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第 65 章
隨他話音落下, 稚陵那顆心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連忙跳下馬車。
誰知忘了前些時候崴了腳,一著地, 險些摔在雪地裏,被一只有力的手穩穩挽住。
驚魂未定, 心撲通撲通跳著,回過頭來, 隔著霏霏的細雪,半倚在車門的即墨潯出手挽住的手, 神一瞬驚惶,卻像是驚鴻一現, 極快地恢複了淡然平靜的模樣。
燈燭和的鍍在他的容上, 他靜了靜, 良久才松開手, 只低聲說了一句:“小心。”
稚陵覺得被他到的地方驟然騰起一陣滾燙來,不自覺地將手背到後。
大約是這下意識的作被他看到, 即墨潯眉頭微蹙,手頓在半空中,僵著慢慢收回, 并擡手放下了重重車簾。簾帷厚重,這下,只模糊能見到他的廓影子了。
他道:“你回去罷。”
細雪紛紛,不過起了北風, 稚陵剛要轉投家的懷抱——背後倏地響起了元帝極輕的嘆息:“……薛姑娘。”
稚陵腳步一頓,以為他還有什麽話想說, 便問:“陛下?”
“你的生辰在九月?”
稚陵不著頭腦,他做什麽要問這個?不過看在他兩回救了的份上, 回應說是。若是擅長察言觀的吳有祿,便會知道陛下問話,只管回答就是了,別問其他的;但稚陵從來不懂這些彎彎繞繞,覺得不解便要問出來:“陛下,怎麽了?”
車輿中再沒傳出什麽聲息,稚陵眨了眨眼睛,等他後話,即墨潯卻說:“沒什麽。”嗓音晦啞沉,很快被寒春夜裏的冷風吹散。
翠華搖搖行去,車輿儀駕逐漸遠出視線,稚陵了手,跺了跺腳,怎麽剛剛還不覺得冷,現在卻冷極了——
薛平安駕著自家車馬,載著其他人回來,剛剛才到丞相府門口,春忙不疊跳下車來跑到稚陵的旁邊,和白藥兩人擁著左看右看,兩人提起那位,諱莫如深,只敢低著聲音問:“姑娘,姑娘沒事罷?”
稚陵擡手愈發攏了自己的鬥篷,一面進了家門,一面搖頭說自己很好。
春忙不疊說:“姑娘,上京城真是太危險了!姑娘呆在連瀛洲是對的!”
畢竟,上京城裏有那樣一座大煞神呀!姑娘不知道,陛下那時到剪霜樓來探姑娘,語氣冷讓們出去的時候,原還想氣些,只被陛下一個冷冽眼神掃過來,跟白藥兩人就很不爭氣地嚇得魂飛魄散。
至于後來又詢問們些許關于姑娘的事,比如名字是哪兩個字,相爺和夫人平日待怎麽樣,旁的親戚待又怎麽樣,素日喜歡什麽……們本不想說,然而在陛下的威懾之下,就……一五一十地代了。
太丟臉了。
好在問的并非什麽要遮遮掩掩的問題,只是尋常,春甚至懷疑,陛下難道沒瞧得上魏姑娘做太子妃,卻瞧上了們姑娘做太子妃麽?
這想法春擔驚怕一整日了,連忙跟稚陵說了,稚陵一呆:“太子妃?不可能。”絞了絞大紅的帶,眉目糾結一團,元帝的態度,并不像相看兒媳婦罷——相看兒媳婦,應似周夫人那樣和藹親切,但……。
白藥也在旁邊說:“你憋了一日沒跟我說的猜想,就是這個?……我聽太子殿下說,”頓了頓,“咳咳,聽韓公子與太子殿下說……只是因為,姑娘今日穿的這一裳,像極了他母後的畫像上穿的那一,所以認錯了。”
稚陵微微詫異:“啊,原來只是服相像……?”
