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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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第 61 章

十九年二月初, 誰也沒想到,開春時節,是夜天降大雪。

枝生長的花草樹木莫不凍個半死, 重重花樹一夜之間綴滿白雪,去如春風忽至, 萬樹梨花。

雪風浩大,雪中花樹經風吹拂, 簌簌落雪,紛紛揚揚。

天氣, 飛雪如花,沛雪園的正門大開, 韓衡在門口迎接貴客, 卻左等不來, 右等不來。

韓衡著急得讓人去流翠堂回報母親, 怎知,小廝訕訕回來, 低聲告訴他:“公子,……陛下與太子殿下已經在流翠堂了。”

韓衡微微不解:“什麽?”

他在正門這裏守了這許久,未曾見到他們, 何以就……

小廝訕訕笑道:“實也怪不得公子。兩位爺……就真是兩個人來的,穿得十分尋常,……而且,走的是園子的角門。聽說守角門的婆子, 給嚇得不輕呢……。”

韓衡神一陣複雜,末了擺擺手讓陣勢浩大的衆人紛紛撤下。

待他回流翠堂去拜見他這位皇帝舅舅時, 剛步堂中,便已覺察到了那人周不同尋常的, 極冷冽迫人的氣勢。

如小廝所言,陛下父子二人,穿得實在很尋常。

上首那個男人,銀冠束發,一石青錦袍,錦袍上寡淡至極,不曾繡有一點彰顯他尊貴份的圖案,束著銀白錦帛的腰帶,腰間掛有雙龍戲水的白玉佩,以及一把長劍。韓衡知道,別人的劍許是裝飾用——但他舅舅這把劍,真的會殺人。

帝修長的手端起黑瓷茶盞,眉眼淡漠,垂眼掃了眼韓衡,讓他不必多禮。韓衡忽然眼尖瞧見,元帝的拇指與無名指上,各戴了一枚嵌黑玉銀戒——令人費解。

他放下茶盞時,那只手有意無意地,便在挲手指上的黑玉戒指。

韓衡又看向了元帝旁邊坐著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則一低調的墨地繡銀暗紋錦袍,玉冠玉帶,氣質冷峻,與他父親如出一轍。不過,俊濃眉眼卻要比他父親和一些,據說先皇後家在揚江一帶,是個地地道道的溫人,太子殿下眉眼大約有幾分的溫

簡單敘過,未到開宴時候,安排的是去園中逛一逛。

僕從稟報說,請的姑娘公子都到了,正在流翠堂外候著,可要宣進來見禮。

若依長公主自己,定要宣進來,挨個兒認一認、問一問、聊一聊;不過,此話事人是的弟弟,便未必了。

如長公主所料,元帝眼皮也不擡,淡淡道:“不必了。朕喜清靜。”

他頓了頓,轉頭看著長公主,那雙漆黑眼睛波瀾不驚,猶如死水寒潭,只頷首道:“皇姐同朕在園中走走吧。”

說著,讓即墨煌跟韓衡兩人也出去,和其他年輕後輩們一起。

長公主早已料到這皇帝弟弟會這麽做,所以此前已安排好,讓旁的姑娘公子們走北邊那條路游園,陪同即墨潯走這南邊一條路,并吩咐了侍從到那邊兒跟衆人說,不必來見禮,勿到這邊來,擾了清靜。

未明說皇帝今日在園中,不過,想,魏濃心知肚明,在他們中間,應會跟他們通個氣兒。

因此,寬了心,只那外甥把握好機會,——等開宴時,再撮合撮合魏濃與太子。至于自己兒子和薛姑娘的事,卻得尋一個恰當的時機,跟弟弟提一提。

只是,尚未見過薛姑娘,也不知對方是個什麽樣的姑娘,能讓這兒子,為之失魂落魄。

稚陵哪裏曉得今日的好事還有的份。

魏濃的計劃,說來十分簡單。因魏濃不知從哪兒聽說,太子殿下很喜歡梨花,于是籌劃著在太子殿下必經之路的一顆梨花樹下,假裝因為摘花而摔倒了。

等殿下他過來時,魏濃再意綿綿訴一訴衷腸,最好能讓他攙扶

此計劃,魏濃思來想去,得有個人配合,這個人必須弱柳扶風,弱到單憑自己的力氣沒法兒扶走路;這個人也必須有一定的話語權,能幫忙引他過來,還能幫說上兩句話佐證的真心;最後,這個人最好定了親。

