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颶風。
…
六月末, 船只靠岸。
雲芹下船後,深吸一口氣,江邊柳樹、蘆葦繁茂,綠意青翠滴, 熱氣夾雜著水般迎面撲來。
夏末卻和盛夏似的, 和北方很不一樣。
陸摯牽著小甘蔗下船, 笑問:“夫人覺得如何?”
雲芹:“熱。”
建州知州是正五品, 隨著陸摯的外放調令, 還有雲芹的五品宜人誥命,今日始,旁人稱便是夫人。
建州員早早得了信,都在江邊等著。
他們收了打量這對夫妻的目, 紛紛行禮:“下見過陸大人。”
陸摯道:“日頭大,諸位先容我整理家務, 再一一見你們。”
衆人:“這是自然。”
目送陸摯和雲芹走後,他們立刻聚到一起, 小聲用福南話議論:“這位陸狀元,生得非凡,卻不知己巳科探花郎該如何俊雅。”
“不說生相, 只怕他來這兒是走過場。”
“唉,誰說不是呢, 這可是本朝第三位三元及第……”
“……”
他們聲音低了下去。
建州因地理位置,不那麽朝廷重視,但又臨海, 并非真的一窮二白,很適合像陸摯這樣沒有基的員歷練。
不管如何,三年後, 陸摯定是會被調走。
但他們這些員紮在此,要是陸摯不盡心,走前留下爛攤子,他們可難辦。
且說雲芹和陸摯一行人,住進知州府邸。
知州府邸比他們在盛京的還要大一點,專門開辟一塊地,種了不花花草草。
小甘蔗俯看一簇紫的花,明眸溢出歡喜:“好。”
雲芹腦袋:“從前你曾外祖也有一塊地,專門種著花草的,還有月季呢。”
府中有一個老漢看門,還有兩個僕役看管花草、做雜務。
他們是州府的人,不必累得陸摯重新添置人力僕役。
這三人看他們五人也納悶,這老爺如何不豢養婢子,竟只有這麽人。
除卻環境的變化,俸祿也不一樣,地方還比京寬松。
知州有每月俸祿、職田所得,還有兩家朝廷賜下的州府鋪子。
一家賣茶葉,另一家賣布料,都在州府不錯的地段。
未來三年,它們的營收由陸摯,若按往年營收看,一年二百兩都是的。
雲芹暈乎乎的,拿著鋪子地契,只覺任重道遠。
問陸摯:“我是不是要做大東家了?”
陸摯笑說:“是啊,大東家。”
雲大東家接手鋪子第一件事,在正堂接見兩位男掌櫃,先查賬。
掌櫃早聽說新知州,陸摯的出不難打聽,雲芹也一樣,他們心想就算認字,也不定能算賬。
再說,從前他們主子都是家的人,糊弄一個鄉野子,有什麽難的。
所以他們隨意地應付了。
不承想,知州夫人姿容昳麗,形容淡定,毫不怯。
他們心道要不好。
果然,雲芹一筆一筆看賬,用筆圈出有問題的地方。
是真疑,問其中一個掌櫃:“你這是記賬?還是覺得我好欺負?”
這話問得直白,掌櫃尷尬:“小的怎麽敢。”
雲芹說:“那你們自己把錯圈出來吧。”
在盛京,與陸摯常說起朝政,居移氣,養移,所以此時面上,是一點看不出什麽。
那兩個掌櫃再人也揣度不。
他們心不爽,還是先按所要求,低頭翻著賬本,找錯。
其實雲芹沒生氣。
初來乍到,若人人一心為才得擔心了。
兩位掌櫃自糾,閑得拿起桌上一個梨,“啪”的一聲,一分為二。
那兩位掌櫃一個哆嗦,面面相覷,再看雲芹分開了梨,才知聲音來自那。
兩人心犯嘀咕,幹啥呢,給他們下馬威?有本事掰四瓣。
雲芹要吃梨,小甘蔗和衛徽從外面玩了回來,小甘蔗道:“娘親,我也要吃。”
雲芹:“好啊。”
把梨合回去,又“啪”的一聲,從中間掰四瓣。
梨核,愣是被毫不費力地掰開了。
分了兩瓣給兩個孩子,自己用一條手帕慢條斯理地手。
那兩個掌櫃頓時汗如雨下。
男人心眼雜,雲芹本來還以為得鬥幾個來回,可奇怪的是,往後他們沒再這麽敷衍過。
陸摯也開始接建州事務。
外放出京,他認為“知人善用”十分重要。
將來他可能被調走,但員班子行不行,才是能否給當地帶來福祉的關鍵。
掛著“明鏡高懸”的州府衙門,陸摯用冷水洗過臉,散了下熱,一邊手一邊到了前面。
建州員、各縣縣令們將近二十人,有的本來就站著,有的坐在梨木帽椅上,紛紛朝陸摯行禮。
陸摯讓人搬來幾張椅子,笑道:“都坐。”
這幾日,他已了解每個員的履歷,考察各自的功績,心有了底。
衆人談了會兒建州各縣的問題,陸摯察覺到,好幾個四五十的員,都在無意識胡須。
他心明白,待得吃茶時,道:“你們或許好奇我為何不蓄須。”
衆人一驚,又笑道:“不敢不敢,大人有自己緣由。”
陸摯:“確實是有緣故。”
因這些人裏,有未娶妻的,也有喪妻的,陸摯已養出不隨意炫耀的子,便沒說明白。
他只說:“雖我不蓄須,但你們隨意,將來你們就知道了,我并非嚴苛。”
衆人放松地笑了。
下一刻,陸摯收起溫和,淡淡說:“只是不嚴苛,卻不代表不嚴厲,我聽說你們中有人,和茶商走得很近。”
衆人又不敢笑了。
這般,建州的生活步正軌。
陸摯甫一上任,遇到一樣棘手的事:刮颶風。
這是一個林姓提轄率先提及,因提轄家中有八十歲老母親,老人家會看天象,也了解颶風。
最近天氣過分悶熱,雲團稀,極可能是颶風。
建州并非每年都刮颶風,但也不見。
林提轄要和陸摯講颶風的可怖之,陸摯道:“我有聽聞。”
他和雲芹翻過建州地方志,建州的災害除了世祖年間的幹旱,便是刮颶風。
今年這場颶風,預計撞上夏收。
如今有個問題:要不要搶收?
