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小心眼。
回到家, 李佩姑已把搖籃鋪好。
這幾日日頭大,前頭添置的被褥洗過,曬得幹幹淨淨,那一團小小的孩子, 被小心地放到了搖籃裏。
打從雲芹發, 就一直跑忙碌的何桂娥, 也總算能趴在搖籃沿邊, 仔細瞧小甘蔗。
心裏溢出對小甘蔗的歡喜, 問雲芹:“嬸娘,我是的誰呢?”
雲芹算了一下,也不確定,問何玉娘, 才知道應是表姐。
何桂娥用氣音和小甘蔗說:“我是表姐,表姐。”
小甘蔗睡得乎乎, 長睫像雲芹,又長又濃, 垂在眼前,倒是十分乖巧。
家裏添了一口小生命,這一日大家各有忙碌, 面上卻都不住喜意。
晚上,小甘蔗睡著了, 雲芹也躺下。
好幾個月沒有躺著睡,攤開手腳,舒服地蹬腳丫, 好是輕松。
陸摯拿冒著熱氣的布給腳,雲芹原先還和他說話,才說幾句, 打了個呵欠,就呼呼睡著了。
陸摯笑了下,自去熄燈睡覺。
半夜,他做了個夢。
夢裏,他還是在早上,聽到小吏報信,他想去姚府,卻滯留在城城門,因為城門竟排了很多人,數不到盡頭。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裏有五千人,排不完的。
他騎著黑雲,拉著韁繩,目掃過烏一群人。
突然,他瞥見人群裏有個臉生的男子,手裏抱著個小孩。
那小孩正哇哇大哭,好生可憐,再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小甘蔗?這個男子是誰,雲芹又在哪?
為何只剩下他?
他驀地睜開眼。
房間裏,小甘蔗確實在哭,雲芹則在他側好好睡著。
原來只是噩夢。
他一顆心“噗通”一聲掉回原位,思緒徹底清醒。
因雲芹還睡著,他躡手躡腳起,點了暗暗的一燭,去看小甘蔗。
小甘蔗似乎被亮晃了下,哭聲頓住,陸摯擱下燭燈,抱起,輕哄了兩聲:“乖兒。”
雲芹沒被小甘蔗吵醒,卻他的低聲醒。
反應過來他在哄孩子,窸窣著披上服,也要起來。
陸摯聽到靜,忙放下小甘蔗,回來扶:“小心。”
自打雲芹肚子八個月,他一直扶,此時見沒了肚子,才恍然:“竟還有點不習慣。”
雲芹也覺得子很輕,忽的,又聽小孩哭起來,他們趕到搖籃前。
雲芹:“娘說,小孩晚上也,是不是要喂了?”
陸摯:“是吧。”
前個月,陸摯出錢,李佩姑去尋了個娘,定好六月二十日來梨樹巷,如今才六月初。
好在早上在姚家,産婆幫雲芹通過。
雲芹抱著,看向陸摯,稍稍歪了下腦袋。
兩人沒遇到這種況。
陸摯終究是清清嗓子,黑去廚房弄點熱水來。
站在廚房裏添火,他又好笑,做什麽避開,真是了心神。
不多時,他端銅盆回來,小甘蔗也吃飽了。
砸了一下,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一會兒看看雲芹,一會兒看看陸摯。
雲芹系好襟,把放回搖籃,陸摯也坐到旁。
推著搖籃,小聲說:“應該搖睡就好了。”
陸摯:“是。”
雲芹推一下搖籃,小甘蔗就眨眼,又推一下,又眨眼,好像還沒適應自己的存在。
雲芹新奇又好笑,陸摯:“你也來搖搖。”
他看笑,說:“你先。”
雲芹就搖啊搖,下一刻,小甘蔗一臉可地張,“曰”地吐出一口白。
陸摯和雲芹:“!”
當是時,陸摯抱起,雲芹去開門,兩人道:“娘,娘!小甘蔗吐了!”
何玉娘半夜被醒,本以為是大事,還好只是吐。
淡定地給小甘蔗拍嗝,不多久,小甘蔗眼皮一闔,安穩地睡著了。
何玉娘這才冷下聲,對陸摯說:“小孩是會吐的,不要晃。”
陸摯:“我下次留心。”
雲芹跟著點點頭。
何玉娘知陸摯見的自陣腳,松了眉心,說:“好了,也去睡吧,別一點事就著急忙慌的,還拉著雲芹沒得好睡。”
陸摯:“是,是。”
雲芹低頭自己手指,其實也慌。
初初為人父母,一切都很新鮮。
沒料到的是,何玉娘生氣也很有氣勢,那種覺,毫不亞于文木花。
陸摯知道這般想,就小聲說:“小時候我不想背書,被娘打過手心。”
雲芹本來都躺著了,又起來一點,驚訝:“原來你也被打過?”
