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文述雖有心理準備,梁淨川這樣坦承認,還是讓他略震撼。
“公平競爭,不介意吧?”周文述問。
“不介意。”梁淨川微笑。
周文述不失禮貌地點了點頭,便抱著書邁下臺階,穿過步道,往大門走去。
又等片刻,門裏再度傳出腳步聲。
梁淨川回去,這回出來的除了藍煙,還有一位約莫三十五六的男人,氣度儒雅,料想就是俞宅的主人。
果真他走上前來,出手笑道:“鄙姓俞,俞晚。梁先生快請進。”
梁淨川與他握了握手,“聽說藍煙一直在貴府叨擾,所以特來拜訪,謝俞先生關照。”
一番客套過後,梁淨川被俞晚迎進起居室,俞宅有個寬綽輝煌的客廳,使用的次數不多,一般不算正式的會面,大都是在起居室進行。
俞晚吩咐傭工斟茶,梁淨川從拎著的黑袋子裏,拿出一只扁長的黑禮盒,與俞晚,說是從國帶過來的古法墨條。
藍煙瞪大眼睛,從頭複盤,也沒發現,這件見面禮是梁淨川什麽時候放進袋子裏的。
不過也是,他這個人,在社場合一直“裝裝”的,肯定不可能做出空手上門這種事。
又是一番沒什麽重點的寒暄,雙人的沙發椅,藍煙坐在梁淨川側,肘撐扶手,手掌托腮,聽兩個場面人你來我往的,難免無聊走神。
梁淨川看了一眼,正要出聲,俞晚先開口:“二樓書房我有幾個小友在看畫,藍煙小姐和梁先生可否賞去瞧一瞧。”
俞宅也是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築,裝修與東家酒店的“南洋風格”不同,更偏正統的歐式。
從鋪了地毯的臺階上樓,拐一個彎,走廊盡頭占盡拐角視野的大屋,便是書房。
還沒走到門口,已聽見裏面傳出說話聲,一道清脆俏的聲,在抱怨今日出海游水,被曬傷了皮。
俞晚停住腳步,將半闔的門扇推得更開,頷首示意請進。
藍煙在俞宅住了一個多月,知道俞晚常有賓客拜訪,不過和周文述工作結束之後,就直接去一樓側翼的客房休息,基本不會跟俞晚或者這些賓客面。
只三不五時,俞晚會保姆做一頓正式的晚餐,這樣的飯桌上,才會與俞晚打上照面。
書房裏四個人,或坐或站,都非常年輕,看似不過二十來歲。
坐在整個房間看上去最舒服的那張扶手椅上的,是個生得極其明生的年輕孩,坐姿分外懶散;倚靠座椅扶手而站的年輕男人,與俞晚有三分肖似。
他們對面,兩位年輕人靠書桌而立,一個瓷白,個頭更高一些;一個古銅,生得更為壯實。
俞晚一一介紹:坐著的那位年輕孩,名梁漫夕,而那位瓷白的年輕人,名樓盡雪,兩人是孿生姐弟關系。古銅的年輕人,是他們的青梅竹馬,名丁越。
挨著梁漫夕的,是他的弟弟俞靜知。
藍煙這時候忍不住看向梁淨川,換一個眼神,憋住了笑。
梁淨川完全明白意思:怎麽俞晚的兄弟,不是“俞大”。
梁淨川眼裏也有笑意,無聲地對說了句:“沒禮貌。”
藍煙記人很慢,這麽多的陌生人,一下記不住,也不認為以後有打道的機會。
倒是那位梁漫夕,對很有興趣,一下便從扶手椅上站了起來,“姐姐你就是俞大哥說的那位,給畫治病的醫生嗎?”
藍煙微笑點頭。
“我父親也是醫生,不過是給人治病的。你在一隅樓工作?有時間我能去參觀嗎?”
“可以。”
掛軸展開放在書桌上,俞晚領他們過去觀賞。
藍煙的職業習慣,看畫總是先看裝裱,“這幅畫是不是日本的工匠做的裝裱?”
俞晚聞言,稍稍開了站在藍煙側的弟弟俞靜知,站到了的邊。
“是的。藍小姐怎麽看出來的?”
