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善待。
兩人上了馬車, 陸摯看雲芹眉目溫和,問:“玩得可好?”
雲芹:“還好,有意思,也沒意思。”
陸摯只聽說。
有意思的是東西好吃, 貴族人家講究面, 糕點、茶水, 格外致。
可惜, 當時真的品味的人并不多, 也就雲芹。
沒意思的,自然是宴上小意外。
聽說雲芹和陸停鶴被安排到一,陸摯蹙起眉,再聽那丫鬟如何潑茶, 愈發不虞。
他道:“他家請你,卻為了挑撥你與陸停鶴, 要潑你茶水,可謂愚昧。”
雲芹驚奇, 就算對陸家,陸摯都沒這般直,用上“愚昧”這樣的詞。
他也回過神, 說:“有些生氣。”
雲芹:“你別氣,不值當。”
陸摯畢竟不打算與這家往來了, 說:“好。”
雲芹又說:“我覺得們好像戴著面,你也會戴嗎?”
陸摯思索片刻,說:“會。在場行走, 不可能全是真。”
看著他,擡手他臉頰,陸摯湊過去, 將臉頰搭在手心,彎起俊逸的眉眼,笑說:“現在沒有戴。”
若要把場的面,帶到家中,那何以為家?
雲芹也笑了起來。
且說這些宴會,去過這麽幾次,過了癮,就不稀奇了。
之後再赴宴,要麽和陸摯一道,要麽就是去段府、王家等比較親近的友人家中,去那兒就不用戴面。
雲芹不想出去,陸摯休沐更不出去。
這一日他休沐,沈媽把小甘蔗抱去何玉娘的院子,一整日,雲芹和陸摯都沒怎麽出院子門。
到了傍晚,原先是一個好天氣,天卻暗下來,風聲呼呼。
雲芹有些想小甘蔗,陸摯灰溜溜去隔壁院子,把小孩兒抱回來。
小甘蔗會抓東西了,睜著懵懂的眼,手在半空中抓了兩下,扯住陸摯鬢邊松散的頭發。
陸摯輕輕:“嘶。”
雲芹趕捉著小甘蔗的手,解救陸摯的頭發。
小甘蔗的小手,和一塊小饅頭似的,紮實又白,手臂又如藕節,一節一節,非常可。
雲芹看了會兒,“啵唧”含了一口。
小甘蔗:“?”
發現陸摯看著,雲芹把小甘蔗另一只手拿起來,給陸摯:“一人一只,親吧。”
陸摯忍著笑,陪一起,一人一只手親親。
著實好親。
說起來,這個月份的小嬰孩,最好親的還是臉,嘟嘟的,水的,好似甜豆腐。
但何玉娘三令五申,孩子月份還不大,大人不能隨便親小孩的臉頰,免得親壞了。
雲芹就只好啃的手解“饞”。
以至于後來,小甘蔗看到雲芹,就下意識把手擡起來,雲芹啃。
兩人玩了會兒小孩,外頭一陣秋風吹進窗戶,桌上攤開的紙,被吹得飛起。
紙上寫滿了:陸昀、陸天清、陸婧、陸雪珍、陸近春、陸嬈……
這是雲芹和陸摯最近想的名字,陸摯趕去撿地上的紙。
雲芹單手抱著小甘蔗,用手掌按住一張紙。
待風倏而停下,挪開手掌,眉眼蔓延喜意,趕陸摯:“陸摯,你快來。”
陸摯紙張沒撿完,便過來看。
只看雲芹掌心下,著一個名字:陸蔗。
但願如甘蔗,節節高升,歲歲甜。
陸摯:“那就了?”
