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殺儆猴。
隔日, 陸摯騎馬到府衙,大門外停著一輛杭綢裱糊的馬車,車檐掛著“朱”字綠玉牌。
他下了馬,府衙衙役上前, 小聲說:“大人, 朱縣令來了。”
陸摯:“他病好了?”
那衙役不敢回話。
因朱尚書打點過, 朱縣令是來走過場的, 衆人從前心照不宣, 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他沒在府衙外空等,自被請進廨宇,上了熱茶,好生伺候著。
陸摯打諒他, 朱縣令約二十八,狹長眼睛, 上蓄須,一青袍是蜀錦做的, 華流轉,瞧著一表人才。
陸摯尚未說話,朱縣令先說:“大人, 昨日轄有人目中無人,頂撞大人, 任由大人置。”
陸摯玩笑般,口吻隨意:“不由我置,由你嗎?”
朱縣令容微變, 道:“大人誤會。”
他認為當地方,最重要的是一層層等級森嚴的關系,誰該護著, 誰不該護著,他心裏很明確。
像洪秀才那種“打手”,是最低等的關系,朱縣令就可以毫不猶豫舍棄他。
他只擔心陸摯借題發揮,要治和江縣。
雖然這個問題是他沒提前約束好人,白白將把柄送到了陸摯手裏。
因此,他心再有不爽,也擺出在陸停鶴跟前全然不同的姿態,瞧著竟是溫和,可謂兩幅面孔。
自然,他白擔心了,因為所擔心的必然真。
陸摯不會放過這個缺口,說:“你轄秀才都惡霸了。”
朱縣令:“不敢,只是一個意外。”
陸摯沒再與他打機鋒,喚長隨:“李輾。”
長隨小步上前,問:“大人什麽吩咐。”
當著朱縣令的面,陸摯說:“去知會柳轉運使、王提刑,請他們來商議和江縣該如何管。”
朱縣令神一變,提醒:“我是朝廷欽派的縣令,大人這般做不妥當。”
陸摯:“我應當還不到你教我妥當與否。”
朱縣令眼底冒出怒意,卻不敢說話。
新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燒向和江縣。
和江縣縣衙外,加設一名“正大明”的公案,衙役四奔走粘公告,告示百姓:
過去三年凡有冤者,皆可冤。
起先,百姓聚在一,不相信:“朱大人的爹可是尚書大人,誰敢這般對朱大人?”
“快走,這要是那狗新招,我們不就被一網打盡?”
“……”
白湖珠暗想這次可得演好一點。
呼口氣,從人群裏出來,朝坐鎮的王大人道:“我有冤!王員外夥同洪秀才,要謀財害命,朱大人卻不聞不問!”
錦繡織坊的事,和江縣百姓多有聽說,紛紛屏息看向王大人。
王大人擡手寫了一道手令,捕快:“拿洪秀才來問。”
見真去捉人了,衆人驚疑,雖上說不信,卻都不走。
很快,越來越多百姓聽說當街審理案子,聚了過來。
不一會兒,衙役押著一個高壯男人,正是慣來欺男霸的洪秀才,此時他邊有痂,神憔悴,好不狼狽。
實在大快人心。
“還真審冤案!”
“快老二來,他家裏田地不是被占了嗎?”
“……”
這張公案只設了三日,但是連隔壁縣的百姓都聽說了,還有人日夜不歇,走得草鞋都破了,腳上都是燎泡,只為冤。
陸摯半點面沒給朱縣令留,其餘縣衙心驚,紛紛出近三年的案子,查結果,重新審理的都有。
而陸摯見達殺儆猴的效果,暫時收手。
他與雲芹說:“若有縣令娘子來跟你打探口風,你就說:只要你們從此收斂,知州不會把路走絕。”
他不是要和整個場對著幹,但還是得他們盛氣,往後重在治理。
雲芹一邊寫信,一邊說:“好。”
陸摯湊過來:“你寫什麽呢。”
雲芹:“給道雪的信。”
陸摯掃了一眼,原來是和林道雪說辦織坊的事。
白湖珠的織坊有些特別,不僅教手藝,還教人認字讀書。
是自己讀了書,覺出讀書的妙,也想讓別人多認幾個字,省得大字不識一個,人欺瞞。
但直接說教認字,有些父母覺得沒用,不肯送孩子來學手藝,也容易惹人眼,再說沒有進項,是無法長久的。
于是,織坊就兼顧了授人手藝、教人讀書的功用。
沒想就算這樣,也有人來鬧事。
這陣子,陸摯審過此案。
王員外那塊地不好種莊稼,砌房子太偏僻,一直在手裏,租給白湖珠後,發現織坊開始盈利,他便心生覬覦,想獨吞織坊。
但洪秀才做這的事,和他本利益關聯不大,僅僅因為看不慣織坊教人讀書。
于是王員外攛掇,洪秀才就一馬當先了。
