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好吃嗎。
這頓飯擺在陸宅正堂。
前兩年接手宅子後, 陸摯和雲芹都喜歡它的格局,沒怎麽過,到現在,舊家私泰半是前主人留下的。
比如正堂的梨木歲寒三友紋多寶閣, 原先空, 如今被當書架, 塞了書稿。
書稿混中有序, 有些是陸摯的, 有些是雲芹的,何年何月何日寫的,都分門別類了簽,方便查找。
家中有外書房, 卻還不夠存,可見他們讀書之富。
時人家裏正堂不了畫幅, 掛在陸宅的,就是《小燉蘑菇》。
前不久, 雲芹和陸摯在家一起把它裝裱起來。
它總算結束了赤.生涯。
此時,正堂置一張梨木葡萄纏枝八仙桌,并幾個繡墩子, 李佩姑端著冒著熱騰騰香氣的菌菇老鴨湯,道:“湯來嘞!”
駱清月抱著小甘蔗進屋, 眉眼帶著溫笑意。
沈媽端了淨手的銅盆,雲芹接過小甘蔗,兩人在溫水裏洗手指。
洗完, 雲芹輕甩水,往旁邊陸摯袖子上掉餘下水漬,小甘蔗有樣學樣。
陸摯袖子上, 留下一大一小淺淺掌水印。
彼時,陸蔗以為別人家也一樣,後來,與邊玩伴說起這事,才知道們從小不曾在父親袖子上。
便說堂上衆人見狀,習以為常,紛紛落座。
家裏沒食不言的規矩,陸摯問駱清月:“可還習慣?”
駱清月已進蕭山書院大半年,他忙也點頭:“張先生寬宥,我偶有犯錯,他也不惱,我學到許多。”
陸摯:“……”和他認識的張先生完全不一樣。
轉而一想,過去張先生對他、姚益等學子嚴苛,堪稱暴躁,是為敦促他們。
駱清月斷了舉業,張先生也就溫和了。
他只是笑笑,說:“這就好。”
到如今,陸摯已不為駱清月惋惜,他能靜下心在書院修習,可見子百折不撓。
有此等心,在哪都有機會出頭。
倒是駱清月因不知張先生的經歷,只覺他不與朝往來,斷了和陸摯的關系,十分可惜。
簡單問過後,陸摯給雲芹和小甘蔗夾菜。
夾給小甘蔗時,他用筷頭挑開沒有骨頭的塊,碎。
小甘蔗艱難著勺子,認真嚴肅地著糜。
駱清月又說:“前幾日,我替張先生裱畫,遇到一位段大人府上的門客,他問了我況,請我去段府。”
“這個段大人是……”
陸摯愣了愣,說:“應是工部尚書段方絮段大人。”
去年前工部尚書告老還鄉,皇帝點了當時四十歲的段方絮接任尚書。
四十歲的二品大員,在本朝足夠年輕,可以說,深得皇帝信賴。
駱清月知道,自己能保命,全靠老師和幾位朝臣運作,其中就包括段方絮。
他說:“老師,我該如何做?”
他面臨兩個選擇,要麽繼續當安穩的書伴,要麽去段府當門客。
段府看重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學識,是他的份,己巳案的害者。
陸摯想了會兒,說:“看你志向,若要安穩,那就不應萬變;若要上進……”
他沒有全說,駱清月卻也意會。
他趕放下筷子,拱手道:“學生明白了。”
雲芹聽他們說,本來慢慢吃著,目跟著駱清月的筷子,落到桌面上。
小甘蔗的眼神也隨,落到桌面。
忽的意會了娘親,舉起勺子,舀了點吃的,到陸摯碗裏,又對兩個男人說:“吃吧,吃吧。”
大人就是事多,有話說不能等吃完麽。
幾人都忍不住笑了,桌上的正事也揭過。
……
十三年還有一件大事,萬壽天節。
萬壽天節是皇帝誕辰,往年罷朝一日,今年因是他老六十大壽,加之帑有錢,罷朝三日,舉國同慶。
宮裏擺宴席,百與家眷皆進宮賀喜。
下午未時,陸宅忙忙碌碌,雲芹按著後腦勺發髻,李佩姑挑出一金三釵,認真幫好頭發。
陸摯換上大典才穿的緋紅朝服黑皂靴,頭發挽得仔細,再戴上長翅帽。
小甘蔗在大人間轉來轉去,見陸摯的帽,出手,說:“一下。”
沈媽抱著起來,陸摯不知,正好回頭,帽上長翅差點掃到小甘蔗腦門。
小甘蔗:“哎呀!”