還以為,陸摯從小也乖,端正、溫雅,不會惹大人生氣呢。
陸摯:“我也有頑皮的時候。”
那時他不想背書,想和陸泛一起去河邊撈小魚。
他想了個辦法,騙何玉娘書被狗叼走了,其實他把書塞在鹹菜缸,陸泛明知,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結果剛好家裏老僕腌菜,沒仔細瞧,把書腌了。
何玉娘笑瞇瞇把“腌書”撕下來,擺在盤子裏,請他和陸泛父子好好吃。
那之後,兩人半個月不敢出去釣魚。
雲芹笑說:“我也一樣。”
文木花說小時候為了吃包子,搬著小杌子上竈臺,差點滾進熱燙的竈鍋裏。
陸摯了把冷汗。
來了興致,又講幾件自己記得的小事,諸如五六歲被雲廣漢帶去打狼,雖然就一次;七八歲爬到屋頂滾下來……
後來,陸摯按住的。
安靜了一會兒,雲芹謹慎問:“怎麽了?”
陸摯:“我怕被小甘蔗聽了學去。”
雲芹:“嘿嘿。”
…
後半夜,小甘蔗沒怎麽鬧。
雲芹和陸摯學會照顧嬰孩的第一個手法,就是拍嗝。
這日他們流給小甘蔗拍嗝,這個拍兩下,那個拍兩下,小甘蔗想睡覺,被煩得哼哼唧唧。
陸摯這才收了手。
雲芹看天,疑:“你今日也請假,不上值嗎?”
陸摯:“這便去了。”他換好袍,眼瞅著時間實在再拖不得了,才出門。
沒一會兒,他又回來了,原來是忘了帽。
除了拿帽,他還撈走桌上一張卷好的畫,正是金榜題名那日畫的梨花。
畫上梨花白雪般潔淨,層層疊疊,花枝點綴一個彩毽子,仿佛正被高高踢飛。
本朝重視文,陸摯從六品的階,一年俸祿八十兩,時令節氣另有賞錢,養一家子綽綽有餘。
可若要養孩子、打金簪,這些就不大夠了。
他已仕,贈字可以,再不能像以前一樣賣字,不夠面不說,還有潛在的“雅賄”風險。
賣畫倒還可以,畢竟字、畫所耗時間不一樣,只是,也很有人拿到明面上。
他本打算匿姓名,把梨花畫放到書畫古董局,能賣多是多。
不過,姚益和林道雪幫了大忙,他想先以這畫贈他們。
這日陸摯到翰林院、戶部,如何眉眼含笑皇宮一俊景,便不贅述。
晚上下值,他再去看段硯提過的宅子。
家裏是得換一個大宅子了。
……
早上,李佩姑就去問那定好的娘,能不能早幾日來家中。
娘姓沈,也是生了孩子沒多久。
為了生計,沈媽同意早些日子過來,不過也放心不下自己孩子,提出能不能帶上孩子。
生的是個男孩,只比小甘蔗大一個半月,也是個小不點。
知道此人人品尚可,雲芹和何玉娘自也同意。
于是,雙方約定好六月十五。
沈媽知道這家出了個狀元,請狀元郎幫忙給兒子取名。
這陣子,好的鄰裏有請幫孩子取名的,陸摯并不慳吝,能幫就幫,且這媽是來照看孩子的,就沒推。
雲芹以前幫他學生想過一次名字,現在犯懶,僅陸摯一人想。
問過忌諱和所需,他寫下一個字:徽。
沈媽的兒子,今後衛徽。
雲芹說:“以後給小甘蔗取大名,要簡單點。”
否則到時候小孩學寫自己名字,可能會想哭。
陸摯笑了:“好。”
今日,他同西街宅院的房東議定價格,約定好初十休沐,他去接文書契約,最後,于十四晚上,和雲芹幾人一起搬過去。
那時雲芹月子已挨過前兩周,自不怕出去走一圈。
只雲芹想到又要被包起來,就想流汗。
這一胎生得順利,歇息至今,覺自己力充沛,能猛犁三裏地。
不過,陸摯和何玉娘、何桂娥都如臨大敵,要好好養子,就也聽勸了。
又因為陸摯找的屋子不會有大瑕疵,還沒去看過新屋子。
想到新家,陸摯角含笑,說:“那宅子著實不錯。”
他攤開一張紙,給雲芹畫宅子的大概。
一共三進,相對其他大宅院來說,不算大,也遠比現在梨樹巷的宅子大很多。
第一進外院,正堂寬敞,左右都有廂房抱廈,帶著個大小適中的馬廄,黑雲再不用在巷子裏被小孩們逗弄了。
第二進設外書房,還有好些空廂房。
第三進占地最大,就是後宅,有兩個圍合的小院,院子都有浴房,這幾日他打算去找匠人砌地。
這樣洗漱就不必跑來跑去倒水。
其中一個院子,還有個小廚房,能夠開小竈。
陸摯道:“我問了母親,有小廚房這個院子,就是我們住的了。”
雲芹端著紙,心也歡喜期待,說:“那以後,我們在小院子裏做什麽,外面就都不知道。”
陸摯心一熱。
梨樹巷院子不好的一點,就是前面那半年多,每回要時候,雲芹總得忍著聲兒。
他低聲說:“是。”
雲芹更開心了:“我們吃東西,別人也不知道。”
陸摯:“……是。”
既然這宅院這麽好,雲芹問:“是不是把所有保興元寶都花出去了?”