颶風若真來了,刮壞莊稼,知州不用擔責,但能搶收是好,只是,誰能肯定颶風一定會來。
假若颶風不來,但搶收導致糧食産量不,稅收定減,朝廷會問責。
真有必要為這可能的颶風搶收麽?
幾個員怕擔責,正猶豫要不要提,陸摯卻已走好決定:“各縣發令,搶收稻谷。”
員:“大人,這……”
陸摯冷聲:“若有問題,我這知州第一個擔責,諸位,我這般說,你們可安心了?”
幾人訕笑,心卻也有了底,這是個做實事的大人。
搶收的政令發下去,颶風即將來臨的消息也傳開了。
小甘蔗好奇,問雲芹:“是能把人刮到天上那種風嗎?”
雲芹:“好像是。”
地方志記載,建州在建泰三年遇到一場颶風,刮跑十幾人,建築倒塌砸壞幾十人,毀掉很多田糧,導致建州一年荒。
肚子的覺,太難了。
小甘蔗沒過肚子,但爹爹娘親做的肯定是對的。
有得吃,總比等著朝廷賑災好。
田道上,戴著一頂鬥笠,在烈日下找著,忽的歡喜道:“娘親,這個也是蛇舌草吧?”
雲芹低頭一看,笑了:“對。”
建州多蛇舌草,蛇舌草寒,煮水能防止中暑。
雲芹帶著小甘蔗,和沈媽、衛徽采了許多,回家煮一大桶蛇舌草水,僕役推著獨車,到了州府外的田地。
陸摯了服靴子,戴著笠帽,捋著袖子,雙腳踩在泥地裏,拿著鐮刀割稻谷。
知州大人以作則,其餘員更不敢懈怠。
天氣太過炎熱,蛇舌草水送來一趟趟,都被很快吃。
到後來,雲芹也捋起袖子,一起收稻谷,由沈媽負責煮水。
百姓們原先不知換了新知州,可知州和夫人也下地了,一傳十,十傳百,許多人扛著鐮刀,搶收稻谷。
陸摯汗,擡起眼眸。
不遠,雲芹捧著一大把金燦的稻谷,鐮刀下,攢出一粒粒米,的笑容燦爛喜悅。
他眼前幾乎發熱。
三日後,天下了半日雨,最後一點稻谷收完,陸摯令人排查城中各患,做好防範。
知曉颶風的可怖,百姓早早躲在家中。
傍晚,伴隨雨聲,是窗戶裏的尖銳“嗚嗚”聲。
“嘭”的一聲,支摘窗被猛地拔開,幾乎快被拽到天上。
雲芹沖過去拉住窗戶,小甘蔗躲在後,雲芹重新把支摘窗卡好,道:“是好大的風啊!”
小甘蔗:“真的好大,爹爹什麽時候回來啊?”
雲芹:“快了吧。”
陸摯領著員,在衙署以及時應對災,就沒回家。
小甘蔗:“我有點擔心他。”
雲芹一愣,笑道:“風停了,他第一個回家,去睡吧。”
小甘蔗點點頭。
見到父母親賑災,還有人送來些吃的來,心雖驕傲,可又怕他們只顧著賑災,不理會自己。
也才來建州呢,沒結識兩個朋友,衛徽又水土不服,沈媽陪著他,有點無聊。
辰時,肆了一夜的颶風停了。
小甘蔗睡不深,覺到外頭沒有聲音,趕眼睛爬起來。
門外,傳來父母的談話。
風停了,陸摯是回來了。
大喜,跑到窗戶那,把耳朵上去。
便聽雲芹說:“你好黑啊……你看,我也曬兩個了。”
陸摯低聲說:“你黑了,也好看。”
雲芹:“你也是。”
陸摯笑說:“阿蔗這幾天怎麽樣?”
