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此行一去至三個月,藍煙回家一趟,跟藍駿文和梁曉夏打聲招呼。
有意避開了飯點,晚上九點多到家,這樣說完話就能走。
藍駿文自然有諸多擔心:那邊熱不熱,中途能不能回來,過年之前能不能忙完等等。
藍煙一一回答了。
“有人跟你一起去嗎?”藍駿文問。明知道藍煙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外地求學,自理能力早不必擔心,還是免不了憂慮。又怕這份憂慮表現太切,讓藍煙不適從。
“有一個同事跟我一起。”
原定的是薛夢秋,但周文述主請纓,說薛師姐去得太久,未免會影響和丈夫的,而他單漢一個,無牽無掛;再說了,異國他鄉,有個強力壯的男同胞,總歸有用武之地,甭管是做苦力還是做保鏢。
師傅一聽,也有道理,就改派了周文述。
“哦……那還好。去了那邊怎麽住?”
“那邊有人會幫忙安排食宿。”
一旁梁曉夏笑說:“煙煙你過去有什麽需要就說一聲,千萬別自己扛。反正不遠,一趟幾個小時就到了。”
藍煙微笑說“好”。
藍駿文要留吃夜宵,以需要回去收拾東西婉拒。
藍駿文把送到門口,“聖誕節回來嗎煙煙?到時候上陳泊禹一起來家裏吃飯……”
“我跟陳泊禹已經分手了。”
藍駿文與跟在他後的梁曉夏都愣了一下。
梁曉夏忙問:“什麽原因分手,煙煙?他做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沒……算是和平分手。”
“行……”梁曉夏和藍駿文換一個眼神,沒多問什麽,“那希煙煙你去那邊待得開心。”
藍煙把那幅絹本的全接筆做完了,裝裱的活給了同事,便同周文述一同出發,前往馬來西亞檳城。
馬來西亞的華人,尤以怡保、檳城、吉隆坡、佛和雪蘭莪居多。
文修複細分種類,金石、陶瓷、書畫、紡織、壁畫、古籍、木、鐘表……稱得上是隔行如隔山。而中國的書畫修複,與西方的油畫修複,又是完全不同的細分領域。
藍煙學的這門技藝,在日本、韓國,以及部分東南亞國家的泛中華文化圈裏,都能吃得上飯。
工作室外派人員去外地做修複工作是家常便飯,外派至海外也不是第一次,薛夢秋之前就去日本待過半年。
落地機場,便有博館方的工作人員開車來接。
車離機場,視野越發開闊。檳榔嶼四面環海,喬治市位于檳島東北角。
不同于南城藍裏總要摻上一點灰的天,這裏的藍無限通、無限開闊。
藍煙將後座車窗打開一條,任由熱海風撲向面頰。
來接機的工作人員祖籍福建,講普通話稍有費力,沿路同他們說明工作和食宿安排:由于博館沒設專門的書畫修複部門,所以他們的工作,會去一位華人畫家的工作室完,食宿則都由那位僑商提供。
此來第一天,僑商設宴款待,下午會帶他們去畫家的工作室悉工作環境。
僑商姓俞,而今長居香港,接待的是他的長子,名俞晚,三十五六歲,儒雅謙和。
等吃過飯,俞晚又親自帶他們去了那位華人畫家的工作室。
離俞家的宅邸不遠,步行不過七百多米,三層的白小洋樓,四周喬木森森。
周文述湊近悄聲說:“和繕蘭齋像的。”
藍煙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洋樓門前牌匾題“一隅”二字,俞晚說他們一般就這裏一隅樓。
一隅樓除了畫家的畫室,還有個裱房,很小,只設了一張裱畫桌,工也不齊全。
藍煙他們提前跟這邊通過,知道這個況,趁手的工自己帶了一套。
俞晚他們有任何需要盡可吩咐,他與畫室主人、博館方都會全力配合。
隔日又調整一天,藍煙和周文述的工作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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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十一月中。
朋友圈裏北方的朋友紛紛發起了初雪的照片,此地熱,依然豔高照。
俞晚將要向僑生博館捐贈的這批作品裏,最價值的,是嶺南畫家居廉的一幅《甌香館雅趣圖》[*注]。
此畫最早藏于粵西高州府的某位吳姓藥材商人手中,後時局,吳家下南洋闖,為攀結黃氏家族,獻上一批古玩奇珍。後幾經輾轉,流俞家。
居廉的作品《富貴長春》曾在2017年拍得700萬人民幣的高價,這幅《甌香館雅趣圖》是他開創的“撞”、“撞水”技法中早期的作品,算得上是品之作,保守估計,市價在百萬以上。
這樣一幅作品,藍煙自然慎之又慎。
該畫創作于緒年間,用同一時期的舊宣紙作為補料是最佳選擇。
一隅樓的藏紙沒能匹配得上,俞晚打聽到了檳城有個裱畫店藏有一批舊紙,于是下午周文述去那店裏看材料去了。
上一幅蘇六朋的畫作已經修複完了,還差最後裝裱。
裱件下牆,上蠟砑。
藍煙站在裱畫桌前,拿著剃刀,仔仔細細去除覆背紙的雜質和沙粒。
檳城高溫的氣候,并不適宜書畫修複,因此裱房需要長時間開著空調和除機。
工作久了頸椎、肩背和腰部無一不酸痛,吹了空調更是雪上加霜。
這一步完,藍煙站起,活了一下肩頸,繼續做打蠟的工作。
周文述問俞晚要來一臺藍牙音響,擱在裱房角落裏,方便邊幹活邊聽音樂。
音響連了藍煙的手機,在放節奏明快的輕音樂,此時播到了久石讓的《いつも何度でも》,藍煙不時跟著哼唱一段。
門口傳來腳步聲。
藍煙沒擡頭,“配上了嗎,文述?”