白藥皺著眉頭說:“太子殿下是這樣對韓公子說的,大約還有前言後語,我卻沒聽到了。”
說話間,稚陵還在回想今日發生的種種,旋即響起一連串腳步聲,猝不及防被人給摟到溫熱懷裏去了,以及娘親焦灼的聲音:“哎喲……我的閨,……可算回來了!快快,快讓娘親看看,怎麽回事啊?別杵在這兒,快進去再說。”
了廳裏,暖融融的炭火衆人上覆的薄雪悉數了晶瑩水珠,稚陵窩在娘親懷裏,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毫未瞞,連在車輿上,即墨潯跟說什麽話,也全告訴了娘親。
聽得娘親心驚膽戰,等說完,卻忽然小心捧起的雙頰來,仔細端詳了好一陣。稚陵眨眨烏濃水潤的一雙眸子,半晌,娘親自顧自喃喃說:“這可不是小事……等你爹爹回來,……”
等爹爹回來要做什麽,娘親沒說。
稚陵回自己房中,洗漱以後,躺到的床上,正見到床頭檀木架上擺放的那顆夜明珠,散發出和的。想起這是元帝上次在十月裏賞賜的定親賀禮。
思緒紛雜,無意識一顆一顆撥弄起手腕上的珊瑚珠串,心裏曉得,陸承八是如娘親所言,回不來了,那麽……
又擡手了自己眉心這顆紅痣,到底是什麽因果,……
稚陵本以為這回去沛雪園出了事,第二日爹爹娘親定要八百裏加急地把送回連瀛洲。
卻并沒有。
心裏倒樂得開花,以為此事應該沒有什麽後文了,一切正常,便十分惦記著跟魏濃約著出門四游玩;可娘親又不準。
這讓很苦惱,既不回去,也不出去,日窩在府裏,委實憋悶。
——何況,近日覺得倍兒棒,若不趁此機會多玩幾天,下回說不準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直到三五日後,娘親跟說,要領去楚國公家做客,楚國公府的三房添了個姑娘,擺滿月宴。
“娘,楚國公府跟咱們家沒什麽罷?”去的路上,稚陵還一頭霧水,卻看娘親神嚴肅,稚陵冒出個大膽的想法,難道爹爹他近日在朝廷不得意,要旁人的幫襯了?——雖說這一點兒不符合爹爹的形象,但,除此之外,想不到為什麽要去個陌生人家做客。
周懷淑只笑了笑說:“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曾經也是名京城的人呢。”
說起人,稚陵便來了勁,立即睜大了烏濃的眼眸,不過還是稍稍克制地說:“不信,定沒有娘親好看。”
楚國公乃是今上元帝的小舅舅,世子蕭盛,則娶了表妹謝疏雲。
稚陵見到時,不看得一愣,暗自打量著,這位夫人雲鬢花,一湖藍織金的錦,搭一條黑狐貍的披肩,眉眼上挑含笑,氣勢十足。
如娘親所言,這位世子夫人,的的確確是位大人。
可等那位夫人見到時,卻也微微一愣。
世子夫人剛打發走了邊幾個婆子丫鬟去忙,恰好無人在側,周懷淑見這神,霎時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不由問:“世子夫人怎麽了?”
周懷淑早先就跟薛儼商議過,這京中見過裴皇後的人雖,卻也不是沒有,好容易想起來,這位楚國公府世子夫人必然是見過的,因此提心吊膽地帶了稚陵過來,想讓瞧瞧看——到底像不像。
倘使真的相像……那便要刻不容緩帶著稚陵遠離上京城了。
謝疏雲愣了好一會兒,輕著,但極快斂去了神,只如一貫時候笑起來,說:“沒什麽。薛姑娘容傾城,我也看得失神了。”
四下別無旁人,周懷淑才低了聲音問那個問題,謝疏雲袖中指尖微微蜷了一下,卻想起三日前,宮中來人賞賜了些東西,以及那位黃門帶來的元帝的警告。
笑了笑,搖頭著稚陵那張臉,說:“不像。”
目深深。
周懷淑卻終于松了一口氣。
至于回到府上,稚陵舊事重提說,想出門找魏姑娘去玩時,周懷淑也答應下來了。
想,元帝這十來年都是沒開花的鐵樹,斷不會因為一個漂亮小姑娘就開花了,他大約過幾日就忘了稚陵。
稚陵面上仍做是克制收斂、知禮溫和的樣子來,不過心裏歡呼一聲,已想好了接下來一個月的行程,要將上京城逛一個遍。
然而,的計劃,中道崩殂。
因為二月十五那日,一個難得的晴日裏,在梨花雲雲中,宮裏黃門捧著一卷聖旨到了家裏來,點宮。
甫一聽到前半句,周懷淑差點暈過去,好險黃門笑瞇瞇地續讀道,是宮做太子伴讀。
歷來做皇子伴讀的都是男孩子,何況太子殿下已經十六歲了,陛下怎麽這個時候想起此事來?
