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第 62 章
稚陵遲緩地轉過臉去, 一擡眼,視線驀然撞進一雙狹長漆黑的眼睛裏。
驚訝地見那雙黑眼睛裏,頃刻間寒潭盡化, 烏水驚瀾,泛起了瀲滟無比的波, 像是朝初升時,映照在滿江春水上的粼粼。那般人。
待看清這張臉時, 不由在心底驚呼:這世上的男人,還能長得這麽好看!?
——這輩子, 周圍的青年才俊見過的多了去了,不乏英俊之輩, 無論是周業, 李之簡, 韓衡, 陸承……他們每一個都堪稱百裏挑一的男子,可與眼前人相比, 竟都要遜一籌。
眉如墨描,鬢若刀裁,高鼻梁, 殷紅薄,臉龐棱角分明,宛如鬼斧神工。
從未見過如此俊好看的男人,幾乎立即就看呆了。
薛稚陵這輩子若說好, 海了去了,無論是景、食, 還是、服,總而概之, 便是一個“”字。
今日見了個如此絕塵寰的男人,忽然覺得自己頭也不暈了,心也不心悸了,口也不悶了,子都不虛了,現在甚至能蹦起來吃上三大碗飯。
這個男人年紀大約三十來歲,恐怕已算得上的父輩人了,比認識的那些年青年們大上許多,因此,他的周似乎多了他們所不備的穩重和冷厲,那是終年掌權冶煉出的氣質。
若只貌,不氣質,便是頂好看的人,稚陵也不會呆呆看半天,至多只在心底贊嘆兩句,也就過去了;最難得是二者兼,這樣的氣質,他的貌更添了幾分獨一無二的迷人。
俗話說人靠裝佛靠金裝,可這男人,他就算只穿著一寡淡得不能再寡淡的石青外袍,束一條沒有任何花紋圖案的銀白腰帶,更沒有佩戴任何熠熠生輝的件,可仍舊在稚陵的眼裏好看得將四下所有風景全都比了下去,朗如日月在懷,……腦海中不知緣何,模模糊糊想起一句話:“姿儀,有天日之表。”
稚陵看得舍不得挪開眼睛。
愣愣欣賞他貌的片刻中,卻看這個男人長長地凝著,眼底無數複雜緒,如江面上一浪接著一浪湧起沉落,紛紛東流而去。
他啞著聲音開口:“你回來了……稚陵。”嗓音低沉滯,卻又摻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無盡歡喜,像是只要聲量高一些,便要驚破這場令他恍然不已的夢。
即墨潯年時,心中有一道月。
博聞強識,聰慧善良,心思細膩,觀察微。
陪著他在荊楚江東力退敵,建立自己的聲名功業;陪他北上宮政變,走過了殺兄囚父奪權的淋淋的日日夜夜。
陪著他度過了初登大位衆人對他口誅筆伐的煎熬;陪著他穩定朝堂的時局,整頓一團麻的宮。
陪著他在千軍萬馬中廝殺出一條路,也陪著他在無數個晝夜燈昏裏面對著棘手的國事。
陪著他面對衆臣反對南征的浩大聲勢,堅定支持他的每一個決策。
最後,為他留下一個孩子,撒手人寰,長辭人世。
忘川河畔,奈何橋頭,卻只是搖頭,拒他為續的命,不曾有半分眷地喝下孟婆湯,毫未猶豫投進回,與他死生長絕。
讓他在人間,從此孤獨一,一十六年,無時無刻不在悔恨懷惘。
一別生死茫茫,碧落黃泉不見,十六年裏,無數個午夜夢回,他驀然驚醒,眼前是漆黑冰冷的寂靜世界,耳畔那些溫的繾綣的聲音,像落了,流逝了,不見了。
即墨潯扶住後腰的那只手抖著,像不可置信一樣。
是夢耶?非夢耶?
若是夢,……掌中質真實,他明明——抓到了。
漆黑的雙眼中仿佛波搖,山傾水洩,眼尾猩紅,他低聲極溫地重複一遍:“稚陵,是你麽?你回來了……?”
旁人全看得呆了。
誰曾料想,陛下如此鐵無的帝王,竟會流出這樣溫的神。那張一直冷峻淡漠的臉上,此時角彎起,勾了個溫的弧度,讓人知道原來他也會笑,而且,一笑令天地失,日月無。
把稚陵看得目眩神迷,恍恍惚惚,後卻突然響起另一道聲音:“爹爹!”
那聲音驚得回神,記憶旋即停在剛剛太子殿下他仰頭對喊了一聲“母後”。
直到此時,稚陵終于意識到仍被這個男人穩穩托在他冰冷懷抱中——剛才若沒有他及時接住,便得摔進這涵影池裏了。
心頭遲緩地劇烈跳起來,震出腔一樣,與此同時,也終于反應過來什麽,頓時驚大了雙眸。
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他……
三十來歲……爹爹……
驚得一聲低呼:“陛下認錯人了,我不是……”
隨話音出口,托在後腰上的手掌卻益發固,眼前男人的目幽了幽,似笑非笑的,打斷:“認錯人?稚陵,你我夫妻多年,我怎會認錯?”
他的目牢牢鎖住。
不知是什麽緣故,著他的時候,眼裏沒有害怕也沒有驚惶,只是詫異和陌生。
的確像是從不認識他一樣。
可若不認識,看見他時,又全然沒有旁人對他的畏懼害怕。
轉瞬,*他那溫又歡喜的神微微一變。
長公主立即在他前,解圍道:“阿潯,這位是薛姑娘,先前跟你提起的,薛儼薛相爺的兒。”
薛儼的獨生兒……?