陸摯笑著從袖子裏拿出一個,說:“差不多,不過,我留了一個。將來,你若要講故事給小孩聽,便拿出它。”
雲芹心道果然。
無意識捋捋自己發,笑說:“我講故事,你幹嘛呢?”
陸摯:“我畫下來。”
說著,他把最後一枚元寶收好,就去拿篦子。
天氣炎熱,雲芹卻好多日沒洗頭,自己覺得怪髒的。
他要給梳頭,本來有些不好意思,見他不介懷,幹脆就讓他通頭發,自己則攤開賬本。
十年年初京,他們安頓下來,手上就七十兩。
後添添減減,大頭是母親看病、添了李佩姑,如今手上,不算保興元寶,還有一百餘兩。
雲芹依然覺得多,卻不會不知如何理。
陸摯作很輕,頭皮傳來的麻舒服,讓瞇了瞇眼,便沒留意到,他在盯著賬本,口算著什麽。
倏地,陸摯問:“多了五十兩?”
雲芹睜圓眼,合起賬本。
陸摯看反應,就知道這大筆的錢,沒告訴自己。
再想想理由,無非那幾個,也是,他們出遠門,外祖母如何會不給己錢?
他心裏明白了,說:“不說這筆錢也沒什麽,我想問問別的。”
雲芹:“別的?”
陸摯:“趙振這個人,如何?”
雲芹疑:“趙振是誰?”
陸摯說:“‘李二,彭三,趙振,王二牛’,你說他們曾經去你家提親。”
“我沒別的意思,這幾人裏,獨獨他有名有姓的,就有些好奇。”
他要是不說,這都半年前除夕那時候的事了,雲芹真給忘了。
而且,不肯定人家就這名字,印象裏是這麽讀而已。
偏陸摯記得,還記這麽久。
雲芹抿笑,說:“我還是說五十兩的來源吧——是老太太給的。”
陸摯剛剛聽反問,不見記得這人,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些微赧然,這樣故意回自己,他便去鬧。
躲他的手,撲在床上笑得不,嘟囔:“小心眼,陸摯小心眼。”
陸摯頓了頓。
倏地,他沉聲道:“我好像就是。”
雲芹:“……”
這一瞬,陸摯發現,承認自己心眼小,好像也不難。
他突然問半年前一個人名,還是因為那個城門等候的夢,那種現狀被攪碎的覺,猶令人心驚。
回首過往,他擁有過完滿的家庭,卻是玉碎珠殘;擁有過舉人的功名,卻是彩雲易散。
其餘的,他大可以灑重來,唯與,難免“得而生畏”。
雲芹卻是一步一個腳印,從不會想假如的子。
甚至,若是此刻家中用度不夠,不會再慢慢琢磨做什麽,而是奔去山頭搞點吃的,扛下來加菜。
想到這,陸摯又笑了。
他輕鼻尖,眼底澤如星點,緩聲道:“大心眼娘子,全一下我這小心眼?”
雲芹正好嫌頭發髒,眼眸也一轉,“算計”著說:“你去拿點熱水,我洗個頭,就告訴你。”
陸摯:“罷了,我繼續小心眼。”
雲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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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陸摯:人無完人……這是什麽[問號]?醋,喝一口,那是什麽[問號]?酸梅,吃一口,這又是什麽[問號]?檸檬,嗦一口。
雲芹:老了你牙齒一定比我先壞,到時候我就能吃得比你多,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