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欺上瞞下。
…
陸宅後院。
樹上, 日頭過濃重白雲，被濾極淡的，落在地上，照出枝頭雪白花影。
樹下, 傳來一陣清冽酒香。
雲芹綁著襻膊, 簡單挽了個墮馬髻, 上穿一件青竹紋襖子和灰褐百疊。
因是在自家, 穿得隨意, 下，眼眸清澈如泉，雙頰瑩潤。
一旁，小甘蔗和衛徽蹲著, 張地盯著的鐵鍬頭。
小甘蔗穿得更隨意，小孩兒頭發長了, 沈媽給紮的雙環髻，眉眼像雲芹, 但清雋骨相和薄卻像陸摯。
也因此，雖還沒完全長開，已是又俊又俏, 十分可。
每次雲芹和出去，總有夫人娘子們拉著不松手的。
此時, 小甘蔗聲音帶著小孩兒的清甜，說：“娘親這回要輕點了。”
雲芹：“很輕了。”
小甘蔗：“娘親剛剛也這麽說的。”
雲芹：“哈哈，失誤。”
去年夏, 一家人在梅樹下埋下三壇酒，剛剛陸摯去會見段硯，雲芹接過挖酒的重任。
可鐵鍬使得太利索, 一個不留神，打碎一壇酒，酒水白白養了土地。
“吭吭”幾聲挖土聲後，小甘蔗和衛徽都張地屏住呼吸。
突然，鐵鍬頭到什麽。
雲芹一笑，說：“沒破。”
小甘蔗和衛徽高興地圍著坑歡呼。
幾雙手拉冰凍的泥土地，不一會兒，第二壇梅子酒功被挖出來，上面的紅字，還沒消退。
雲芹拍拍壇泥土，打開了封泥，滿意地點頭。
小甘蔗：“我要喝！”
雲芹：“一小口。”
微微傾斜壇子，小甘蔗仰起脖子喝到了一點，可才剛潤，雲芹後退一步，小甘蔗和小追米一樣，追著酒喝。
雲芹實在好笑，收起壇子，說：“夠了。”
小甘蔗雙手抱著的腰，眨著晶亮的大眼睛：“娘親，再來一點嘛，我都沒嘗出滋味。”
這撒的辦法，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好在，雲芹沒被蠱。
小甘蔗的小臉蛋，好笑：“你該不會和你爹似的能喝酒吧？”
小甘蔗被雲芹得嘟嘟：“爹爹不會喝酒啊。”
每次陸摯外面有應酬，回來一酒味，就是醉了，只與雲芹關房裏，輕易打擾不得。
次數多了，小甘蔗就知陸摯不會喝酒。
雲芹但笑不語。
看向衛徽：“阿蛇要喝一口嗎？”
衛徽趕搖頭，他看陸蔗喝就好了。
正說著，陸摯打門外進來，他眉宇有些沉重，兩個小孩的腦袋：“你們段伯伯買了糕點，去廚房看看吧。”
小甘蔗發現父母有話，衛徽，說：“走，我們去找吃的。”
衛徽：“是，小姐。”
雲芹擱下酒，眼裏詢問陸摯怎麽了。
陸摯替雲芹解著襻膊，只短短四個字：“衡王薨逝。”
雲芹訝然，最近，寶珍一直在府侍疾，也幾次聽寶珍說起父親的病。
怎麽也沒想到，王爺大限這麽快到。
卻不知寶珍此時如何。
…
進京頭幾年，衡王康健，從未有過不好，是到前兩年，他染過一次風寒後，就經常咳嗽，臉蒼白。
太醫說是氣虧損，可是越補越沒用。
最開始，府上懷疑過是不是中毒，對飲食格外小心，甚至衡王吃什麽，他邊太監就吃什麽。
可太監一直沒事，反而衡王病得更嚴重。
接著就是關于“中邪”的傳說，坊間傳聞衡王在西南時拆了“神廟”，這才遭了報應。
甚至有說他中蠱的。
王妃與世子無可奈何，請人來驅邪，也沒用。
寶珍是堅定認為父親從未中邪。
不管家人如何想，衡王自己最是郁悶，本來儲君之位唾手可得，可幾場病下來，磨掉他不心氣。
最近天氣冷了，幾場雪下來，衡王扛不住了。
這一日，天上出了會兒太，衡王久病，躺得不舒服，寶珍和幾個兄弟扶著出去看看。
不一會兒，日匿。
王府出一陣哭聲後，歸于死寂。
僕婢紛紛換上白，門口的紅燈籠被摘了下來，換白燈籠。
衡王薨逝的消息像冬風，吹進盛京各戶，也吹到榆林街昌王府中。
昌王府大門閉，僕役一個個更不敢說話。
昌王卻不在府上。
外城城東，一破舊的酒樓上，昌王摔了杯盞盤子，臉黑得能滴墨。
賴矮子爬上樓，飛濺的碎屑嚇一跳，他躬諂地笑：“王爺大喜，小的……”
昌王賞了他一掌，道：“喜在何？你不是說這個毒很輕嗎？”
賴矮子心裏冤枉。
他出生市井，以前靠裝瘋賣傻惹昌王歡喜，但如今，因昌王派系勢弱，他靠著忠心，占據了昌王邊重要的位置。
下毒的想法，是他前兩年和昌王提的，當時昌王默認了。
但提完賴矮子就後悔了，雖然往衡王府安人并不難，當初也靠換了寶珍的婢，攪了寶珍和陸家的事。
