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暖和暖和。
史臺宅院, 秦琳睡前喝多了水,雖怕黑,掙紮片刻,還是憋不住了:“娘……”
床上卻是空的。
忍著怕, 秦琳還是起來了。
屋外夜涼如水, 汪淨荷獨自坐在臺階上。
攥著一方手帕, 那是很久以前, 母親繡給父親的, 舊得發黃,也有些線頭,已許久不曾拿來用。
如今,它既是母親的, 也是父親的。
對著冷月,在一片闃然無聲中, 淚流滿面。
秦琳等了一會兒,眼圈也慢慢紅了:“娘, 發生什麽事了……”
汪淨荷驀地回過神,勉強笑道:“琳兒,娘沒事。”
待秦琳重新睡下, 汪淨荷卻點了一盞燈,墨已凝結, 重新磨了一些。
早前,軍軍兵帶話來,要十七日夤夜就走。
燈下, 人又了眼眶。
執筆挽袖,慢慢在紙上,寫下什麽。
……
大理寺大牢。
秦員外在牢中關了這麽久, 卻不知外頭天如何。
他得了單獨一個牢房,雖落到如此境地,形幹瘦如柴,穿著卻齊整,一把胡須打理得還算潔淨。
不遠,時不時傳來秦聰的嚎:“我是無辜的!都是秦錚指使我幹的!”
“來人啊!我手裏還有證據!我告訴汪淨荷了,去哪了?”
“該死的是秦錚!”
秦員外閉著眼睛。
這種話他聽過太多遍了,自然,最後死的都是別人。
幾十年來,他一直在賭,賭無人能在這種況下,不那利,每次都賭對了。
何況段家如今,是高不勝寒。
所以,聽說秦聰秋後問斬,汪縣令流放,他還算淡定。
突的,昏暗的牢房來了人。
看大牢的小兵道:“霍統領。”
霍征“嗯”了聲,他慣常穿盔甲,走間,恍若帶了一氣,最後,停在秦員外牢房外。
秦員外起,剛要問什麽,霍征示意小兵開門,道:“家有令,帶出去,斬立決。”
不遠,秦聰一聲不敢吭,好歹他還能茍活幾日。
秦員外難以置信,他賭輸了。
段方絮沒有保他,而是斷了他最後的活路。
小兵來架走他,本以為他會反抗,但他面上雖然淡定,雙卻似面條了,再無從前任何風,裏只一句:“為何……”
他不明白。
就像以前想象不到,那張狀紙是人寫的,他現在也想象不到,是人去敲的登聞鼓。
霍征冷眼看著人被帶走。
他可以不親自來的,跟底下的人說一聲,自有人來傳話。
不過,他心底裏居然也有幾分疑,能人豁出命,去敲登聞鼓的“地頭蛇”,是什麽樣的。
只是生死關頭,此人再如何興風作浪,也只有一條命。
理完人後,霍征騎著馬,路過朝堂外的登聞鼓。
這一架登聞鼓,不止換了全新的鼓皮,圓形的鼓,也重新上了紅漆,又新又亮,格外刺眼。
馬在往前走,霍征的目,卻沒有離了那架登聞鼓。
慢慢地,他眼前浮現出現妻子絕麻木的面容。
披麻戴孝,面上無意識淌下清淚,只說:“不公,不公。我要去敲登聞鼓。”
他攔著:“我求你別去,沒有用的,你肚子裏還有孩子……”
擡眸看他,目含恨,亮得驚人:“沒用,那我就把鼓敲破!”
到如今,斯人已逝。
傳臚大典那日,烤得地上發熱,他站在城樓上,眼皮被得沉沉。
樓下,汪淨荷繃著臉,捧著一卷證,高高擡起。
雲芹單手拿著鼓槌,片刻前,敲出一聲沉悶刺耳的鼓聲。
霍征邊,兩個心腹軍驚訝:“什麽聲音?”
“登聞鼓破了?”
“誰敲的誰敲的,我看看……”
他們都驚奇,只一剎那,霍征耳中泛出回音,久久不能停。
不一會兒,又充斥“噠噠噠”的鼓聲。
原來鼓破後,雲芹發現補不了,也不補了,鼓皮不能敲,就敲著鼓。
這次小力得多,鼓陳舊的紅漆還是被敲下來一些。
霍征笑了一下。
若當年,妻子也來到這兒……
此時此刻,馬漸行,他離登聞鼓越來越遠。
空的鼓架前,卻仿佛出現一披戴素白麻布的子。
扶著肚子,持著鼓槌,一下一下敲著。
……
這日,雲芹出來添置小甘蔗的玩,店家婆子著急關門:“戒民坊有貪被斬首,娘子可要去看看?”
