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第 59 章
稚陵做了這噩夢後, 連忙寫了一封信去益州,仔細問了問陸承的近況,生怕噩夢真。
連著數日心神不寧的, 白藥寬:“姑娘別擔心,陸公子哪有那麽容易就折在強盜手裏的?況且, 夢都是反的,說不準是陸公子他大展神威, 剿滅了那一帶的強人呢?”
稚陵垂眸著手上這一串紅珊瑚珠,輕輕挲他的名字刻痕, 除了嘆氣,別無他法。
從上京去益州, 哪怕是快馬星夜兼程也要走一個月時間, 回信便更久了, 何況時值初冬, 過一陣子就要下雪,屆時雪天路難行, 消息傳得便更慢,——愈發心煩。
也不曉得是流年不利還是近日天氣陡變,秋雨寒瑟, 沒過幾日,好端端的又發起燒了。
秋雨寒瀝,門簾子稍被擡起,極快合上, 大步進來個清瘦英俊的男人,上紫袍尚未換下, 連忙就到了床邊,待見紗帷裏被左一層右一層錦被裹著的昏睡中的姑娘, 那雙濃眉立即皺了川字,心疼不已。
他拿了絹帕來,輕輕揩去額頭滲出的汗水,幽幽嘆氣,怕吵醒,避到別,才低聲地問白藥:“今日怎麽樣了?”
白藥低了聲音,“回相爺,姑娘早上醒了一會兒,喝了藥,用了點粥飯,便又睡下了。大夫說比昨日好些。”
周懷淑惱著問他:“你倒終于舍得來看看阿陵了?都兩天了!”
薛儼輕咳一聲,悶著沒作聲,旁小廝小聲替他小聲說道:“夫人莫怪相爺,是朝裏急的公務……偏偏這幾日,陛下也聖欠安,稱病不朝,全要仰仗相爺裁決。”
周懷淑道:“陛下也病了?……這時節確是個容易著涼的天兒。”
薛儼本來星夜趕來也覺得有些頭暈眼花,只是現在朝廷還是兒全得靠著他,他心裏一遍遍說萬不能病倒了,才熬了下來。
薛儼恨不能這個罪的是他自己,只是求告無門。
大約人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總能生出幾分好笑,薛儼背著手在門外長廊上踱來踱去,便在想,他能在朝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如何呢——兒病了,他也就只能在旁邊幹著急。
請了相的宮中太醫來看,也只說是著了涼,開了藥又不見起。
連病中睡覺都睡得不安穩。
一直到夜裏,薛儼聽白藥說了小姐做噩夢的事,他卻疑心并非因為的噩夢,甚至懷疑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左思右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畢竟稚陵往年也是如此,時常病來如山倒,一病便是許久。
簡直愁殺了他。
他瞧了眼床頭擺在紫檀燈架上的夜明珠,明珠熒熒,和,照得稚陵那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只眉心的紅痣殷紅如。好容易睡下,他想給兒再掖掖被子,又生怕弄醒了,作輕得不能再輕。
薛儼又悄悄跟周懷淑說:“怎麽定了親,還是沒有什麽好轉呢?”
周懷淑凝眉說:“難不,非得到親才見效?……我,我還想留阿陵幾年呢。”
薛儼背著手走了兩三步,忽然道:“難道這親事不好?”
私心裏他是覺得不夠好的,他擇婿的標準裏極其重要的一條,原本是要婿最好在上京一帶,這般兒不必遠嫁,若想回家,隨時都能回。可這陸承在的益州,去國三千裏,……
他嘆了口氣,這會兒有些懊悔了。
稚陵這病一樣,從十月底一病到了臘月裏,也只有一點兒起。
每日都要問白藥,有無陸承的信件,可白藥都只搖搖頭,令日複一日地擔心,乃至向爹爹詢問朝廷裏有沒有陸承的什麽消息,爹爹也說不曾有。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為什麽突然間渺無音訊了?難道,……難道他真如夢到的那樣,死在了強盜的箭下了!?
直到有人冒雪送來了一封信,說是益州來的信。
稚陵一面因著屋外穿來的寒氣,咳嗽了好一陣子,一面忙著拆開信來。可看完這信,驀然間腦子一嗡。
——陸承失蹤了。
信上說,那日他們回到益州的路上,抄近道經過百仞谷時,忽然遭遇強人劫道,有百十人之多,他們寡不敵衆,戰過後,將軍跌下山谷,……至今不知所蹤。
益州一帶的地勢,稚陵在書中讀過。都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那裏山路崎嶇險峻,跌下山谷……還能生還麽?……只覺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下去了。
將近年關,大雪紛飛,連瀛洲每到這個時節,似乎格外蕭索。
不單是因為眼都是素白,也不單是因為連瀛海冰封數裏,早失去了別的季節,波漾的風景;草木全都零落枯敗了,連鳥雀呼聲都稀了。
稚陵不喜歡冬日。
尤其不喜歡這個冬日。
陸承失蹤的消息終于沒瞞住,讓爹爹娘親他們也知道了。至于別人知不知道,……大約也只是遲早的事。
