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第 章
一來, 這十五年人生中,還沒有會到什麽“看對眼”;二來,倒從娘親對“看對眼”的描述裏, 發現李之簡很可能已經跟別人看對眼了。
了五月,天氣逐漸炎熱, 那日在絳馬池上泛舟,瞧見李之簡探去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花, 轉頭遞給了楊姑娘。
待他擡頭,卻看到稚陵瞧著他, 他歉意一笑,有些被人發現的窘迫, 說:“阿陵妹妹要不要荷花?”他便手去摘, 怎知稚陵含笑說:“簡表哥, 多謝, 但不必了。”
夜裏想,李之簡或許被他的長輩千挑萬選選來要跟相看議親, 只是不怎麽願——皆因他心中另有旁人。
覺得也不需要這樣的男人。
當夜將娘親的信反複讀了幾遍,第二日一早,同老祖宗提了回家的事。
理由便是上回娘親來信, 說爹爹近日十分想念,想得睡不著覺——這卻不是編出來的,而是真真切切,因此, 不得不回家到爹爹膝下略盡孝道,藉爹爹念之苦。
老祖宗一愣, 肅了肅語氣:“阿陵,這才住了一個月呢, 怎就急著回去了?”頓了頓,目卻看向旁邊靜靜侍立著的李之簡,眉擰起來,“之簡,可是你怠慢了你阿陵妹妹?”
稚陵未作聲,但擡眼瞧向這俊朗無二的藍袍青年,玉面烏發,生得一副好皮囊,目若朗星,此時神卻有幾分複雜,垂著眼,好半晌才笑著同老祖宗道:“老祖宗實在冤枉了我,大抵是我近日公務多了些,阿陵妹妹覺得孤單了……”
等稚陵出了屋門,春卻眼尖瞧見老祖宗單獨李之簡留下來,也不知說了什麽。
春忿忿說:“姑娘,簡公子話說得好像姑娘多麽不明事理一樣,曉得他公務多,卻是要他陪呢!”
稚陵靜靜的沒說話,回菡萏館裏,拾起茶盞抿了口茶。這是今年新采的紫霧春尖,素來都是進貢的茶,連李家也只得兩三斤,卻有一半兒都送到這裏了。
說:“老祖宗留下簡表哥,想來是要勸誡敲打他,給他講一講道理。唉。”
輕輕嘆氣,躊躇不已。娘親信上說得也很明白,李之簡的為人,爹爹娘親也都很滿意,加上他是未來李家的家主,偌大家族之主、一方舉足輕重的人,毋庸置疑,嫁到這兒,便是當家做主的,有潑天的富貴,不盡的榮華。
稚陵想,可好像沒什麽看對眼的覺,以後數十年如一日地看著這人,況且他心裏還有其他人呢——多麽難。
老祖宗還是沒松口讓回家去,第二日,稚陵懶洋洋地起床,已經日上三竿,不想李之簡竟在門外等。
一見,俊朗冷淡的眉眼生生出了略有生的溫笑意:“阿陵妹妹,前幾日說要去碧痕書舍逛一逛,今日正是好天氣,我陪你去吧?”
稚陵心覺有些話大家悶在心中不是個事,不如找個機會說開的好。
這回出游,就只他們兩人并各自的小廝丫鬟了。
到了碧痕書舍,上到三樓,憑窗正可遠眺鹹城裏舊朝宮殿廢址,五月盛夏,日如金,照得人眼花。
這般熱的天氣,碧痕書舍裏供了些冰塊添涼,有夥計拉著扇葉扇風,然而稚陵這副子太氣了,尋常人能得住的炎熱,早已汗如雨下,連絹帕都了好幾張。
李之簡并不清楚的喜好,大約是想當然地覺得,這樣文弱溫的大家閨秀,理應喜歡些正經的書,所以試探著問,從人文傳記,到詩詞集冊,再到諸代正史,孔孟典籍,……
稚陵心裏倒想,這些書都讀過了,如今比起正史,更喜歡讀些七八糟的,嗯,比如野史。
實在覺得熱,借著觀書,狀若不經意走到離盛著冰塊的金盤最近一列書架旁,隨便了一本出來,名《閑雲野注》,本以為應是個士撰寫的文集,哪知隨手一翻,竟翻到了當朝皇帝的野史。
目一行醒目標題便是今上他的早死皇後,和如今大夏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武寧侯鐘宴之間的糾葛,嚇得稚陵眼角連忙掃了眼李之簡,見他沒有看過來,才小心地繼續讀下去。
關于那位十六年前就過世的敬元皇後,曉得一點,但不多。
人人都說,是因為替陛下生下長子,才當上皇後——只當了一天,就死去了,很是可惜。
人人都說敬元皇後溫良賢淑,還是個容絕的大人,只是久居深宮,沒有什麽人見過。
娘親那回還跟說,十多年前在們家的瓊珍閣裏,意外遇見過微服出宮的陛下與裴皇後,裴皇後那時雖然蒙著面紗,卻也瞧得出螓首蛾眉明眸善睞,是個實打實的絕人。
單這件事,娘親在的姐妹跟前都吹了許多年。
到如今,屈指算來,元帝的後位已空懸了十九年。
稚陵暗自喟嘆,陛下那麽英明神武、文韜武略的男人,乃是連不怎麽誇人的爹爹也時常稱贊的帝王。
他十七歲登基,二十歲平定江南,三十六歲,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萬國朝覲。
據說他長得極其好看,撰史的史惜墨如金,也要寫上一句,“姿儀,有天日之表”。
普天之下想要嫁他的子那樣多——可惜他對沒什麽興趣,比起人,更他的江山和他的寶貝兒子。
從二十歲那年得了太子後,便一心一意地培養太子殿下,再無所出。
稚陵想,元帝那樣的男人,長年居高位,高不勝寒,只可遠觀,不可靠近,是山巔之雪,穹天朗日,更不是尋常人能消起的。
稚陵看得津津有味,翻了一頁書,見這野史書裏描寫先皇後的貌,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更在心裏想,到底長得有多好看呢?