一些久違的記憶慢慢複蘇,他想起來了,薛儼的確有個獨生,許多回上書告病還家,都是為了這個兒……他蹙了蹙眉,理智終于占據了上風,他重新打量起眼前這被他錮在懷抱裏的姑娘。
的目清澈天真,是因為的父親乃位極人臣的丞相,才不卑不地面對他麽?——而不是因為……記得他?
難道他當真認錯人了?只是長得太像了?
即墨潯緩緩閉了閉眼睛,那句“我不會認錯人”,在嚨間滾了一滾,到底沒有說出口。
他松開手,睜眼時,目卻格外冷峻,先前的溫然無存,似在一瞬間,就又恢複了那個喜怒不形于的冷君王。
看得稚陵心驚膽戰,原來爹爹每日要面對的是這樣一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皇帝!
盯的那一眼,冷冽如冰,打了個寒。
竟從他目裏讀出一哀傷,十分不解,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後卻見是太子殿下,——聰慧如,幾乎很快便從這父子倆的反應裏推斷出,只怕是他們都將認了死去十幾年的裴皇後了。
難道……長得很像敬元皇後麽?
一想起剛剛太子殿下喚的那一聲“母後”,又打了個寒,再退了幾步,若不是長年做大家閨秀的素養,早就落荒而逃逃之夭夭,何以要在元帝那幾乎穿人心的目裏,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後退。
太子殿下神複雜地注視,對的口型依然是“母後”,眼底惶憂傷,仿佛碎裂出裂紋的冰面,稍微一,便會嘩啦一片稀碎。
他像很不解為什麽不是他的母後。稚陵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怎麽可能生出一個比自己年歲都要大的男孩子啊。
稚陵這般想著,愈發覺得自己在這裏于一個尷尬的境地。
逐漸後退時,倒還分了個神想著,這會兒要是暈過去就好了,偏偏平時頭暈眼花心悸的癥狀,這會兒竟一個都沒有出現,想裝也裝不出。
即墨潯的視線寸步不離地鎖在跟前,滋味猶如被無形枷鎖給桎梏住了,他目幽深,不知在想什麽,但稚陵有一種不妙的預。
長公主見此無聲之中頗有劍拔弩張之勢,連忙笑著打圓場說:“衡兒,煌兒和薛姑娘他們對園子不悉,恐怕錯過許多景,你陪同他們一道四走走吧。”
發生這一遭事,稚陵還不忘前邊梨花樹下苦等的魏濃,雖然自己還驚魂未定,但終于還是功領著太子殿下走到這裏來了。
魏濃懷裏抱著一沓不知哪兒來的梨花枝,——不過顯然不是現場折下的。今日描眉敷塗胭脂,裝扮得十分清雅素淨,但不顯得太寡淡,一梨花青的,因為單薄,所以襯得在梨花樹下瑟瑟發抖,也可用另一詞形容:楚楚可憐。
稚陵使眼示意魏濃趕抓住機會,魏濃一番訴衷,依照原本的計劃,說了洋洋灑灑一堆,并將懷中花枝獻寶一樣獻給他。
怎知太子殿下他的目輕輕瞥過這裏,幽晦莫名,話卻是對魏濃說的,他輕聲說:“魏姑娘,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梨花麽?”
魏濃當然早有應對,將梨花的品質一一舉例說明,贊頌他如何如何純潔高雅——
可他只輕輕嘆息:“是因為,我母後也喜歡梨花。這是我唯一知道的,的喜好。”
稚陵霎時間愣在當場,卻不知為何,驟然頭暈目眩,眼前一黑,猛地倒下去。
——
先才在梨花塢上,長公主已尋了個機會,跟這皇帝弟弟提了一提,便是這薛姑娘定下親事的未婚夫婿陸承在益州出事了,衡兒又心慕薛姑娘已久,他能做主出面,全兩人姻緣。
現在倒好,——誰能想到薛姑娘長得跟……跟敬元皇後一模一樣呢?
目送衡兒跟薛姑娘漸漸走出視野,轉進旁邊幽林小徑,才看向旁仍舊筆直佇立著的即墨潯。
是時雪風正,吹得他上石青錦袍獵獵翻飛,他自巋然不,目幽寂追尋著,沒浩浩大雪裏。站得久了,發上沾滿一層薄雪,潔白晶瑩,去仿佛是鬢白如霜。
不見了,才輕輕斂了目,卻靜默了許久。折回向來路,九曲石橋欄桿低矮,人行其間,水面清影可鑒,便使他這影子,益發孤單寂寥。
長公主在他後面,思索了一陣,想著還是勸他幾句為好,只是見他彷徨失意,大約也聽不進去,索嘆息,沒再言語。
人死不能複生,明白這個道理,以為過了十六年,這個弟弟也應該明白了。
只怕衡兒這樁事,即便能,也要坎坷許多了。更難保弟弟不會因為薛姑娘容貌肖似便要留在邊……想到這個可能,長公主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勸一勸他,萬不能做出什麽瘋狂之事來。
似乎聽到即墨潯在一個人喃喃自語:“認錯人了……認錯了……”
長公主便說:“阿潯,恐怕只是長得像呢。這天底下長得像的多了。”
他不語,神寂寥。
已走出一段路,即墨潯忽然捂了捂肩膀,擡起眼睛,猛地回頭。
那一眼,他卻極其堅定,似穿破這紛飛大雪和重重雪樹,定在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