偏偏將近除夕,薛家和陸家兩家莫不都氣氛低抑。
聽說派人去找,可也沒有找到他的骸——留下這麽一不切實際的希,吊在眼前,反倒讓人更是煎熬。
這個除夕,稚陵懷著重重心思,兼又病著,過得并不算快活。雖然爹爹和娘親都在努力裝得若無其事,卻遠沒有從前的除夕那麽輕松愉快了。
病尚未大好,卻迎來這樣的噩耗,稚陵心裏還能自嘲地想一想,就算這般,還能吃飯睡覺,已經不錯了。
娘親陪在院子裏看煙花,這連瀛洲的水濱,每逢除夕,都有煙花賀歲,碩大煙花升到空中,啪的炸開,綻放一個瞬間後,萬萬星點嘩然落幕。焰火的在稚陵烏黑的眸子裏閃過,微微仰頭,還在期盼著,希翻過年去,一切都會好起來,最好明天陸承就站到面前來,說他平平安安回來了……。
好在事還沒有變得太糟,沒有生的消息,但也沒有死的消息。
正月裏,陸夫人來做客,便委婉地同周懷淑提了提兩家的婚事。
陸夫人也是曉得稚陵子病弱,當年有位道長替看過,說與姻緣有關系。此來,便是怕耽擱了稚陵這孩子,……不如退了婚事。
周懷淑猶豫著沒有立即答應,心裏一面覺得陸夫人話說得十分誠懇,想來深思慮過,并不是一時過來試探他們家;另一面又覺得,陸承實在是看中的為數不多的青年才俊,況且和稚陵很契合,現在生死未蔔,就這麽棄他而去,在外頭的名聲不好聽。
但兒的子也同樣耽擱不得,這幾個月生病,把他們夫妻倆愁壞了,若以後好不了,得多苦。……倘使陸承不是的“藥”,就算了婚,和離也是勢在必行的。
周懷淑心裏略贊了退婚,待問了稚陵的想法,稚陵卻搖了搖頭,神懨懨的,只蹙著蛾眉,輕聲說:“娘親,等……有了確切消息再說吧。”
稚陵緩緩坐在了羅漢榻上,劇烈咳嗽了好幾聲,咳得口痛,周懷淑連忙給了,心疼快要溢出來了,聲說:“娘親都依你,只是……只是……八是……”
微微嘆息著搖頭。
過了這許久,人若是活著,也該有些消息;但他杳無音信。
現在他們兩家著消息,沒讓別人曉得,但紙包不住火,遲早都會被人知道。
這一冬的雪,洋洋灑灑下了幾個月。
二月初,大雪初停,魏濃就來尋稚陵出門去玩。
稚陵悶在家裏許久,快要悶得發黴,愈是在家裏每日愁來愁去,愈是覺得自己該出去曬曬太,祛除晦氣。
周懷淑覺得天氣冷,不宜出門吹冷風,好在今日看著天氣晴朗,雪過初霽,給裹上厚實的襖子、狐裘,才讓跟魏濃出去玩了。
魏濃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兩人沿著連瀛海的水岸漫步,這時節,禿禿一片,沒什麽好看的風景,只是湛藍的水面結著厚厚冰層,適逢晴天,冰層逐漸裂開,裂了縱橫錯的鋒利的白線。
稚陵生怕魏濃先看出自己有些心事,然後要刨問底,索先發制人,先問的心事:“濃濃,怎麽了,愁眉不展的?”
魏濃隨手撿了顆石子兒,丟到冰面上,沒用多大的力氣,咔嚓一聲,只見冰面被淺淺砸出個白小坑來。魏濃嘟著,眨眨一雙杏眼,長嘆一聲,說:“我上次又在宮裏見到太子殿下了……我還主跟他打招呼的!他卻很冷淡,好像都不記得我了。”
稚陵也想撿一顆石子兒,可彎腰半天沒彎下去。
魏濃轉頭一看,穿得十分臃腫像稻草堆一般的稚陵,手在暖手抄裏,撲哧一笑,實在是沒見過穿得這麽厚重。稚陵嘟著說:“是我娘怕我出門冷著……”
魏濃好心給撿了兩顆石頭讓丟,稚陵狠狠丟了一顆,竟把冰面丟出了個小窟窿來,汩汩冒出水泡,魏濃看得一愣,就聽稚陵說:“是不是參加的小宴的人很多啊?或許你不是頭一個跟他打招呼的,也不是最後一個,他應付了許多人,自然就沒注意到你。”
魏濃覺得有理。
又長嘆一聲:“這幾個月,我都要被自己瘋了。做夢都在想太子殿下能不能突然就喜歡上我……誒,不過真給我想出了個法子。”尚未說那個法子是什麽,卻先抱住了稚陵的胳膊,使勁晃了晃,如稚陵平日對那樣——著聲音求,“你可一定要陪我去。”
稚陵笑了一聲,擡眸看著魏濃,說:“不知道魏大小姐想了什麽餿主意啊?”
魏濃一瞪,說:“什麽餿主意!那是我千辛萬苦想出的好主意——”
稚陵才從魏濃那兒得知,原來除夕前,沛雪園就已經竣工,長公主一家從搬到上京,住進了園子。
魏濃低了聲音告訴稚陵,苦苦哀求爹娘,爹娘就厚著臉皮去委托舅母長公主,長公主心答應爹娘,過幾日辦一場賞花小宴,一定請得太子殿下賞臉過園。
而爹又認為,既然一不做二不休,是讓太子殿下認可這個媳婦兒是不夠的,誰*不知道太子殿下是陛下的心頭,得陛下也認可呢——便懇求長公主,請陛下也賞臉。
稚陵聽了,微微一呆:“陛下深居簡出,能賞臉麽?”魏濃苦著臉說:“誰知道呢。不過,長公主是陛下的親姐姐,的面子,總要給的罷……”
魏濃真誠著稚陵,愈發下嗓音來,小貓似的:“阿陵……陪我去嘛!”
知道稚陵很吃這一招。
“可……沛雪園在上京城,我爹娘,不一定會同意啊。”稚陵斂著眉,輕聲說道。
“誒,你都定了親,還怕什麽‘煞氣’麽,讖語不該早就破了?再說了,你不去的話,怎麽知道那位老道士說的是真是假呢?又怎麽知道,陸家公子這門親事,起不起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