但要衡王府飲食，并沒那麽簡單。
不過，這幾年，昌王往軍放了好幾個自己培養的侍衛，有兩個隨著軍人員流，神不知鬼不覺，為衡王府侍衛。
這兩個侍衛，正好可以嘗試去下毒。
但他們更無言以對，作為侍衛，如何把手到王爺飲食那？
賴矮子挖了個坑，正發愁呢，恰好，衡王病了一場。
這一場病後，衡王的子越發不好。
賴矮子沒想到，連老天都在幫他。
昌王以為是他得了手，還讓他手腳幹淨點。
賴矮子大喜，這兩個侍衛是通過他和昌王通，他騙侍衛自己安排了別的人手，不用他們下毒。
不用再冒險，侍衛自也高興，答應下來。
隨著衡王病重，昌王命人散播衡王在西南“中邪”的事。
若有真龍的命就不該怕邪祟，這一招十分有用，有些朝臣也開始懷疑起衡王若是“中邪”，能否登寶。
因為拖著衡王的命更有利，昌王賴矮子可以停止下毒。
他沒想讓衡王這麽快死，想徐徐圖之。
賴矮子也發愁，本來就不是自己下毒，是衡王自己不好。
回頭他去寺廟上香，老天晚點收衡王的命。
結果這次老天不幫他了，衡王還是死了。
昌王不得不面對局勢，難怪生出這麽大火氣。
可是仔細一想，將來昌王登基，自己是立了汗馬功勞，賴矮子也不氣餒了。
此刻酒樓門外，傳來“篤篤”敲門聲，昌王收了脾氣，道：“請。”
霍征推門，只看他一玄，戴著笠帽，帽沿還有雪。
他簡單抱拳，就當見過昌王。
昌王看著霍征重重僞裝，笑道：“霍統領怎麽也這麽謹慎，門外的是王府侍衛。”
霍征：“謹慎點才好。”
賴矮子訕訕，說：“霍統領，現下如何是好？”
霍征：“我早說過，用毒容易過量，每人質不同，應當謹慎行事。”
昌王此時也知道有道理，可事發生了，又該如何。
賴矮子看看兩位大人，問：“那在衡王府的人，要不要撤了？”
霍征目掃過昌王。
昌王道：“這時候撤太明顯，先放著。”
霍征：“是。”
昌王沒有在這兒久待，他還有很多事要理。
雖然計劃被打，但現在京中能登寶的，只有他了，他心便好了一點。
他和賴矮子下樓，賴矮子說霍征壞話：“這人目中無人，從前還主等我，現在竟然還讓王爺等他，這麽晚才過來……”
昌王冷笑：“他也活不長。”
待他登基，自然會清算。
……
樓上，霍征踩著地上的瓷片碎屑。
以前，昌王但凡想使計，就沒有失敗的，譬如他嫁禍陸家和刺客有關，陸家舍棄了重要的棋子陸泛。
又譬如他用科舉舞弊案這個圈套，讓衡王甘心往裏跳，導致衡王出京五年。
即便被“己巳案”打擊，外家秦國公全派系被趕出權力中心，昌王的自負，也是刻在骨子裏的。
而這麽自負多疑的人，卻一個市井矮子欺上瞞下，擺了一道。
…
衡王去世，皇帝罷朝三日。
文武百唏噓者衆多，有人提出疑問：“前幾年王爺子不是好好的麽？”
倒有人說：“你也說了是前幾年。”
第三日，衡王府全都掛上白布，衡王停靈，道士僧人作法，道法喃喃聲，香火煙味，勾出王府的模樣。
王妃與嬪妾哭了幾回，寶珍與一個哥哥，三個弟弟守靈，熬得眼睛通紅。
雲芹和陸摯著素服，抵達衡王府。
作為員來吊唁，要分品級，陸摯是從五品，那邊都是從五品員，衆人站在門外等著，都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兩個婢出門，帶領他們去靈堂上了香。
陸摯猶記得衡王回京時，在皇帝跟前過了明路，示意他加衡王派系。
彼時的風，如今卻化為烏有。
雲芹也閉上眼睛。
他們雙手并攏，後撤一步，其餘人上香。
寶珍邊一個婢前來，招呼雲芹：“娘子，郡主有請。”
陸摯低聲：“我去外邊等你。”
雲芹：“好。”
雲芹走過兩道回廊，到了一堂前，婢正要稟報，屋傳來寶珍憤怒的聲音：“回西南？枉費爹素日疼你們，你們就這麽點本事！”
寶珍大哥衡王世子道：“可如今父親沒了，我們不回去，能怎麽辦？”
“聽說爹就是因為離開西南，才遭了巫……”
“……”
婢重重咳一聲：“郡主，陸娘子來了。”
安靜了一會兒，寶珍幾個兄弟走了。
屋掛著白幡，寶珍著白戴孝，眼圈紅，臉上帶著厲。
見雲芹來了，說：“你看笑話了，那些沒用的東西！也配皇孫！”
雲芹：“我覺得這并非笑話。”
看著孩，緩聲道：“節哀。”
寶珍怔了許久，忍得不行，手搭在雲芹肩上，自己低頭靠在手上，放聲大哭。