雲芹:“好。”
這一日,小甘蔗的大名定了下來,便是“陸蔗”。
……
眨眼,第二日又是大朝會。
寅時,陸摯醒了,雲芹也要起來,他輕輕把按下去,後腦勺一沾枕頭,就又睡了。
陸摯給雲芹蓋好被子。
外頭黑黑的天,還刮著秋風,屋這般暖和舒服,他生出繼續抱著睡覺的念頭。
他暗嘆,便是自己,也會想犯懶。
若手中權力越大,心中不約束自己,便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他心有了文章,迅速穿裳洗漱。
李佩姑做好早飯,陸摯吃了兩口包子墊肚子,又打包一些,打算等大朝會退朝再吃。
他道:“天冷,阿婆歇息去吧。”
李佩姑:“誒。”
知道雲芹今日沒打算出門,陸摯騎了黑雲去上朝。
到了天澤門,有幾個同僚揣著手等著了,問陸摯:“昨個兒休沐,也不見你出。”
陸摯淡淡一笑:“你不懂。”
今日大朝會如往常,三品以上大員帶頭,陸摯和王文青等六品往下的,慢慢跟上,進了宣寧殿。
殿燃著幾蠟燭,照得四明亮又空曠。
卯時一刻,皇帝駕到,衆人請安。
西南又鬧幹旱,朝中展開激烈的辯論,陸摯回想自己經手的文書,默默想,國庫并沒那麽充足。
或許這就是朝廷想收歸水運的原因。
吵完這一樁,就是瑣碎的事。
忽的,史臺監察史出列,道:“臣要參翰林院修撰、戶部主事陸摯。”
前面的段硯一愣,陸摯也擡眉。
史道:“陸摯為朝廷員,卻以‘努力加餐飯’之名,在京中販售文字,涉嫌‘雅賄’。”
“這是從前他在河縣賣字的字據,也用這個名字,可見是一人。”
“雅賄”就是員之間,用字畫等進行易,把收賄賂變得名正言順。
本朝對“字”管得嚴格,對“畫”還好。
奏折上呈,皇帝卻沒翻。
員紛紛朝陸摯看來,陸摯出列:“回稟家,臣確實曾以這個名字,在河縣賣字,以籌備銀錢進京。”
皇帝道:“如今是為何?俸祿不夠用?”
陸摯低頭,說:“慚愧,賣話本的是荊室。寫得好,得以賣得五百文,分給臣一百文。”
別說前面幾個大員笑了,皇帝也笑了。
段硯作為吏部員,出列道:“稟家,雖員家眷不得經商,但賣話本與經商無關。”
皇帝笑呵呵的,說:“正是,你們當中,有些真經商的,只當朕不知?”
此事便過。
然而,這只是第一遭。
竟然又一個監察史出列,道:“臣要參陸摯,以畫賄賂翰林侍講欒大人。”
欒翰林便是陸摯上峰,他自己出列:“劉史慎言,臣與陸翰林從未有過金錢往來!”
那史說:“陸摯有一好友名姚益,前陣子,他給姚益一幅梨花畫,後這幅畫到了欒翰林手裏,證據確鑿。”
陸摯心說這麽巧。
欒翰林也說:“前幾日,臣著實在姚益看到一幅梨花畫,甚是喜歡,請求姚益借給臣觀賞。”
“臣不知此畫出自陸翰林之手,也絕無收賄賂!”
陸摯再次出列,道明贈畫一事。
皇帝卻說:“那畫如何?”
欒翰林:“臣正巧帶來了衙署……”
皇帝大太監:“去著人取來。”
太監跑,大朝會上繼續,陸摯被連續參了兩回,一邊聽著別的事,一邊想對方這麽做的用意。
昌王基在刑部、吏部,在史臺也就一個承平伯伯爺。
剛剛那兩個,都不是昌王或者秦國公的人。
所參之事,也是一查就清楚的。
還是,他們要靠一次次參他,皇帝心生罅隙?他想,未免兒戲。
不多時,一個小太監捧著畫,匆匆進了門。
外頭下了點小雨,小太監把畫護得很好,沒沾染水痕。
大太監上前取畫,展開紙張,皇帝看了一眼,又傾細看,笑道:“果然能欒卿喜歡。”
欒翰林背後,終于不再冒冷汗。
皇帝慷慨一揮手,那畫就從前面傳閱下去。
衆人心中好奇,也轉驚奇,還有人點著頭,捧著畫看,也不傳到下一人手裏。
末了,皇帝說:“這畫,給宮廷畫師都看看。”
皇家要把畫據為己有,欒翰林又冷汗,不知如何和姚益代。
陸摯也想,他的畫恐怕要到追捧。
他方才說雲芹寫得好,卻也盼著旁人慧眼識珠,與捧他的畫一般。
殿外冷雨連綿,殿,衆人一派輕松,只等著退朝。
皇帝撚撚自己上白須,笑說:“說到行賄,河縣水運之事,朕,也想聽聽諸位看法。”
……
今日下雨,雲芹沒想出門。
只是秋涼時節,夏衫布料最便宜,如今家裏人口多,想買幾匹備著明年。
和何桂娥穿上蓑笠,去了一家布莊,小二出門,笑著將兩人迎進店裏。
們挑了起來。
起先,雲芹沒留意布莊斜對面,是承平伯府後門。
是下雨聲裏,夾雜著腳步聲,那小二和東家湊在一起,嘖嘖說著:“是軍啊。要不咱們關門了?”
