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第 39 章
稚陵看到鐘宴一張臉蒼白如紙, 臉頰旁卻有幾道猩紅才愈的細長口子,不由輕輕蹙眉,擡手想, 猛地僵在半空,別開眼收回了手。
鐘宴輕聲寬說:“是……不小心刮到的。”
稚陵微微點頭, 這會兒卻又不知說什麽好,相顧無言時, 只見鐘宴側過,將那條紅縧順著風揚去。
這一面, 對著的是幽深陡峭的山林。
山上風大,那紅縧如一星鮮, 沒綠海之中, 頃刻在風中翻滾跌宕得沒了影。
正這時, 不遠草叢間忽然有窸窸窣窣聲音。
稚陵聽到靜, 擡眼去瞧之際,一只赤野兔突然竄出來, 再次猛撲向稚陵。
鐘宴一個箭步擋在稚陵前,雙眉凜凜,立即劍去斬, 鏘的一聲,只砍到了磚石上,磚石裂出來——卻被這野兔扭頭逃了。
稚陵輕呼一聲,連忙扶著門牆, 心裏後怕不已。
鐘宴微微側頭,神擔心:“娘娘小心。”
稚陵白著一張臉, 目落向方才有靜的地方,這時已沒有了聲息。
鐘宴續道:“臣去追它, 娘娘勿要獨。”
他心中不無悲哀,但在此時卻重新生出了一些希來,至他要振作——現如今,稚陵舉目無親,腹中的皇嗣不知有多人惦記著,將來若生下來是男孩,說不準還能爭一爭大位……。
他要有本事護著。
想到這裏,他的眼睛重又亮起來,追索野兔子的腳步更加敏快。
稚陵微斂蛾眉,輕輕頷首,鐘宴已擡步追著野兔去,也立即轉回殿中,呆在這兒已覺得不安心,思索著,便去大殿西側的往生殿尋即墨潯。
往生殿寬闊高大,但時過經年,磚石立柱亦似觀音殿中一樣顯出了破敝來。
即墨潯替他生母蕭貴妃追封了孝肅皇後。
面對這孤零零一座牌位,他神淡淡,祭拜過後,聽著住持塵因和尚絮絮叨叨說著,近年來雨雪災害,法相寺損毀嚴重,往生殿在雨天氣每每寶頂水,連供奉的靈牌不免遭害,懇求陛下撥款修繕。
原來兜這麽大個圈子,是為了要錢。
他眉心輕蹙,淡淡說:“朕知道了。”
他緩緩起,這塵因和尚又狀若無意地提起,前些時日,謝家也來人祭奠過孝肅皇後,是謝家的姑娘,陛下的表妹。
提及此事,塵因和尚只見即墨潯臉寒起來,立即緘口,不再笑了,更不敢再說此事。
只是心裏惴惴著,方才的修繕寺廟一事,還能不能。
天下誰不知陛下是個喜怒無常的個,他現在不高興了,……塵因不免暗自懊悔,不該提什麽謝小姐。
卻在這時,見門外一道娉婷影,徐徐進殿來,眉目清麗含笑。
塵因就見即墨潯寒著的一張臉立即恢複了溫和神,主過去,牽了對方的手,低聲問:“怎麽過來了?朕不是讓你歇一歇。”
裴妃娘娘神溫,笑了笑:“臣妾已覺得好多了,……陛下既來拜祭母後,臣妾怎能不來?”
說罷,也前往祭拜了孝肅皇後。
即墨潯在旁,角似勾出了星點弧度,又似在沉思什麽。
塵因自知已沒有了他說話的份,乖乖閉,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在旁,卻忽然聽到裴妃娘娘輕聲說:“陛下,往生殿似乎需要修繕了。”
即墨潯應了一聲:“朕回去讓人撥款。”
稚陵是瞧見蕭貴妃靈牌了,沒想到這提議正中塵因和尚的下懷。
塵因和尚連忙恩戴德地謝了恩典。
稚陵左右再看,卻不見旁人牌位,這一整條長案上,孤零零只供奉了蕭貴妃一人。
悄悄看向即墨潯,暗自想著,大約在他心中,別人不配與蕭貴妃在一香火祭祀,哪怕是先帝。
說起來,即墨潯跟這法相寺有番過節。
當年那個在他出生之後,鐵口直斷他將來要做鰥夫的塵芥和尚,還說了前半句,此子將來必有大作為。
先帝本不喜歡蕭貴妃,蕭貴妃出高貴,母族是荊楚世家,而先帝最的皇後家世則弗如遠甚了。皇後生了兒子,先帝立即將這兒子立為太子,捧在掌心裏寵非常。
然而,那年意外跟蕭貴妃生下即墨潯後,法相寺的塵芥和尚偏偏預言說,這孩子未來有“大作為”。
皇子的大作為,自人懷疑他將來要坐上皇位。
先帝始終忌憚這句尚未應驗的讖語,認為乃是太子的威脅,加之蕭貴妃母家勢力龐大,不得不說確有此可能,最後先帝決定,在即墨潯八歲時,趕他去了懷澤,離上京城十萬八千裏遠,以此確保太子將來順利繼承皇位。
這一遭,年的即墨潯不得不與母親分離,蕭貴妃不久便病逝在了西園,天人永隔。
現如今即墨潯當真奪了大位,那塵芥和尚的前半句預言,可謂一語讖。
但如今他已圓寂。
遙想幾年前,即墨潯殺回上京城,殺出一片山海時,正也是春天,驚雷滾滾的數個暴雨夜。
那時被安置在了館舍裏,惴惴了數日,只知館舍外是一片腥風雨,依照他的叮囑,絕不踏出館舍半步。
那一夜,雨勢瓢潑,他渾,在滾滾雷聲裏,踉蹌踏進館舍昏昏燭裏。鮮和雨水織,滲金甲的每一壑隙。隨他踏進屋中,的腥氣極快蔓延開,將這屋中淡淡的蘭草香一下子覆蓋住。
他一臂挎著他的銀槍,槍上跡斑斑;另一臂提著一只明黃袍做的包裹,滲著濃豔的。他俊的眉眼稍擡,啞聲笑問:“稚陵,你猜這是什麽?”