雲芹搖搖頭。
斬首是極刑,不算常見,不過因河縣牽扯出的一串事,這兩年也有兩次,上回錯過的百姓,紛紛跑去觀刑。
雲芹雖然湊熱鬧,但這種,還是不湊了。
眼看許多人快步朝菜市口聚去,買完東西,就回家。
這事,何玉娘何桂娥也有聽說。
見雲芹這個時候回來,們還以為去觀刑了,心裏都有些恐懼斬首的事。
結果,雲芹說沒看,倆松口氣。
雲芹好笑,起了興意,撿了些小時候經歷的殺殺魚,描述一通。
何桂娥呆滯住。
就是何玉娘,都有些嚇到了,抱著小甘蔗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一時,雲芹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這方面能力。
…
天黑後,陸摯散值回家,雲芹和他去看看小甘蔗,玩了一會兒。
吃過飯,請沈媽看孩子,兩人去了書房。
陸摯發現桌案上有張紙,他拿起來,只看上面寫著:“滋溜”一下飛出……
雲芹說了在嘗試寫新的。
陸摯好笑,折起紙,說:“要說恐怖,蕭山書院也有。”
雲芹好奇:“怎麽說?”
或許每個書院,都有自己的詭異傳聞。
且說蕭山書院,有個秀才考了九年,就是考不上舉人功名。
最後一年,他很有希考中,但因為馬被人做了手腳,又錯過鄉試。
過了幾天,大家都沒見過他,直到書院砍柴的老頭在井裏發現他。
陸摯一本正經道:“那以後,每年八月鄉試時,總會有一個聲音游在走廊,說:‘中啦,中啦。’”
雲芹:“是不是有人故意的?”
陸摯笑了,說:“張先生正是這麽覺得,于是八月初八時,他老守株待兔,還真抓到了兩個弄虛作假的學子。”
“原來是臨近考試,他們心又躁又重,便用這種方法嚇別人,緩解自己緒。”
雲芹說:“果然。”
陸摯緩緩一笑,說:“重罰過那兩人,張先生才要回去睡覺,就在空的回廊裏,又聽到一聲:‘沒中,沒中。’”
雲芹睜眼了眼:“真的呀?”
陸摯說:“我在學舍住過幾年,是沒聽過。”
雲芹“唔”了聲,又搖頭,說:“不管真假,人活下來才好。”
陸摯眉宇微揚,笑道:“是。”
他本以為有點嚇到雲芹,見糾結的是這個,便也寬了心。
兩人在書房只待了半個時辰,又回了主臥房中。
陸摯吹滅燭火,四周暗淡下來,冷津津的。
他一上床,還沒等他抱到雲芹,熱乎乎一團雲芹,就自己到他懷裏,環住他的腰。
眼兒清澈,聲音輕輕:“陸摯,我有點怕。”
陸摯心口得一塌糊塗,趕把人抱了:“那以後不講了。”
雲芹:“不,你再給我講一個。”
陸摯:“……”
…
隔幾日,雲芹寫出一版新書稿,和從前寫的家宅、山神廟,是半點沒幹系的。
陸摯讀完,眼前發亮,只問:“後面呢?”
雲芹就知道完了。
先前,覺得陸摯在逗弄,刻意找林道雪借了幾本書,摘抄了一些段落,把自己寫的摻雜在裏面,陸摯讀。
陸摯皺著眉讀:“這個不好,這個不好……咦,這個可以。”
他只挑出一份,說:“就這個吧。”
正是摻雜在裏面的自己那份。
雲芹想,或許他從沒讀過話本,第一次讀就是寫的,喜好實在歪得不行。
不過還是想試試。
到臨淵書肆給書稿,那馬東家翻了幾頁,就說:“要不你還是寫原來宅子的事吧。”
雲芹沒有意外,話本著實不好寫。
才要走馬行街回去,遠一個王府吏,手持“避”字牌,還有幾個吏清路,左右百姓紛紛後退。
是王爺的車駕路過。
雲芹站在書肆外等著,只聽邊人道:“不像昌王爺啊。”
“噓,小聲點,不是昌王爺,是衡王爺!”
“……”
衡王回朝了。
保興七年他被皇帝調去西南,這幾年西南幹旱,他治理有功,不久前,皇帝一封詔書,把他調回盛京。
這個消息,很快席卷朝廷。
原先昌王黨因“己巳案”元氣大傷,衡王這時回來,加劇了這種張,臨要過年,人沒得半分放松。
翰林院,衆人做事都不閑談。
甚至中午吃廊餐時,也很安靜,員們說話都細聲細氣,生怕驚什麽似的。
王文青忍得不行,對陸摯小聲說:“不,我覺得快不能呼氣了……須得一塊解解。”
陸摯并不吝嗇,從自己碗裏,挑了一塊放過去。
王文青心道,還好廊餐不是嫂子做的。
他狼吞虎咽吃下東西,說:“欒大人是不是找你說了什麽?”