又翻了一頁,這野史的作者寫,武寧侯鐘侯爺至今未娶,便是因為敬元皇後。稚陵心裏一陣唏噓,雖不知道真假,但總覺得這個作者論述得有理有據,恐怕有幾分真。
毫未察覺到李之簡站在面前,著一張手絹,幾次三番想手替揩拭額頭汗水,又回手去。直到這回,剛到眉心那粒紅痣,嚇得稚陵手裏書啪嗒掉了,擡頭看著長玉立在眼前的藍青年。
他著絹帕的手一僵,神微微尷尬,但大抵是下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決心,索繼續要替拭,被稚陵一避,輕喝道:“簡表哥!”
定定同他對視,聲音雖輕,但語氣堅定說:“明人不說暗話——簡表哥,我對你無意。”
李之簡的神微微一變,眼睛睜大了些,那僵在半空的手,這會兒才緩緩收回。他似有話要說,但言又止,最後化作輕輕嘆息:“阿陵妹妹……我……我是哪裏不好……?”
稚陵道:“簡表哥有簡表哥的不得已,我知道。可我也并不是甘心委屈的人。老祖宗和我爹娘的意思,我明白,簡表哥心裏也明白。大家是明白人,簡表哥若是覺得跟我相為難,這樁事,大家只當沒有發生,閉口不提就是了。但簡表哥心有他人,卻要因為我爹爹,耐著子哄我,”頓了頓,“這樣的‘好’,我并不缺,所以,也看不上,更不會因為簡表哥你委屈了自己和心上人來就我,我便會委屈我自己。”
拾起落地的書,合上後放回書架。李之簡立在面前,卻沉默了一會兒,說:“心上人?阿陵妹妹是說纖柳嗎?”他苦笑了一下,漆黑眼睛裏浮現出些歉意,似乎在懇求,“阿陵妹妹,纖柳無依無靠,不會威脅你的地位的。”
稚陵卻聽得一愣,地位?什麽也不缺,對李之簡說的“地位”,也沒什麽興趣。
爹爹從小告訴,人活一世,該追逐自己喜歡的。那時候很驚訝地問爹爹:“所以,爹爹喜追逐的是……永遠都理不完的公務……?”
爹爹著頭皮說是,娘親在旁邊笑了半天。
稚陵仰著頭說:“這與楊姐姐無關,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簡表哥,沒有人喜歡委屈自己,你是如此,我是如此;也希你不要委屈楊姐姐。”
從碧痕書舍回去後,稚陵當即讓人收拾了行李,說,無論如何,明日就要回家去。
老祖宗聽又提回家的事,已猜到了定是李之簡的緣故,可究竟的細節卻不清楚,無從開口勸稚陵,但抱著不肯罷休的心態,是要讓李之簡親自送回上京。
稚陵再三推拒,最後老祖宗還是松口,說讓二表哥李之篤送回去。比起李之簡的耀眼奪目,這位庶出的二表哥低調得多,為人冷淡寡言,許多時候,默默護在後,不是主說什麽話,他也半天沒一句話說。
不過,若有人膽敢調戲欺負,二表哥也是二話不說把人給撂倒的狠角。
來時是走陸路,回去走水路,沿著洢水乘船向東。也不知是不是回家這一路,心郁郁,沒什麽心思四游玩,腳程反倒比來時快了許多。
直到把稚陵平安送回了連瀛洲的府上,這八竿子打不出個屁來的二表哥才言又止的,訥訥說:“阿陵妹妹,下回還來家裏玩麽?”