雲芹輕拍的背。
哭得，婢也著淚，給手帕。
寶珍收了眼淚，又撿回郡主脾，死死攥著手帕，道：“前不久，我已經查到點東西了。”
一直記得霍征和賴矮子從一個僻靜酒樓下來的事。
可衡王與幕僚都查不到的事，更難查到。
昌王和霍征無懈可擊，只能一直盯著賴矮子。
咬牙切齒：“那個賴矮子，如今總喜歡往外城跑，可是，前幾年他又沒有這癖好，這不太對，是吧？”
雲芹：“直覺不對，那就是不對。”
寶珍又想哭，前不久才和父親說起這事，可那時，衡王已經有心無力了。
現在家裏大哥主事，他格懦弱，絕不同意寶珍去查賴矮子，甚至說寶珍想太多。
可寶珍就是不甘心。
邊是有能用的人，但不能明著來，自己又不了解賴宅部，就怕沒找到東西，反而打草驚蛇。
雲芹：“你想看看賴宅格局，好確定如何翻查麽？”
寶珍：“我不知該怎麽辦……”
雲芹指指自己：“我會記路的。”
…
衡王府外，吊唁的人來來去去，陸摯在角落，不顯眼。
他的手被冷風裏吹得涼颼颼的。
終于，婢送著雲芹到外面，二人稍微頷首，便作道別。
陸摯朝雲芹笑了笑，用冷手去手指。
雲芹一個激靈：“這麽涼。”
陸摯道：“不涼。”
他們是坐馬車來的，孫伯喚了老爺娘子，等他們上車，他駕起了車。
車，雲芹握著陸摯的手，他手指生得白皙修長，猶如涼玉。
陸摯原先握著手，心裏霎是溫暖，只是見雲芹沉默，他漸漸意識到什麽。
只聽雲芹說：“我想去賴宅。”
陸摯：“哪個賴……昌王府上賴管事宅？”
雲芹點點頭。
不待說，他也知道是寶珍請托的。
他不肯定衡王之死，和昌王有沒有關系，但寶珍如今喪父，定是想做點什麽，排解一下緒。
可這事牽涉太大。
陸摯蹙眉：“不行，有危險。”
雲芹放下他的手，和他坦白：“我還是想去做。”
從來聽勸，會參考他的看法，卻不會僅僅以他的看法為主。
陸摯不是第一次知道，但這回，兩人各持己見。
回到家，書房裏，陸摯坐在窗邊一張繡墩上，雲芹坐在榻邊一張繡墩上，一個在翻書，一個也在翻書。
至于字有沒有進腦子裏，不好說。
小甘蔗從窗戶外看到這一幕，簡直驚奇，父母居然沒有坐到一起，還隔這麽遠。
歪歪腦袋，立刻猜到了，直接問：“你們吵架了？”
雲芹和陸摯一愣，道：“沒有。”
小甘蔗：“哦。”
有點不著頭腦，但爹娘既然說沒有，那就沒有吧。
想著，就走了，沒留意到兩人殷切的目。
片刻後，小甘蔗蹬蹬腳丫，重新趴上窗臺。
只看陸摯和他的繡墩，離窗邊遠了幾尺，雲芹和的繡墩，離榻邊也遠了幾尺。
相反，兩人近了很多。
小甘蔗：“？”
又過了一會兒，還要來看看，發現窗戶關上了。
不給看了，哼。
…
且說房，小甘蔗第一回走後，雲芹想了想，輕搬起繡墩，朝陸摯那邊挪了一點。
挪了兩次，突然發現，陸摯就在旁邊，也就一個繡墩的距離。
心“咦”了聲，自己一下挪這麽遠嗎？
再定睛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陸摯自己也朝自己這挪繡墩。
他看著書，神不，語氣淡淡，說：“我也去賴宅。”
雲芹：“不行，有危險。”
陸摯：“……”
他擡眸，雲芹抿著憋笑，是在拿他之前的話堵他。
下一刻，陸摯也哧哧笑了出來，他把書扣下，直接搬著繡墩子坐到旁，道：“我們一起去，就是有危險也沒什麽。”
雲芹鄭重點點頭。
突然，悄悄笑起來，兩人拿著兩個繡墩子，坐在房間中間，有些傻乎乎的。
陸摯也察覺到了，說：“去榻上。”
雲芹笑他：“我坐你上？”
陸摯：“不嫌硌了？”
雲芹想到有些員大腹便便的，慨：“硌點也好。”
陸摯卻道真喜歡。
他心沁了甜味，遂彎起眉眼，去榻上前，順手關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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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小甘蔗：那年我仍未知道父母關了窗戶做啥，但肯定不吵架了[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