陸摯摘下帽子給,笑說:“給你玩。”
雲芹進門時,就看小甘蔗戴著陸摯帽,帽子太大,蓋住半張小臉,因為看不到前面的路,黑瞎走。
很快,抱到一個大人,雖然眼前還是黑的,還是高興地說:“娘親!”
雲芹拔走帽子,大大親了幾口。
小甘蔗咯咯笑著,但看雲芹也穿得正式,忽的反應過來:“你們要出去玩了。”
雲芹:“是呢,皇帝生辰,我們去慶祝。”
小甘蔗:“又不帶我。”
雲芹眨眼,示意陸摯說話,他只好接過話頭,道:“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小甘蔗眼兒一轉,說:“我要一樣的,和你們一樣。”
雲芹:“好啊,我們給你帶宴上的。”
小甘蔗:“早點回來啊。”
說話和小大人似的,惹得雲芹陸摯直笑。
除了當年中狀元後的瓊林宴,陸摯還沒參加過這般大的宮宴,提前問過段硯。
段硯用一種很難形容的臉,說:“一定在家多吃點,臨了不要喝水。”
雲芹和陸摯聽勸,在出發前,吃了香菇醬茄子、炸果、芝麻油拌面墊肚子。
墊得有點多了,雲芹還有點後悔,只怕到了宴上真沒食嘗東西。
很快,發現自己多慮了。
和陸摯整裝待發,坐上馬車,前往皇宮,才未時三刻。
宮外攘攘,階低的臣子自覺把前面的位置讓出來,大家全在後面,但那些丞相、尚書大人,又來得晚。
這下倒好,就算他們早到,也不能這時候進宮。
拖了好一會兒,大人們姍姍來遲,軍卻是一視同仁,所有人上帶的東西,都得仔細搜羅。
這也是霍征不討喜的緣故。
總而言之,等衆臣子家眷,終于過了那道宮門,竟已是一個時辰後了。
前朝、後宮各有宴會,雲芹和陸摯告別,去往吉寧宮。
當今皇後早逝,只留下長公主,後來皇帝再沒有立後,如今是淑妃執掌六宮。
命婦先拜,拜完才到雲芹這些臣婦。
雲芹隨幾個娘子一道等著,發現寶珍坐在淑妃邊。
今日祖父大壽,盛裝華服加,大紅的宮裝,將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勾勒出一種無上端莊威嚴。
雲芹方要挪開視線,寶珍的目,也過來了。
一對視,雲芹無辜地眨眼。
寶珍原先冷肅的面上,裂了一條,角都要往上勾起來。
暗道不好,掐著手心,好險死死忍著,雲芹知道好面子,沒故意逗。
終于挨過朝拜,宮領著雲芹與幾位娘子,到了遠落座。
衆人一坐下,有娘子小聲抱怨:“站半日了,腳好疼。”
旁人提醒:“噓!”