“再看看……”
雲芹擡眼,承平伯府後門匆忙備了馬車,伯夫人拉著一個媳婦,連雨也沒帶,大驚失,要爬上馬車。
但很快,軍包圍了伯府,將們從車上拉下來。
們一邊哭,一邊被拉進伯府。
剎那,雲芹想起不久前,那個潑茶的丫鬟一邊哭,一邊被拉走。
此時,不論從前份高低貴賤,們都是一樣的。
何桂娥驚訝:“嬸娘,這是……”
雲芹小聲:“抄家。”
軍出,街上衆人紛紛歸家,掌櫃趕著關門,雲芹也沒買布,就和何桂娥迎著小雨回去。
卻這時,城門外進來幾輛囚車,吏開道:“避!不得圍觀!”
話是這麽說,原來急著回家的百姓,看到囚車,紛紛駐足。
雲芹和何桂娥也在人群裏。
打頭的囚車裏,有個青年,滿面胡渣,很是眼。
忽的,雲芹一怔,是秦聰。
而後面的車裏,除了幾個面生的,還看到了汪縣令。
他們蹲坐在車,被雨水打須發,瑟瑟發抖,狼狽不堪,與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毫不相關。
車最後,秦員外戴著蓑笠,雙手綁著鐵鏈,卻是走路。
他沒有在囚車。
雲芹忽的想到汪淨荷,如若是這般,是會死的。
何桂娥第一次看這種陣仗,沒認出那些人,心也突突地跳。
總覺得這雨下得瘆人。
雲芹和終于出人群,還沒口氣,雲芹說:“我要去史臺,”又說,“你先回去。”
何桂娥連忙說:“我和嬸娘一起去。”
六部和翰林院在大皇宮西側,史臺以及九寺等,則在東側。
雲芹冒著雨,抵達東側一座巍峨的大門前,門上掛著三個字:史臺。
史臺門口有侍衛看著。
雲芹拿出錢,同那侍衛說話。
侍衛正要收錢,瞥見門,換了一副義正辭嚴的臉:“去去去,史臺哪是你們能來的!”
只看門,一個穿著盔甲的黑臉壯漢,左臉帶著一道橫穿一張臉的疤痕,走了出來。
正是霍征。
何桂娥從前看過陸摯畫的霍征,此時見到真人,只覺得像得不得了,也嚇得心髒狂跳。
雲芹和他打過幾回道,倒是走上前:“霍統領。”
霍征說:“陸娘子真好管閑事。”
雲芹:“我想見淨荷。”
霍征看了那險些收錢的侍衛一眼,侍衛抱拳低頭,到別的地方去。
他朝門示意,說:“請吧。”
別說何桂娥,雲芹也愣住,這就進去了?
霍征抱著手臂,疤痕扭曲,冷笑:“若說我的要求,便做一鍋饅頭吧。”
雲芹想,這個要求可不像要求,他是要幫和汪淨荷。
不急于弄懂,說:“多謝。”
史臺有一排廨宇,都是眼下上值的員,汪淨荷不住在這邊,需要往後面走。
雲芹跟著霍征的步伐,軍看守十分嚴格,若非霍征帶路,就是,想溜進來,也不容易。
繞過兩假山,四周愈發清冷蕭瑟,才到宅子裏設的一道二門,鎖著一道大鎖。
霍征打開大門,沒有推開,只說:“請吧。”
何桂娥有些怕,還是小聲跟雲芹說:“嬸娘你去,我在外面看著。”
知道,嬸娘要見汪娘子,怕霍征人聽。
雲芹按按何桂娥肩膀,便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地上一層落葉,被整整齊齊掃到角落,水井旁放著兩個桶,檐下掛著裳香囊。
屋傳來一聲問:“誰?”