陸摯:“嗯,說給我考評優,和我繪畫好無關。”
看來上回在大朝會被參,欒翰林心裏生懼,事先找陸摯說了。
王文青羨慕:“我考評只有中。”
除了他,大部分新科進士考評只有中,實則他們才朝為,就是拿中評的。
只有陸摯和今科探花郎是優。
陸摯就不用說了,那探花郎是因為常常被說不像探花,愈發發憤圖強,便和陸摯齊平了。
倒也是好事。
吃完廊餐,陸摯和王文青分別,他下午去戶部衙署,片刻歇不得了。
他走一半,就聽一道尖銳的男聲他:“陸狀元且慢!”
那宦住陸摯,便說:“衡王殿下召見。”
衡王不止召見陸摯,今年前十都召見了。
于是,陸摯和王文青才分別會兒,就又見上了,不過兩人面上都沒笑意。
衡王是在保寧殿見他們的,顯然皇帝也同意。
十人紛紛拱手行禮。
便看衡王年三十七,著紫蟒袍,眉眼五分肖似皇帝,下頜一圈青,看著像臨時刮了濃的胡子。
他西南曬得發焦,笑聲爽朗:“我這幾年不在,倒是不知京中出了這麽多才俊。”
打過照面,其餘人都走了,陸摯單獨被衡王留下。
衡王若無其事道:“家欽點的三元及第,果然才華橫溢。若要是我,定保你施展拳腳。”
這話幾乎是明示陸摯,進衡王派系。
畢竟他不在京中這幾年,他在京中大部分人馬勢力都昌王瓦解了。
陸摯只說:“王爺謬贊,臣定不辜負家欽點。”
他一句擋了回去,衡王也不急,笑說:“怪道家說你‘守慈’。”
比起一個狀元,他還要拉攏很多人,便也沒為難陸摯。
出了保寧殿,陸摯的心沉下。
……
王爺車駕走後,雲芹繞到皇宮東側。
秦員外死了,想,汪淨荷該出來了。
只是,來過兩三遍,都沒見到人,這次過來,史臺外換了個侍衛,得知雲芹來找眷,說:“史臺裏已經沒有人住了。”
雲芹一愣:“什麽時候?”
侍衛:“這幾天吧。”
因陸摯總會和雲芹說朝中事,與一道分析,并不是什麽都不懂。
須臾,便自己想明白了。
汪淨荷徹底得罪昌王派系,昌王派系雖了重創,自是要將置于死地,這般離去,是萬般無奈。
那次史臺匆匆一見,竟是最後一面。
同侍衛道謝,正要轉,忽的,這陣子值守的侍衛來了,住:“陸娘子,等等,汪娘子有東西給你。”
雲芹頓住腳步,那侍衛跑過來,取出一枚香囊。
香囊上繡著致的蓮紋,一針一線,十分細致。
雲芹曾給過一個香囊,這是回給自己的。
到香囊裏有紙,雲芹小心地拆開,拿出那張裁得整齊的紙,上面只一句:海存知己。
海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雲芹握住香囊和紙。
想,有些告別,譬如林道雪,有始有終。
卻也有些告別,有始無終。
但終有一日,能再相見。
最後看了下史臺,沒再躑躅,朝西街清水巷走去。
天上太漸漸朝西,走著走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後跟著一道悉的、穩重的腳步聲。
回過頭。
只看陸摯手裏拿著帽,著青袍,腰上系著一條玉帶,收束出寬肩窄腰,果真端肅俊。
他彎著角:“我還想,你什麽時候能發現。”
雲芹看看天時:“你怠工?”
陸摯:“冤枉,下午戶部有幾份文書要送去府,我去完就下值了,”又問,“怎麽不騎馬?”
他知道今日出門,黑雲歇在家,結果也走路。
雲芹說:“走走也好。”
陸摯:“是好。”
他們相視一笑,腳步一起緩下來,也不急著回家,只漫步在盛京的大街小巷裏。
皇城腳下,又有誰有一瞬的閑逸致。
到榆林巷裏,這裏種了許多榆樹,忽的,一陣冷風吹過,卷來一片片枯葉。
雲芹沒留神,踩到其中一片落葉,發出“嘎吱嘎吱”的清脆聲。
雲芹:“好脆。”
陸摯笑說:“像鞭炮。”
輕笑,小跑著去踩沒被風吹走的樹葉,突的,小小打了個噴嚏。
陸摯道:“天冷了,回家吧?”
雲芹也發現今日穿了,揚起眉眼,笑的,說:“好,回家暖和暖和。”
一剎,陸摯心中安寧許多,不再想什麽衡王昌王。
他一笑,道:“嗯,暖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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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節點,接下來往後,時間線會以年為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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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