稚陵聽後,呆了呆,問那黃門:“只我一個人麽?”
黃門才說,并不止一個,還有魏大人家的姑娘,以及別的幾位公子,林林總總有十五人之多。
稚陵訝然不已,這麽多人陪太子殿下讀書?試想若是有這樣多人跟一起讀書,哪裏還有心思讀書——
像是怕他們多心,這黃門又解釋了一句:“夫人放心。是陛下聽聞薛姑娘素有才名,又頗通音律,而殿下他擅長鼓琴,無人可鑒,覺得寂寞罷了,才宣召姑娘宮做伴讀。”
周懷淑只覺得更放不下心了。
好在這聖旨上頭有一句尤為重要,便是做這個伴讀,可得令牌,隨意出宮門。
薛儼甫一從衙門回家,曉得此事,著那黃澄澄的聖旨,自是明白金口玉言哪裏能朝令夕改,見自家夫人神郁郁,寬說:“太子殿下在弘德館讀書,并不在後宮中,況且殿下已經了荊州道道臺金印,單純讀書的日子,往後不會太多。我在宮裏,也能看顧阿陵一二。”
周懷淑的心只不上不下的吊著,嘆氣說:“咱們還是盡快再相看相看有無合適的人家,重新擇一門親事。”
稚陵自己對此事沒有什麽抗拒,也說不上高興,不過黃門說做伴讀有諸多好,譬如能去宮中藏書閣裏讀到外頭沒有的孤本,單這一條,稚陵便覺得足夠了。
饒是如此,半夜三更忽然驚醒時,還是忍不住想,讓宮做太子伴讀,當真是黃門說的那條理由麽?
不過有魏濃一起,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懷著這樣的思緒,沉沉睡過去。
如所想,又并不全然如所想,初宮的半個月裏,和其餘十四個人,的的確確只有一樁事——在弘德館裏陪太子殿下讀書。
教授太子殿下的諸位老師裏,多數都是和旁人的爹爹,因此各人都可流在課上打瞌睡。
自然,只有太子殿下不能打瞌睡,每日需全神貫注。
稚陵倒疑心太子殿下因為上回錯認了,十分尷尬,這些時日與說話時,每每都低著眉垂著眼一副不肯多言的樣子,半個月沒說過十五句話。
不過稚陵發現了,淡漠穩重如太子殿下,原來在課堂上也會微微走神。那日是爹爹在講授《左傳》,談及了鄭伯克段于鄢,以及武姜和鄭莊公的母子之,便瞧見他在走神。
甚至目約約瞧向了這裏。不過,坐在臨窗,想來他是在看窗外飛過的雀兒。時值二三月春正好的時候,花樹繽紛盛開,館外綠意盎然,稚陵以為,實在沒法讓人專心致志。
太子殿下雖不怎麽和說話,但和魏濃經常說話。魏濃藏不住話,所以都告訴了,比如今日太子殿下讓人準備的點心是蟹黃,明日是梅子餅,還有清涼飲子,問要不要吃點。
稚陵說要梅子餅。後來幾日,就一直都是梅子餅。
稚陵說要綠豆湯。後來幾日,又全是綠豆湯。
稚陵說每天都能猜到第二天是什麽了,好沒意思。後來幾日,梅子餅、桂花糕、藕每天什麽樣的都有了。
一連半個月,稚陵都不曾在宮裏遇見到元帝,總算曉得了,旁人口中說他“深居簡出”,并非虛言。
直到三月三的上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