雨水澆了他,烏黑發縷纏在蒼白臉上,那雙黑沉沉的狹長眼睛,疲憊到了極點,卻強睜著,甚至眼中含著點得意的笑。
知道他一直戰,現在能回到館舍見,必然是事。
可當見他幾乎是支持不住地踉蹌了一下,還是不免心頭後怕,若是不,謀逆便是死罪。
連忙扶著他坐下。
金甲出泠泠聲響,他渾冰冷,量拔,使盡了力氣才扶得住他,好容易坐下來,低頭只見殷紅的從門口一直蜿蜒到腳下。
不知是誰的。
對于他這一問,搖搖頭,心裏卻有了些猜測。大約是他很討厭的他那個太子兄長的人頭。
他頓了頓,分明極其高興,正要打開那包裹給看,想了想,作暫停,說:“算了,你見到了,晚上要做噩夢。”
他到底還是沒解開明黃袍做的包裹給看。只見它在滴滴答答滲。
他累極了,隨意地把銀槍擲在地上。隨著鏘的聲響,他不顧上還穿戴金甲,也倒在床榻上。
好似在如履薄冰之後,終于找到一安安穩穩的避風港,不必顧及外界風雨和危險,能夠放下心來,安心休息了。
即墨潯其實沒有睡,睜著他漆黑的眼睛,盯著金帳頂不知在想什麽,忽然又坐直子。
他拉著稚陵,隔著堅冰冷的金甲抱住,眉眼彎彎,臉上沾著,他的笑也像盛開的曼陀羅花般稠豔。他像個孩子,格外興地告訴:“稚陵,我要做個好皇帝。”
應著聲,聲說:“殿下一定會心想事,將來一定會做個好皇帝。”
但他極快又陷了長長的靜默,眼中的得意和笑意逐漸褪,方才的興勁也只像曇花一現般消失了。
他黯然躺下,眉眼間一重無人堪解的寂寥。
便猜測:“殿下,是在想母妃麽?”
暴雨傾盆,他兩手枕在腦後,眉眼寂寞如斯,似乎淡淡嗯了聲,說:“我也可以不做皇帝的。只要母親還在……。”
“若母妃還在,見到殿下長大人,年有為,心裏一定很高興。”
稚陵還想等他後話,卻看他已累得睡著了。館舍外是狂風驟雨,連日的惴惴不安隨著即墨潯歸來而消失,也終于可以安心睡覺了。
本以為見到這樣多會睡不著,哪知并沒有預想之中做噩夢,反而睡得格外踏實。
想,在他邊,是這樣令人安定。
可就在即墨潯事那一夜,那位法相寺的塵芥和尚卻圓寂了。
這塵芥和尚一句讖語間接害了即墨潯和蕭貴妃母子離分,也害得他小小年紀就要離京遠走。即墨潯一度覺得,定是皇後母子設計安排。他本是想去法相寺殺了塵芥和尚,只是忙于戰暫未理會;豈知他就圓寂了。
之後好幾回,都聽即墨潯深深憾此事。
現在他是堂堂皇帝,往事如煙,悉數都了史書上寥寥幾字,他才稍有釋懷。
現在,蕭貴妃的靈位供奉在法相寺裏,稚陵暗自猜測,他大約是想提醒自己,不要為先帝那樣的皇帝。
祭拜完,出了往生殿,即墨潯也沒興趣吃法相寺的素齋,便該下山回宮了。
即墨潯問左右侍衛,可曾抓到那只孽畜,侍衛垂頭答道:“回陛下,那孽畜鑽進林後不見了。”
即墨潯眉眼深寒,又問僧人:“寺中此前有見過這兔子麽?”
僧人紛紛搖頭。
即墨潯沉時,忽見一道緋影大步上前來,手裏提著一只布袋,袋中似有活掙紮。他拱手道:“陛下,臣已抓住此兔。”
即墨潯微微詫異,目看向立在眼前的鐘宴。
詫異的是,分明早間見鐘宴沒有什麽神,這會兒卻又和尋常無異,不像生了病的樣子。難道他此前是裝病?他委實想不出鐘宴如何在這樣短時間裏,就自行病愈了。
吳有祿連忙把那布袋子接過來呈給了即墨潯看,打開袋口,稚陵也過去,赫然就是那只赤的兔子。即墨潯擰著眉,擺擺手,道:“帶回去。嚴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