魏濃于是將人選鎖定在了這好友薛稚陵的上。

稚陵本來這些時日病有了點兒起,應魏姑娘這要求,病不得不又“加重”了,現在陪著魏濃到了預計的地方,做綠亭,這亭子臨著涵影池,隔水則是梨花塢,不過這個時節,梨花縱有,也只是花苞,何況還下了大雪。

涵影池結了冰,冰面今可照影。這池上架起一道九曲十折的石橋,可達對面。只是那邊兒是元帝與長公主游園的路線,稚陵認為,不去為好。

魏濃已去了綠亭前邊不遠的梨花樹下演戲,稚陵遠遠兒能瞧見魏濃的梨花青的擺,心裏想,穿那麽,不知冷不冷——自己反正已經冷得直打寒

今日,實在冷得莫名其妙,分明照著娘親的意思,穿了稻草堆,厚重泥金緞面襖子,大紅羽紗面白狐貍裏的鬥篷,面上繡著蝶穿百花圖案,現在紛紛隨一起冷得發抖。

白藥和們和魏濃的丫鬟們都在前堂裏呆著,畢竟魏濃這個計劃裏,不能有第四個人出現。

——

帝與長公主一行走的這南邊一條路,沿路樓臺較北面更,多是花林水岸,更為清幽。園中樓閣亭臺、假山堆石之景皆環在涵影池四周,水流蜿蜒曲折,時逢大雪,臨水業已結冰。

姐弟二人緩緩而行,衆多僕從下人們則遠遠跟著,不敢靠得太近。

繞過一叢雪中青竹,沿著窄石階曲折攀爬,則到了築造在小丘上的梨花塢,得名于此四下皆栽種梨花,今年竣工,就要開第一樹花了,偏偏昨夜下雪,這片梨花花林,滿眼雪白。

恰在整座沛雪園的制高點,梨花塢前,可眺滿園風

周圍梨樹覆雪,白一片,即墨潯佇立著,靜靜聽著側長公主閑聊起家長裏短,偶爾應和兩聲,泰半時候,都在沉默。

不知哪裏忽然響起一兩聲琴音,即墨潯擡起眼,循聲去,未見到琴之人,可這段曲子,這段曲譜,他已倒背如流,他怎麽也不會忘記。

琴音幽幽響在花林中,過了風雪聲,如怨如訴,他……有些失神。

長公主道:“景是死景,便安排了府上琴師彈琴。記得嗎,就是十六年前,我說的在街頭賣琴的琴師……”

尚未注意到即墨潯此時的沉默與其他時候不同,只自顧自地說起:“那琴師的妻子後來還是病故了,他輾轉到我府上,今年恰好跟著來了上京。這曲子是他最拿手的曲子,那回不是沒聽麽,這回讓他親自演奏給你聽。”

可說罷,旁即墨潯仍舊久久沉默不語。試著喚他:“阿潯?”

好半晌,才見他深沉目稍擡,眺著遠,是涵影池、梨花林、沛雪園中的亭臺樓閣,還是園外上京城鱗次櫛比的屋舍、縱橫錯的街巷?抑或是再遠那巍峨幽寂的宮城?甚至是更遠,一夜白頭的微夜山?縹緲得仿佛煙痕的山巔上,約是法相寺的高塔,風一過,烏雲如縷,便遮去了。

長公主這才遲緩發現,花林低空上,有一雙雉鳥飛掠過紛紛揚揚的雪風之中。

的正是它們。

早已過了七十二候裏雉始雊的時候,雉鳥對,鳴聲相和。

他輕聲道:“皇姐知道,這曲子的典故麽?”

長公主搖了搖頭:“還有典故?”

他目追著那雙雉鳥而去,嗓音低戚,和著琴聲,無比蕭瑟:“相傳,春秋時,牧犢子行年垂老而無妻,因出薪于郊,見雄雉挾雌而飛,有于己,因作此曲,名為《雉朝飛》。”

長公主輕聲嘆息:“十六年了,阿潯,你一直未娶,難道還是放不下?”