那娘子想到這是宮裏,連忙閉了,臉發白。
好在方才沒有宮人在,這話不會被學去,否則那娘子家就遭難了。
雲芹想,說話要謹慎。
第一回進宮,沒有到張,眼角餘裏只記得金碧輝煌,格外恢弘大氣,不愧為大皇宮。
此刻看著眼前紫檀桌案,大概十幾寸,十分。
開始期待吃什麽了。
接近酉時,天上千燈齊發,教坊司新排了一支華的舞蹈,樂聲清越。
宮端著托盤一一進來,菜富:一碟鵝油卷,一碟四喜丸子,一盅……共有七道菜,模樣十分。
但雲芹發現,這些菜已經“死”了。
果然吃到裏,理解段硯了,它們估計是宮裏淩晨左右就做好的。
而且,膳房似乎知道大家會墊肚子的不文規矩,是如何好看如何做,至于味道,說是辜負味蕾也不為過。
雲芹緩緩放下鵝油卷。
唯有個問題,答應小甘蔗帶點宮宴吃的回家。
目一道道逡巡著菜,一邊想,帶哪個小甘蔗不覺得在騙。
忽的,衆人正襟危坐,雲芹擡眼,寶珍後跟著一行宮,端著模樣,朝自己走來。
雲芹彎起眉眼。
有寶珍授意,起離宴,兩人走到殿外,寶珍笑罵:“你差點害我剛剛笑出來!”
雲芹替慶幸:“還好沒笑。”
寶珍笑夠了,靠在欄桿上,輕拍欄桿,說:“你不,要不要吃點什麽?”
雲芹搖搖頭,說:“怪不好吃的。”
寶珍:“這有什麽難的。”
隨手招來個宮,吩咐說:“去膳房他們現做點好吃的,別拿那些隔了幾個時辰的糊弄我。”
雲芹:“等等。”
說了小甘蔗的需求,怕寶珍給太多,只點了兩樣糯可口的點心。
寶珍:“既然是要帶回家的,那等臨了再做,免得涼了。”
雲芹:“正是。”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霍征帶著幾個軍走來,他冷著臉,道:“殿下請回,此地不能久待。”
寶珍忍著沒對他翻白眼,和雲芹一道走回殿。
暗自嘀咕:“這人好似不會老,我小時候看他,他就長這樣。”
雲芹想,可能是他臉上瘢痕太占地方,人察覺不到他其餘五。
實則霍征已四十多歲,是大他們一輩的。
寶珍著聲,繼續說:“我小時候有一回夜宿宮裏,一陣聲音吵醒。”
“起來後,發現他用刀背砍柱子,那形容好似全天下都欠他的,生生嚇得我做了一夜噩夢。”
這也是寶珍不喜他的開端。
己巳案已落幕,雲芹也小聲告訴寶珍,霍征幫了和汪淨荷的事。
寶珍一愣:“這人可能也有可取之吧。”
憎分明,卻也極容易屋及烏。
雲芹這一說,對霍征就沒那般仇視了。
雲芹回想起他抄家的勁頭,簡直是黑旋風,也道:“不過,可怖也是真的。”
寶珍又改口:“就是!”
……
另一邊,陸摯與群臣應酬過,也發現宴上的東西遠遠不如廊餐,極其難吃。
難吃到他覺得雲芹雖然不挑,也吃不下去。
還好有聽段硯的,吃東西墊了肚子。
可再算算時辰,等萬壽宴結束,雲芹估計早了。
再說,小甘蔗也等著他們帶吃的回去。
陸摯自己的香囊,裏面只有十文錢。
他面不紅,心不跳,去找段硯借錢。
段硯妻子不久前生了個兒子,在家坐月子呢,就他一人來萬壽節。
聽說陸摯要借錢,他搜羅全,摳出二兩銀子:“多的我也沒有了。”
陸摯:“足夠了,多謝,等下個月發俸祿,我還你。”
在段家,每人每個月都有月例,年男子是一個月五兩,再加上段硯當一個月俸祿八兩多,合起來十幾兩很不夠用。
要不是他母親、祖母時不時補他,他也拿不出二兩。
他剛想說自己窮,突然想到陸摯一個月五兩,更窮。
不過,若拿陸摯現在和以前比,可謂由儉奢。
只是不管如何,都不夠。
二人心都道:真窮啊。
想起一事,陸摯問:“清月是不是去你家了?”