無人作聲。
藍煙掀眼,頓時怔住。
桌子一角放了一盆一人高的散尾葵,半擋住了孔雀綠的木門。
人站在門口,白黑的裝束,如檐上落雪清絕疏冷。
沒說話,只是看著。
空氣仿佛突然降了溫。
藍煙微抿,扛不住他微冷的目,把視線移開了。
下一瞬,梁淨川踏著棋盤格的地磚走了進來,沒頭沒尾地問:“聽笑話嗎?”
藍煙把砑石放了下來,沒有出聲。
梁淨川一步一步走近,不急不慢地說道:“帶了份點心去繕蘭齋探,前臺告訴我,人一周前就出國了。問叔叔和我媽,都說知道。全世界,我最後一個知道。”
他已走到了裱桌的對面。
藍煙目定在桌上的裱件上,始終不擡頭,很清楚梁淨川正在盯著。
“……所以你是來找我討說法的嗎?”
梁淨川輕嗤一聲,自嘲:“你欠我說法嗎?我又不是你的什麽人。”
“……我沒想特意躲著你,只是那個時候,覺得有點負擔。”
“負擔。”梁淨川重複了一下這個詞,語氣沒什麽額外的緒。
門外一陣快速的腳步聲,伴著一句疑問:“咦,誰的箱子。”
周文述走到了門口,進屋裏,剎住腳步。
他看向梁淨川,又看向藍煙,難以形容的低氣讓他開口小心翼翼:“師姐,這是……”
“……我哥。”
周文述拖長聲音“噢”了一聲,走進房間,朝梁淨川出手,“你好你好,我是藍煙師姐的同事,我周文述。”
藍煙沒特意提過家裏的況,但共事久了,同事之間總會有所了解,周文述一早聽說過藍煙有個重組家庭的繼兄,但一直沒見過面。
梁淨川不很願地手,同他握了一下。
“來探親?”周文述出十分友善的笑容。
“嗯。”
“剛到嗎?住在哪兒?”
梁淨川撇下眼,注視著周文述。
不清楚他比藍煙小多,看起來很年輕,像剛畢業的大學生,長相穿著都十分清爽。
很難說,是不是的審。
一個多月,就是跟這個人,同進同出。
“附近酒店。”梁淨川淡淡地說。
周文述格外熱:“要不去把行李放了,我請你吃飯?這附近有家娘惹菜,味道特別好。”
“你請我?”梁淨川問。
“對。”
“既然是煙煙的同事,當然是我來請。”梁淨川一副要笑不笑的表。
藍煙冷眼看著他們。
吃什麽飯,都吃砒-霜吧,一個兩個,煩得要死。
周文述怎會察覺不到這莫名其妙的敵意,稍有些不著頭腦。
梁淨川倒是沒再說什麽,走到門口去,把行李箱推了進來,淡淡地說:“出發之前去了趟繕蘭齋,問褚老先生有沒有什麽東西需要我幫忙捎過來,他說你們在修畫,可能缺補料。”
藍煙立即問:“你帶過來了?”
“嗯。”
“給我看一下。”
行李箱放倒打開,梁淨川從裏面拿出一只長條木匣。
藍煙越過裱桌走到了行李箱對面,蹲下,眼地看著他手裏的匣子。
“現在知道給個好臉了?”梁淨川低聲問,語氣帶一點揶揄的笑意。
“……是你先沒給我好臉的。”
“那你要求還夠高的。”
匣子遞到手裏,藍煙接過,飛快起擱在桌上,把木匣打開。
褚蘭蓀梁淨川帶過來的,基本都是從同時期的古畫上裁下來的邊角料,很稀有,一寸紙一寸金也不為過。
數目不,藍煙很想現在就做比對工作,但到底,千裏送材料的大功臣,還是要招待一下才說得過去。
“你去放行李。”藍煙看向梁淨川,“我請客。”
“找不到路。”梁淨川也看,“你帶我去酒店。”
“……那你怎麽能找到這裏的?”
“Grab。”
“那你還是可以打個Grab……”
“手機沒電了。”
“……”
藍煙把匣子鎖進櫃子裏,對周文述說:“文述,等下五點鐘你先去幫忙占個座,我把人送去酒店就過去。”
周文述說“行”,目追過去,繼續打量他們兩個人。
一走出一隅樓,熱浪便層層襲來。
藍煙上的薄外套,在室是空調衫,到了室外,就了防曬衫。
把一頂遮帽扣上腦袋,問梁淨川:“哪個酒店?”
“東家。”
“……住便宜點會讓你折壽是嗎?”
“這家離你最近。”
藍煙立即閉上。
八百米,步行十分鐘即可抵達,和俞晚的宅邸在一個方向,這條路藍煙常走,不看導航也不會出錯。
很快,那始建于英民時期的白酒店,出現于視野之中。
走到門口,門僮拉開了門。
藍煙在大堂裏尋了一沙發坐下,等梁淨川辦理住。
片刻,梁淨川推著行李箱走了過來,“我要上去洗個澡,再充個電。”
“我在這兒等……”
“我定的是姆住過的房間。”
藍煙看著他,他也看著,好整以暇地站著,好像料定了,絕無可能不心。
十秒鐘後,藍煙站起。
作者有話要說:
【注】:居廉的這幅畫是我杜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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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豎耳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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