十六年,將近六千個日夜,從前那個有喜怒哀樂、心事煩惱的年,逐漸了無喜無悲、冷的帝王。

他在最好的年華得到

他在最好的年華失去

最後,他用他最好的年華,等著永遠不會再回來的

了這曲子的典故中,那個他曾高高在上地看不起的人。

他以為,那樣的人,誰都可能是,絕不會是他——然而,今日在此孑然一的是他,不是旁人。

雙雉鳥已飛得不知所蹤,眼前是浩大雪,無休無止,和十六年前初冬的大雪來得一樣突然,一樣厚重。

琴聲漸息,複又只餘簌簌風雪聲。他沿山階徐徐而下,忽然見了隔水那岸的假山石上,有一道極為矚目顯眼的紅影。

影……

影!!!

即墨潯頃刻間怔住——那是誰!!!

理智告訴他一個不可能的答案,他的腳步釘在原地,然而,這已不是理智所能控制。即便隔著重重花樹,隔著一池靜水,隔著紛飛大雪,呼嘯寒風;即使隔著十六年茫茫日月;他還是一眼認出來。

耳畔風聲渺遠,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九曲的石橋上,離那個著大紅鬥篷的紅小姑娘愈來愈近。攀在假山石的高,不知眺什麽。

稚陵先前冷得四踱步,不見太子殿下來——別說太子殿下,連個鬼影子也沒有。覺得,魏濃是演的,這會兒再呆下去,恐怕要真的凍死。

左右一看,四顧無人,于是攀著假山石眺,試圖尋找太子殿下一行的蹤影。

哪知沒有看到太子殿下。

輕輕顰眉,滿臉發愁,回頭去看魏濃,魏濃向招手詢問,稚陵也向搖頭。

等再回頭來,便瞧見了雪中一道玄影并一道寶藍影向此來。

欣喜萬分,心道,總算等到他來了,再次回頭跟魏濃示意。

殊不知此時所有作神,全數落在旁人眼裏。

,離有百十來步,即墨潯驀然間心口劇痛,痛得要撐住石橋的欄桿,這道十六年未曾愈合的傷口,這個時候,痛如錐心。

饒是如此,他的目依然寸步不離地凝著那個小姑娘。哀痛且彷徨。

長公主也追他到了橋上,等看到那個紅鬥篷的姑娘時,頃刻間倒吸一口涼氣,睜大了雙眼。

低聲去問後侍從,侍從附耳一通,驚詫不已:那個紅姑娘,便是……薛相爺家千萬寵的獨生薛姑娘!?已和陸太尉公子定親的薛姑娘?兒子苦苦相思一年的薛姑娘?

竟和……長得一模一樣……!

那姑娘眉眼盈盈,笑意溫,烏發堆雲,一極豔麗的大紅鬥篷,在雪天尤其醒目,只是……眉心有一顆殷紅的朱砂痣。

長公主不可置信,僵向自己的弟弟,只見即墨潯慣如秋霜凍雪的神隨著一顰一笑,漸若冰雪崩松,死死撐著漢白玉欄桿,嗓音啞濁,低聲難辨:“稚陵……”

稚陵只忽然間覺得眉心發疼,不由想手去,便見假山石旁兩人經過。起初,他們沒有發現,只是紅顯眼,他們注意到。

那玄年仰頭看向,稚陵和他四目相對,霎時間尷尬地呆了一呆,未曾想太子殿下和韓衡兩人走這麽快,眨眼就到了跟前。

更未曾想到,四目相對之際,眼前這位眉眼俊朗容冷峻的太子殿下,這位當了十六年太子的年,忽然眼眶通紅,愣在原地,滿眼不可置信,嗓音哽咽,低聲喚:“母後。”

稚陵聽得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腦子凍出病了。

母、母後!?

這廂一驚一不留神,抓握假山石的手勁兒松了,一腳踏空,直直往後摔去。

本該摔進冰冷的涵影池中,卻摔進一個……比涵影池也好不了多的冰冷懷抱裏。

這懷抱,不是太子殿下,不是韓衡,更不是魏濃——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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