段硯:“嗯,前陣子來的,我見過他,著實是不錯的苗子。”
既如此,這對駱清月也是一種造化,陸摯放心了。
戌時,宮宴散了。
陸摯要和同僚打招呼,拖延了點時間,等他過人群,小跑到馬車那裏,雲芹已經披著披風,靠著馬車等著。
暮裏,清輝淡淡灑在側臉上,分明是清冷,卻人心熱。
陸摯松快一笑,說:“阿芹。”
雲芹起,也笑。
陸摯說:“了吧?宴上東西不好吃,也不好帶給阿蔗,去買點吃的?”
雲芹提起一只致的小木盒,說:“寶珍膳房重做了,我吃了點,很好吃。”
陸摯:“……那真是多虧你的郡主。”
雲芹又說:“但我確實了,我想吃餅湯。”
陸摯喜上俊眉,說:“好。”
他們不是去酒樓吃的,而是去繁華的街坊,找了一家人最多的餅湯檔子。
一人點了一份,陸摯還給雲芹那份添了牛。
天時漸冷,熱乎乎的水引餅吸溜到裏,別提有多舒服。
果然吃完,兩人都有些薄汗。
…
陸宅。
小甘蔗和衛徽玩了一下午,追追打打的,又舍不得午睡,以至于天漸漸黑了,的眼皮也漸漸重了。
衛徽記著母親囑咐,盯著小甘蔗,說:“不能睡了。”
小孩要是這時候睡,到亥時就醒了,接下來能折騰一晚上,很是無益。
小甘蔗眼睛,把臉埋進沈媽懷裏。
沈媽笑道:“乖乖,等老爺娘子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哩,你睡了就吃不到了。”
小甘蔗:“對,我要吃。”
又打了個呵欠,強撐著神。
屋外,李佩姑提著一籃子吃的過來,對沈媽說:“廚房好了,你怎麽不來吃?”
沈媽:“哎呀,騰不出手,謝你送過來。”
李佩姑給沈媽擺飯,兩個小孩早前在何玉娘那吃過了。
沈媽讓小甘蔗和衛徽玩,一邊吃,一邊和李佩姑說:“娘子和老爺真好,能進那宮裏瞧瞧。”
李佩姑:“這倒確實是好的,只是也累。我以前……”
想起馮家小姐和姑爺,趕打住,只說:“我以前主顧,每次去宮裏,都是著肚子回家的。”
沈媽:“為啥?”
李佩姑:“說是宴上的東西,狗都不吃,又怕要如廁麻煩,一口水不敢喝。”
沈媽:“呀,那廚房可得備上吃的。”
李佩姑笑說:“娘子吩咐了,說是他們了自己會弄點吃的,我可以省點事。”
沈媽歡歡喜喜的,說:“家裏可真寬和。”
其實,沈媽沒去過多人家,像這種話,反而是李佩姑更有悟。
們還吃著,就聽衛徽來告狀:“小姐去睡了!”
只看小甘蔗趴在床上,抿著,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已是睡著。
沈媽:“哎喲這孩子。”趕把擺正了睡。
衛徽委屈:“我有別睡的,哼。”
沈媽掐兒子手臂:“這是小姐,你不能這樣。”
小甘蔗實在太困了。
起先一直念著好吃的,才忍著不睡,可聽了沈媽和李佩姑的話,想,爹爹娘親別肚子。
快回家吧,現在飽飽的,不要吃的了。
因不想要吃的,一下子就睡著了。
忽的,睡夢裏,裏漾開一甜糯香味,砸吧一下,咦,不是夢。
眼睛睜開一條。
燭火暈裏,雲芹和陸摯蹲在面前,氣息輕和,他們把熱熱的糕餅掰很小很小一點,塞到裏。
見睜眼,雲芹笑著問:“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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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有讀者小可可能好奇大家年齡,這一章現在是保興十三年末,雲芹24,陸摯27,小甘蔗周歲算是兩歲半~其實也三歲了[讓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