最後,陸摯罰他賠償損壞的織機等,服徭役三月,震懾了那一圈鬧事者。
雲芹有些無法理解:“卻也不知他怎麽就看不慣了。”
陸摯低聲說:“因為讀書的機會難得。”
雲芹:“懂了,他還以為搶了他們什麽東西。”
雖然這樣東西人人都可。
雲芹和白湖珠聊過,也想加這個織坊,有在,暫時不必擔心王員外、洪秀才那樣的人鬧事。
到如今,織坊牆面污垢被洗刷幹淨,回歸平常,再度開張。
與之一樣回歸平常的,還有和江縣的縣衙。
之前朱縣令丟了面,和江縣縣衙的吏有笑的,有驚恐的,也有猜到朱縣令會如何怠工的。
果然,朱縣令雖每日還是點卯,卻不幹活了,把事全塞給下屬。
可本來許多事,就是他在中間作祟才不好辦。
如今他不管不顧,下屬們利落辦完事,下值。
朱縣令還以為自己撂挑子,縣衙就廢了,但沒想到離了他,縣衙萬事井井有條。
他約猜到了緣故,卻不承認。
只恨陸摯讓自己威嚴盡失,那些吏連掩飾都不掩飾了。
為今之計,他得和陸摯打點好關系,才能重新鎮住人。
他擡手把陸停鶴招過去,道:“你去,讓陸摯再管和江縣的事。”
陸停鶴心明白他說的是氣話,為的還是緩和朱、陸關系。
又想他方才自己的作,和招逗小狗似的。
不敢深想,只摒除念頭。
但當坐著車駕,來到陸府,只看陸府外明亮的巷子裏,雲芹朝一只漂亮幹淨的小狗招手:“五妹,來。”
和朱縣令招的作,確實沒差。
陸停鶴面驟地赤紅。
巷子裏,陸蔗跟著五妹玩球,見雲芹後停著馬車,同雲芹說:“娘親,有人來了。”
雲芹回眸。
陸停鶴今年二十六,說來,們兩人好多年不見,雲芹差點認不出人。
只覺與當年對比,陸停鶴撇去稚氣,挽著婦人髻,姿儀是細養出來的悅目,只眉宇不太松快。
看陸停鶴,陸停鶴也看著。
因為和兒、小狗玩耍,雲芹穿了一件姜黃窄袖短褙子,腰系旋,下著黛淩霄花紋百疊。
這一符合年紀,也顯出高挑段,在下,眉眼裏,舉手投足間,散發一清亮徹的年氣。
仿佛這麽多年,的心境從來平穩有序。
們兩人沒說話,陸蔗不太懂,小聲問:“我和五妹去別的地方玩?”
雲芹笑了,攬攬兒,說:“不必了,是你本家的姑姑,你認個臉也好。”
陸蔗:“哦。”
好賴還是分得清的,下次記住這張臉,沒事就避開。
陸停鶴款步上前,道:“嫂子,這位就是阿蔗?生得真漂亮。”
雲芹:“是。”
眼看雲芹沒打算請自己進府,陸停鶴忍著尷尬,卻也知沒趕走自己,已是給足面。
與雲芹說話別繞彎,直說:“我今日冒昧前來,還是因為和江縣。”
“陸大人的敲打,我夫君銘記于心,如今正刻苦理事務,但也導致夫君不能服衆,挫。”
“不知可否請陸大人到府中吃一杯酒,以緩解關系?”
雲芹:“不能。我從未把本家放心裏過,你可以讓朱大人自己來求。”
很久以前,做過一個夢,夢到自己把陸停鶴爹暴揍一頓,因為毆打朝廷命,被朝廷追捕。
可見私心底,寧可犯法被朝廷追捕,也要打陸湘。
陸蔗好笑,假裝沒聽到,去逗五妹。
陸停鶴不顧及小孩了,只說:“我也有苦衷,實在是家裏不容易。”
既然要聊到這些,雲芹將手裏的球丟到屋子,對陸蔗和五妹說:“去吧。”
小孩和小狗爭相跑進府。
支走小孩,道:“你曾找我幾次,都沒有結果,你家裏從未想過你的自尊。”
這事陸停鶴早就知道了,只是被人大喇喇說出來,臉上依然過不去。
道:“不都是這樣,若沒有家族,哪裏有我。”
雲芹:“那你家兄弟在做什麽。”
陸停鶴神一凜。
雲芹略有耳聞,道:“先前你大哥在史臺挫,就不去了;如今你二哥,似乎也不去國子監了。”
陸停鶴二哥科舉不順,如今只出去吃酒玩樂,無所事事。
解釋:“我二哥是被寶珍郡主耍過,到打擊……”
說著說著,語氣頓住。
若這樣解釋,那當初和段硯相看失敗,不也是收到打擊,卻是轉頭就嫁給如今的朱縣令,只為兩家的利益。
很多事本就不該細想,陸停鶴無意識地扯了扯自己襟,好像要不過氣。
匆匆道:“我有些不適,我先走了。”
思緒仿佛陷清晰又渾噩的境地,登上馬車時沒踩好,險些摔了一跤。
雲芹沉默地看著的背影。
或許不該提的,對陸停鶴來說,有些東西被貫徹了二十多年,輕易推翻不得。
果子只要有一塊甜的地方,有人就願意吃,便也不顧它背面的黴斑。
否則,們要靠什麽度過漫漫年歲。
忽的,陸蔗手裏搶了五妹的球,一路小跑出來,高興道:“娘親娘親,我撿到了!我贏了!”