“用的覆背紙比較厚,一般是日本那邊的習慣。”藍煙湊近細看,“恐怕畫心背後的命紙,也是用的很厚的皮紙。皮紙度大,不夠服帖,舒卷過程中,會對畫心産生很大的張力,時間久了畫心和命紙之間可能會空鼓——你看,這裏已經有空鼓的跡象了。”
俞晚也便低頭看去,了然點頭。
“有時間的話,俞先生還是找人把畫重裱一遍比較好,否則畫心損,修複起來也麻煩。”
俞晚點頭:“倘若藍煙小姐有空,我就把畫送到一隅樓去,托給你。”
“我要以當前的修複工作為優先。”
“當然。我不著急。”
藍煙一愣。
過分耳的臺詞,幾乎立即警覺起來。
也很快察覺到,對面正有一道目注視著。
擡眼去,梁淨川看著,表介于笑與不笑之間,眼裏的緒有些晦暗,說不大清楚。
頓不自在,不聲地往旁邊讓了一步,靜立片刻,退出來,繞過書桌走到窗邊去,假作欣賞窗外的蛋花樹,同時不自覺地了自己的後頸。
這幾個年輕人,哪裏是能靜心欣賞古畫的格,一會兒就待不住了,說要去桌球室裏打桌球。
俞晚把那幅畫收了起來,問梁淨川,“梁先生打不打麻將?靜知很擅長,我讓他來湊一桌……”
俞靜知目已朝著走在最前方的孩追去:“不打。我陪……陪阿雪打桌球,讓丁越來吧,他更懂這個。”
那位古銅的年輕人,倒是沒什麽所謂的樣子,停住了腳步,等人做決定。
藍煙:“……我不會打。梁淨川之前說想去酒吧逛一逛,我帶他去看看,就不繼續打擾俞先生了。”
俞晚神不地點了點頭。
藍煙沒去看梁淨川,猜測他此刻的表一定有些得意。
丁越:“去姓王橋附近那家,氛圍好。你們說是丁寶星的朋友,可以酒水八折。”
藍煙:“丁寶星是……”
“我爸。”
丁越詳細描述了店名和位置,藍煙笑說:“謝謝丁先生。”
丁越點點頭,快步往前走,去追他的朋友們。
梁淨川手裏,還拎著給藍煙的膏藥,一直拿來拿去實在不方便,就說去的房間參觀一下,順便把東西放過去。
俞晚不再挽留,將他們送下樓後,重返書房。
穿過長走廊,到了華屋側翼的那一排建築,窗外都是展闊的熱帶喬木,更顯幽靜。
藍煙住的是個套間,在盡頭,獨踞L型拐角的臺。
花草紋壁紙,四柱高床,古董梳妝臺與櫃,相連的浴室裏,躺著四足的陶瓷貓腳浴缸。
像某個歐洲貴族小姐的臥房,說這裏比東家酒店好,不算偏頗。
阻隔臺的門有兩扇,打開玻璃門,還有一層防蚊的紗門。
“蚊蟲很多?”梁淨川走過去,把玻璃門打開,隔著紗門往外看了一眼,沒走出去,怕有蚊子飛進來。
“還好,一直點著蚊香。”
“房間不嗎?”
“開機。”
他仿佛真了一個盡職盡責的兄長,各個角落都要探查一眼,生怕這麽舒服的套間,還配不上似的。
“櫃門合頁有點松了。”
藍煙忍不了了,“……你好挑剔,我是寄住在別人家裏。”
“安排食宿本來就是他們的義務。”
“我的房間比周文述的好多了,他都沒有獨立衛浴。”
“所以,是把最好的給你了。”梁淨川關上櫃門,倏然轉朝過來。
藍煙正斜坐在床頭邊梳妝臺前的椅子上,梁淨川轉這刻,差一點在鏡中與他的視線撞上。
沒有接他的話,因為預到這不是一個很妙的話題展開。
果然,下一秒他微笑問道:“他追你多久了?”
“……誰?”
“誰。”梁淨川重複,笑意更盛,絕不是什麽友善的笑,仿佛在說,你也清楚,不止一個。
“俞晚。”梁淨川說。
“……我之前也不知道,今天才發現。”
“果然很遲鈍。”
“……我遲鈍?”
“不遲鈍嗎?需要做得這麽明顯,你才會明白。”
藍煙啞口無言。
無意識地把屜拉開,又關上,低頭的作牽扯後頸一陣酸疼,手了,站起,“還去不去酒吧。”
“你先片藥再去。”
藍煙愣了一下。
這個人,是不是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上了。
把梳妝臺上那只黑紙袋拉過來,拿出一盒拆開,單片獨立包裝,一撕開,麝香、薄荷腦的濃郁氣息撲鼻而來。
將片上的離型紙撕開一半,手臂繞往頸後,索著去找下的位置。
鏡中人影一,床尾櫃那裏的梁淨川,朝走了過來。
作一停。
梁淨川在後站定,擡手,住了沒有撕開的另一半。
停頓一瞬,藍煙手垂落下來。
膏藥黏上皮。
他的呼吸也一并落下,似一團溫熱的霧氣盤旋。
“平常誰給你的?周文述?”他聲音很輕,聽不出緒。
“……我自己。”
他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沒再出聲。
另一半也了上去,他手指輕按四角,似要把它得更牢一些。
藍煙手指輕扣住了梳妝臺的邊沿,呼吸放得極其輕緩,沒有出聲,也沒有擡頭去看鏡子。
腦後,呼吸聲清晰可聞。
已經完了,梁淨川手也放了下來,卻沒有退後。
原來霜雪似的一個人,靠近時的溫也是熱的,隔著,也能傳遞過來。
洗發水的香氣,也似又變得極為清晰。