稚陵心裏想,單純是玩兒,隴西確實很好玩;只是去那兒玩,還真不能單純去玩……令為難。
甫一回了府,稚陵哪兒也沒去,單單在府裏了許多日。
夏日天熱,連瀛洲諸多富貴人家都挑在傍晚時分,涼快了出門。
娘親見悶悶不樂的,摟著,以為是因許久沒見爹爹了,就說:“唉,你爹他也真是的,最近不知瞎忙些什麽,腳不沾地,姑娘回來了都顧不上看。”
稚陵乖巧窩在懷裏,點了點頭說:“娘,爹爹公務繁多,等他忙完了,肯定就會過來的。”
娘親這時候才發現可能不是想的原因,聲問:“那怎麽還悶悶不樂的?瞧我們家阿陵,這小撅的,都能掛油瓶了——去隴西,*你瞧著你那簡表哥怎麽樣?還沒跟娘說說呢。”
不提還好,提了他,稚陵愈想愈覺得不高興,嘟著把來龍去脈說了,末了,蚊子哼哼似的說:“氣死人了。”
“阿陵,既然看不對眼,也就罷了,還不是你爹說這李公子人不錯……他回來,我得好好說說他。”
稚陵說:“爹爹也沒法知道,人家有心上人了……唉。”十分老地嘆氣,“這世上人都因為爹爹才連帶著喜歡我的呢!”
周懷淑瞧著自家姑娘,那是越看越喜歡,怎麽想也想不通好好的姑娘怎麽沒人真心喜歡,哄說:“胡說,為娘就不是。”
頓了頓,又說:“相看李公子不,還有旁人呢。聽陸夫人說,陸大公子陸承駐守在益州,這幾日適逢回京賀壽,在家裏。還記得他麽?他是你爹的學生,他父親才加封的太尉,門楣榮耀春風得意。你們倆小時候,他還經常到這兒跟你一起玩呢。”
稚陵當然記得,陸太尉夫人鐘盈是娘親的手帕,武寧侯的親姐姐,時常到連瀛洲的宅子這兒做客。
周懷淑說著說著,忽然道:“我得趕安排你們相看。不然他這一去益州,還不知幾時回來。”
稚陵說:“娘親,是不是太急了些?才剛看完一個……”
周懷淑道:“哎,你是不曉得著急,只是你……”嘆氣道,“你這子啊,當年道長說了,跟姻緣有關。我和你爹爹合計著,得尋一門頂好的親事,說不準才能解了因果……這好的親事就像撒在路上的銀票,一不留神就沒了。”
稚陵托著腮,說:“娘,我也沒有那麽……”剛想說沒有那麽虛弱不堪,便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臉蒼白,把周懷淑嚇得臉也白了,連忙拍了拍的後背,低聲地自言自語:“哎,我可憐的姑娘。不行,娘這就去跟陸夫人說說。”
周懷淑立即吩咐了車馬去上京城拜訪陸夫人去了,稚陵在這兒百無聊賴,素日裏喜歡做的事,提不起什麽興趣來,春便說:“姑娘,不如跟王姑娘、趙姑娘、宋姑娘、魏姑娘們出去玩玩?”
稚陵懶洋洋靠在了羅漢榻上,掰著手指說:“王姑娘幾日前去了舅父家避暑,趙姑娘忙著應付先生的課業,宋姑娘去了金陵游玩,魏姑娘……”說到魏濃,稚陵想起來,恐怕確實沒有什麽事,總算有了點出去玩的興致,尋魏姑娘去玩了。
連瀛洲之所以取名連瀛洲,乃是這地方東臨一方廣闊湖水,因寬廣浩,水似接天,宛若連接到汪洋大海,做連瀛海。
濱水而居的好便是,泛舟水上,極其便宜。
連瀛海的水岸邊游人如織,租賃畫舫游船的不勝枚舉。
這地方山好水好,富庶繁華,上京城的權貴們許多都在這裏有自己的宅子莊子,另有幾座聞名遐邇的書院便坐落在連瀛洲上,權貴家中子輩住這兒的就更多了。
魏家的游船飄飄離了岸,魏濃已經給稚陵剝了二十只葡萄了,還有些魂不守舍的。稚陵也不提醒,只管將剝的葡萄全都吃了,等魏濃剝空這一整盤,又“好心”地端了滿滿一盤過來。
魏濃這才恍然覺察,微惱地把葡萄給丟進自己裏,哼了一聲:“葡萄還我。”
“魏大小姐,你好不講理,是你自個兒心甘願的,還問我要呀?”稚陵撲哧一笑,拿手指了的臉蛋兒:“魏大小姐,你怎麽比我還不開心?”
魏濃嘆氣說:“薛大小姐,不開心有什麽好比的——”
魏濃又嘆氣說:“你不懂。”
稚陵一呆:“我不懂?你還沒說是什麽事,我就不懂了?”
魏濃第三次嘆氣:“哎。問世間為何,直教人生死相許。”
稚陵聽後,默了默,忽然福至心靈,頓悟到什麽,恍然大悟:“濃濃,你不會也……”低了聲音,“你不會也被爹娘催著,跟人議親相看了罷?”
頓生出了好奇之心,連忙湊近些,更小聲地問:“是誰啊?快跟我說說。”
船艙裏別無旁人,丫鬟侍婆子都在外間伺候,稚陵才如此大膽直接問。
魏濃拗不過的好奇心,說:“什麽相看呀,我這是‘相思’。”
“相思?”稚陵眼睛一亮,拿帕子掩了掩角的笑意,這會兒早把自己的悶悶不樂給拋在腦後,對魏濃的八卦的好奇心戰勝了所有,“誰啊?”
魏濃小聲地附耳說了個人。
“啊,太子殿下?”稚陵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