雲芹拿過球,實在好笑,刮刮陸蔗鼻頭:“出息,和小狗爭什麽。”
陸蔗皺起鼻尖,蹭蹭雲芹手指:“再來,我就是比五妹厲害!”
五妹:“汪汪汪嗚汪!”
……
九月,盛京、淮州來了一沓厚厚的信件。
雲芹抱著信,一一分類,陸摯幾封,陸蔗幾封,自己幾十封。
陸蔗小聲問陸摯:“娘親怎麽這麽多信?”
陸摯:“習慣就好。”
不過,寶珍的信就占了十多封,想到什麽寫什麽,糟糟的。
每次雲芹拆信都有點心驚膽戰,畢竟真塞過一片純金子,也不怕人截胡。
晚上,等陸摯理好信件往來,雲芹卻還在看信。
他坐在桌子對面,看一會兒皺眉,一會兒輕笑,實在是好風。
想到晚飯後,兒和自己說的話,他一顆心若羽,在腔裏飄來飄去,角也勾了起來。
雲芹沒察覺,拆了一封新信,忽的眼眸發亮,和陸摯說:“道雪要來杭州!”
前不久,在信裏和林道雪說了織坊的事,林道雪很興趣。
林道雪前兩年也打算來杭州看織,因為事務繁忙,一直走不開。
趁這個機會,想順著江水赴蘇杭。
信是比本人早一點到的,雲芹看到信的時候,定是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抵達杭州。
陸摯低聲笑:“就是延雅兄難了。”
雲芹:“那你怎笑這般開心。”
陸摯回過神:“我并非笑延雅兄,咳咳,我只是想到一件事。”
雲芹問:“什麽事?”
陸摯:“阿蔗跟我說,今天陸停鶴來過。”
雲芹:“我原想著讀完信就跟你說。”
陸摯又笑了:“你不是和陸停鶴說:‘普天之下姓陸的,我只把陸摯和陸蔗放在心裏,其他不放在心裏’。”
雲芹一頭霧水:“我講的?”
陸摯:“阿蔗這麽跟我說的。”
陸蔗原話是:普天之下姓陸的,我只把陸蔗和陸摯放在心裏,其他無所謂。
雲芹好笑:“我可能說了‘我不把本家放心裏’,怎就瞧不起天下所有姓陸的人,你們除外了。”
其實這句“不把本家放心裏”,對陸摯來說,也足夠了。
陸摯道:“阿蔗心,還知道傳話給我。”
要等雲芹主和自己說,那得什麽年月了。
自然,陸蔗心之,不止這一點。
因織坊照常開張,也有興趣,就去織坊學了點手藝。
幾日後,陸蔗織了長寬一尺的素布,裁下來,又請白湖珠裁兩塊,做手帕。
把這手帕送雲芹和陸摯各一條。
陸摯拿著手帕,心的有如江水滔滔,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收在另一只盒子裏,只待來日和孫子說。
而他一擡頭,雲芹已經把那手帕擰了熱水,呼哧呼哧臉,沾著水珠的面頰,白淨中帶著紅潤。
也很喜歡手帕,不過,的喜歡是把它拿來用。
陸摯把面龐湊過來,對雲芹說:“我也要。”
雲芹:“好啊。”
慷慨地抹了他一臉。
陸摯從手帕下掙出來,笑道:“得真好。”
雲芹自己換了另一條帕子手,說:“對了,等道雪到杭州,我想和湖珠、道雪出去幾天。”
們要去更南方一點的州府,看看別人家織坊的手藝。
陸摯:“那去幾天?”
雲芹:“六十天。”
陸摯一愣:“這幾天嗎。”
雲芹笑著糾正:“那就是兩到三個月。”
陸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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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陸摯:怎麽問了兩句,要出去的時間還跟線面一樣繁了[問號]
雲芹:線面好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