雲芹:“有點孤獨。”
陸摯:“這幾日陪你們,我原想回來後,我們玩個捉迷藏。”
雲芹搖搖頭:“現在找人太厲害了。”
陸摯:“下圍棋?”
雲芹:“這個還可以,還有呢?”
陸摯又說了幾種玩法,雲芹笑道:“不說了,我看看醒了沒。”
小甘蔗趕跑回床上,找被子把自己蓋起來。
可是角卻一直翹著,一下就被雲芹發現裝睡。
雲芹忍俊不,鼻子,說:“做什麽夢呢?”
小甘蔗睜眼。
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眼珠兒滴溜溜一轉,道:“夢到爹爹說娘親黑了也好看,娘親也說爹爹好看。”
雲芹面頰紅了,輕斜陸摯一眼,讓他不正經吧。
兒一說,陸摯耳尖也難得攀上。
……
這次颶風,因搶收及時,糧食損失不多,朝廷也下發賑災銀。
有人說陸摯運氣好,還得謝颶風,這要是颶風沒來,麻煩多著呢。
陸摯不喜這種說辭,無人盼著天災來。
他寫了一篇六百字的《患說》,因觀點鞭辟裏,文字煉優,傳播很是廣泛,徹底摁死那種說辭。
不過,客觀來說,他確因颶風,徹底融建州場。
雲芹也見過建州種種風土人。
建州和過去待的地方最大的區別,就是冬日樹還是綠的,雪只下在北部山上,城區就算下雪,也是雨夾雪。
但也冷,這種冷和北方的不全一樣。
雲芹手,繼續寫著要寄回家鄉、盛京的信。
陸摯湊過來一看,只看圓潤的筆下,一句:冷若往骨裏灌涼水。
他說:“正是這種覺。”
雲芹笑道:“聽說再南一點,都不下雪了。”
陸摯單手把的手抓到懷裏暖著,說:“對,嶺南不下雪。”
雲芹要出手:“誒,我折個信。”
陸摯:“我來折。”
他張開手指,摁住信紙,將薄薄的信紙,往上一折。
歲月匿在一字一紙裏,信紙再往下一翻,紙上只一句話:皇帝駕崩。
保興十八年年末,朝中這場持續多年的立儲政鬥結束了,老皇帝在臨終前,立了九皇子裴穎。
裴穎登基,改元初。
…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只看眼眸明澈,眉宇漂亮,骨相流暢,脖子戴著掛著金甘蔗的紅繩。
小跑到屋,道:“娘親娘親!”
雲芹靠在榻上引枕,本是舒服地吃著桔子,聽著這“魔音”,趕用賬本蓋住臉。
下一刻,賬本被陸蔗掀開,盯著雲芹,撒:“娘親~”
雲芹好笑:“說罷,又怎麽了?”
陸蔗:“我要一點錢。”
雲芹拿了一瓣桔子塞到裏,問:“要做什麽?”
陸蔗:“我在路上看到別人的狗有球玩,我也想給五妹買一個。”
五妹是一條白狗,本來髒兮兮的。
雲芹在路邊撿到它時,因它當時一直發出“嗚嗚”聲,就五妹。
它年紀不小,有懂的人說得有十來歲,曾經當過狗王,如今老了,打不過野狗,被欺負得很慘。
雲芹就把它養在家裏。
狗王有狗王的脾,平時,它只搭理雲芹,陸蔗和衛徽若要和它玩,除非給吃的玩的,它才會理他們。
陸蔗學會“賄賂”,自己零花用完了,就找雲芹要錢。
雲芹袖袋,沒個碎錢。
道:“去找你爹拿。”
陸摯有一個小金庫,總想著攢錢弄個比寶珍送的還要重的金簪。
雲芹若是沒錢,就去洗劫一波。
卻沒想,陸蔗說:“爹爹沒錢,每次跟他要零錢,就只給我兩個銅錢。”
雲芹:“我不信。”
陸蔗:“真的!”
雲芹坐正了,說:“那我要是拿到不止兩個銅錢,你就抄幾篇《詩經》?”
陸蔗:“好啊,娘親可不能先和爹爹串通。要是就兩個銅錢,娘親也抄幾篇《詩經》?”
雲芹:“。”
說幹就幹,雲芹拉著陸蔗,花了一小刻到州府衙署。
這時陸摯在廨宇寫述職書。
雲芹到的時候,他忙也丟了筆,眼底含笑,只問雲芹:“怎麽過來了,不嫌冷?”
雲芹二話不說,攤開手:“錢。”
陸摯上,拿出兩個銅錢。
陸蔗本是一喜,卻看陸摯繼續掏袖袋,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
這還不夠,他回到位置上,搜羅一會兒,拿出一個小盒子。
盒子裏共計三十七兩并兩貫銅錢。
雲芹笑看陸蔗,說:“你看,有錢。”
陸摯把最開始找出的兩個銅板,遞給陸蔗,道:“你拿這個。”
陸蔗:“……”
當晚,陸蔗端坐著,一邊抄《蒹葭篇》,一邊想自己是不是又中了父母的圈套。
桌案另一邊,雲芹和陸摯對視一眼,忍笑忍得很辛苦,本來也不用串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