藍煙心髒發,止不住想眨眼睛,可疑心眨眼的作都太顯眼了,于是只好保持靜止,一不。
下一瞬,梁淨川終于退後一步。
他側把手抄進短口袋裏,平靜地說:“走吧。”
應當并沒有過去多長時間,只是每一秒的知都太清晰,才顯得異常漫長。
藍煙“嗯”了一聲,手指放松,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客用洗手間在哪裏?”梁淨川問。
“旁邊房間的對面。”
“好。”
梁淨川轉,越過床尾,走出了房間門。
藍煙把膏藥裝進屜裏,檢查窗戶是否關牢,也跟著走出去,關燈,鎖上房間門。
背靠走廊裏著牆紙的牆壁等了片刻,梁淨川從對面的浴室裏走了出來,似乎是洗了臉,皮和發梢都還沾著水漬。
他沒看,說道:“走吧。”
走出俞宅大門,重回到夜風裏,天已經完全暗了下去,空氣裏草木的氣息更覺馥郁。
後頸的膏藥開始發熱,分不清,是因為開始生效,還是殘留的某種手指的。
路不算遠,但藍煙還是選擇車,仿佛是潛意識逃避再與梁淨川散步。
酒吧藏在一棟白五腳基小樓進去的巷子裏,科技複古風格,牆上藝塗,櫥窗陳設老式複古電視機。
吧臺有DJ打碟,迷幻的地下音樂風格。酒吧裏幾乎都是年輕人,小型舞池裏肩接踵。
藍煙和梁淨川走上二樓,選了角落的一桌坐下,大約是整個酒吧裏,相對最安靜的地方。
研究了一會兒酒單,藍煙點了一杯店裏的自創,低酒的“Penang Sunset”。
笛形香檳杯,上下分層,上層是落日橙,下層是他們傍晚看過的群青。
藍煙掏出手機,端起酒杯,拍了一張照,這才開始喝。
梁淨川開口說了句什麽。
音樂喧嘩,沒有聽清,于是不自覺湊近,“你說什麽?”
梁淨川靜了一瞬,手臂撐在桌面上,也朝著傾。
很小的方桌,一瞬間,他的臉近在咫尺,冷白的皮,被染上了霓虹藍的。
幾能看見他瞳孔裏的點。
梁淨川說:“我說,你第一次去酒吧穿的服很漂亮。”
音樂鼓點節奏劇烈。
藍煙屏息,不自覺地咬了一下吸管。
藍橙利口酒,經過嚨,留下甜膩而微微燒灼的口。
第一次去酒吧,是梁淨川帶去的。
那是個當時非常排斥但無能為力的意外——
高考結束,包括門在的一切限制被放開,藍煙想要嘗試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盧楹一起去酒吧。
那天特意化了妝,換上了自以為符合酒吧氣質的服,臨出門時,給盧楹打電話確認頭地點說,被藍駿文敏銳捕捉到“酒吧”二字。
于是,藍駿文要求彼時正待在房間裏不知道在做什麽的梁淨川,帶藍煙一起去。
自然十分不願,下樓後臭著臉對梁淨川說,他跟著可以,但是別想幹涉喝什麽酒,跟什麽人搭訕。
梁淨川的臉比還要難看,沒有表地說,你以為我想管你嗎。
酒吧是同學推薦的,但顯然那位同學沒什麽品味,還沒踏進去,藍煙就被音響裏播放的俗套的慢搖音樂勸退。
和盧楹在進退之間徘徊時,梁淨川說,跟他走。
理應是德智各項優良的好學生,怎會對酒吧也了如指掌,那個時候,有過短暫疑,後來明白過來,應當是此刻名字都不想提的前男友帶他去過。
那間酒吧和今日的這家一樣,調不失叛逆,音樂也喜歡。
拿著酒單,跟盧楹兩人面面相覷,旁邊有個男的,似乎想要上來指點江山。一直只遠遠旁觀的梁淨川在那個當口走了過來,不很耐煩地拿過酒單,詢問們酒量如何,隨後推薦了兩款。
沒有踩雷,不知道那杯酒是用的什麽基酒,但酸甜爽口的味道記到至今。
微醺時,兩個孩子又跑進舞池裏,抱在一起七八糟地跳舞。
在某個間隙注意到了梁淨川,他獨自一人坐在吧臺那裏,手裏端著一杯琥珀的酒,偶爾朝著們瞥來一眼,似乎在不願地做著監護人的工作。
玩到深夜,興盡而歸,進小區之後,還在哼跳舞時聽到的音樂。
梁淨川始終不近不遠地跟著。
“……是嗎?我穿了什麽?”環境原因,藍煙必須擡高聲音說話。
梁淨川目停在臉上,語句緩慢,一項一項地說道:“黑抹,黑短,皮靴,choker,十字架耳飾。”
分毫不差。
藍煙視線閃爍著垂落下去,盯住了面前的酒杯,群青被喝了一半,上下兩層的,正在緩慢融合,變作更絢爛的漸變。
“你從什麽時候……”
聲音太小,梁淨川沒有聽清,仿佛是下意識,他將腦袋湊得更近一些,“嗯?”
英俊到無可挑剔的五,特寫實在太迫。
“你什麽時候回國?”
梁淨川輕笑一聲,“嫌我待在這裏礙你的桃花運?”
笑的時候,他的呼吸,就在的鼻尖。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和did了有什麽兩樣。
晚安[豎耳兔頭]
200個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