雲芹:“是我。”
汪淨荷出來,乍然見到雲芹,怔在原地,眼眶微紅。
雲芹見容憔悴,短短三四個月,瘦了許多,便知道這裏日子清苦。
汪淨荷笑嘆一聲,秦琳:“琳兒,來見人。”
秦琳也從屋出來,他高了些許,沒那麽怕生了。
帶著雲芹進屋,汪淨荷倒茶給雲芹,說:“每日有一個時辰,霍統領會帶他出去騎馬,練出了膽子。”
秦琳臉紅:“娘,你別取笑我了。”
雲芹說:“也是霍統領準我進來的。”
汪淨荷讓秦琳自己去玩,低聲音,說:“這兒有個老嫗,說統領對敲朝堂外登聞鼓的,都很善待。”
不過朝堂外的登聞鼓,每兩三年才被敲一次,加上霍征殺人如麻,令人驚懼,就沒人留意他這種善待。
雲芹明了。
沒忘了來的目的,說了囚車的事。
聽說秦員外沒在囚車,恐怕能被保下,汪淨荷手指重重攥起來。
雲芹說:“不管接下來什麽事,都要小心。”
汪淨荷:“謝你專程告訴我。”
兩人還有話說,外面卻傳來敲門催促聲,雲芹:“要活著。”
汪淨荷:“好。”
想起要的事,追了幾步:“你生了男孩孩?什麽?”
雲芹到門口了,回頭說:“孩,陸蔗,甘蔗的蔗。”
“……”
…
這日,衙署拖到戌時,堪堪下值,衆人只敢用目相接,卻不敢多說,只道是要變天了。
陸摯戴上蓑笠,上馬,催著馬快快回家。
路上許多店鋪全都關了門,行人沒有幾個,秋風打著旋兒,侵進人的脖頸裏。
他心念著:承平伯府、吏部劉郎中府、刑部侍郎府上……
它們和秦國公府有切的聯系,軍早就像洪水泥流,沖進這些人府中。
他不由又記起早朝,堪比輕松的前段,以他“雅賄”事件結束的。
他當時以為是昌王指使人攻訐自己。
可如今,他倒是覺得,只有皇帝授意,那兩位史,才會拿這麽簡單的事參他。
皇帝想要讓他的名字,常出現在朝臣耳眼中,更要他必須不貪不賄。
這便是皇帝的用意。
若不出意外,河縣案發,他有得忙。
對此,陸摯沒有暗喜,也沒有焦慮,或許早在三元及第時,他就有所預料。
他輕呵出一口氣,到了家,把馬引進馬廄,就看落著小雨的昏暗夜中,廚房冒出縷縷煙氣。
早在申時,他就托人給家裏帶話,今晚會很晚回來,大家先吃。
他下蓑,徑直朝廚房走去。
雲芹在和李佩姑說話,聽到悉的腳步聲,自己走到門口。
陸摯眉眼稍稍舒展:“吃過了?”
雲芹:“吃了,你的飯菜在鍋上。”
陸摯進了廚房,李佩姑就先走了,他低聲道:“河縣案發了。”
雲芹:“我看到囚車,也去見淨荷,說了這事。”
陸摯觀察神:“去見汪娘子,有沒有被為難?”
雲芹搖頭:“霍統領讓我們見了。”
陸摯:“嗯?”
雲芹便說了汪淨荷所知,又說:“不過,他要家中的饅頭。”
陸摯說:“既然他善待證人,不送饅頭也無妨。”
雲芹指指竈上:“做好了。”
這次蒸了兩屜饅頭,一屜留著自己吃,另一屜裝在籃子裏,趁熱,讓吃過飯的陸摯送去霍家。
出發前,陸摯一手提著吃的,一手提著燈,淡淡說:“我便諒他是個鰥夫。”
雲芹:“……”
都住城,各家的距離并不遠,陸摯走路去,大約三刻鐘,也就回來了。
他進屋,無聲換著裳,也不顧水冷了,只洗手臉。
雲芹翻了幾頁書,雖沒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須臾,陸摯說:“好笑嗎?”
雲芹確實好笑,拿起書遮住下半張臉,說:“你聞聞你酸不酸。”
陸摯果然嗅了嗅,眉眼一擡,說:“不酸,但是有饅頭香。”
雲芹:“?”
他神坦然,說:“路上我吃了兩個,也不覺得不好了。”
雲芹暗道,此人肚子大,心眼小。
陸摯過來坐下,他眉眼沾了水後,有種清冽的俊,溫聲笑道:“是不是又在想我心眼小?”
雲芹:“我想的是:陸大人‘宰相肚裏能撐船’。”
陸摯:“那你就是一邊想我‘肚子大,心眼小’。”
雲芹:“……”怎這般聰明。
陸摯早已猜得準了,抓著的手按自己腹上,道:“你肚子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