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第 67 章
稚陵甚至張得忘記了呼吸, 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腦子一片空白——長這麽大，雖然讀過很多聖賢書, 也讀過很多聖賢書以外的雜書，然而從沒有讀過市面上那些世俗的春宮圖卷, 更不必提親眼看到男子的。
捂著眼睛。剛剛那匆忙一眼，勁瘦的軀背脊, 那人潑墨般的長發……竟在眼前屢屢揮之不去了。
稚陵臉頰驟燙，躲在楊柳樹後, 被那聲冷喝又嚇得，僵著靠在樹幹上, 好容易緩了緩神, 只盼那人沒有發現, 等聲音平靜些後, 再悄無聲息地離開，這樣, 神不知鬼不覺，……
沒人曉得是。
聽到那一陣嘩啦水聲之後，的確沒有了靜。
至于那人喝問是誰——自然沒有應他, 等了好半晌，終于又像徹底恢複了平靜。不敢確定那個男人有沒有離開，或者重新回了水裏沐浴，便貓著腰, 悄悄轉過臉來探了探子看去。
這麽一眼，稚陵呼吸驟停。
恰好對上那男人漆黑的長眼睛。
柳枝拂, 綠影參差，十來步距離, 一眼就看到他赤著的壯上，頎長拔，寬肩窄腰，渾上下沒有一多餘的贅。烏發如瀑，發梢黏在上，水痕漉漉的，晶瑩剔的水珠順著發梢尾一顆一顆滾落。
他正將薄如蟬翼的素系在腰上，薄薄素恰好遮了兩條修長的。他緩緩步到河灘淺水，薄的擺垂浸在水中，隨他腳步，劃破平靜的河水。他頓在水深剛浸沒到他膝蓋的位置，目幽深，神平靜地盯著稚陵。
在這般明的春中，饒是冰冷淡漠如元帝，他這副近乎完的軀，也仿佛是目明亮、手膩的白瓷——倘使沒有前那道橫亙自脖頸到肋下的傷口，或者說，倘使那道傷口不在汩汩冒的話。
看得愣住了，一時不知是該離開的好，還是該人過來幫忙的好。甚至忘記捂著眼睛，著那傷口冒時，臉頓時嚇得蒼白。
活了這十幾年，都沒見過這樣猙獰可怕的傷口，即使那回在，幫著太子殿下他包紮傷口時，雖然知道他是重傷，不過夜深深，也不曾清他的傷勢。
現在，即墨潯那道傷口卻是大剌剌地暴在之中，讓看得一清二楚。
稚陵呆了一瞬，反應過來之時，二話沒說，扭頭便要走，并想著，還應該快些去人來，他傷得看起來快要死了！
毫無意外地，被即墨潯不不慢地住：“薛姑娘。”
稚陵冷不丁被他看穿想法，腳步生生釘在了原地，半回過頭，正見即墨潯漆黑的眼裏映著明晃晃的日，臉上的神卻一變再變，末了，角微微一勾。
只見他賁張的手臂上搭著一幅白紗，不急不緩地走上了岸。
他毫沒顧上他每走一步時口那傷滲出的黑來。那一縷一縷淌下來，在他壯的腹上，像一筆接著一筆在他上勾勒出垂直的殷紅溪流。
稚陵才著頭皮紅著臉開口：“……陛下？”
即墨潯這個衫不整的樣子，比上回在沛雪園見到的還要上幾分，上又兼年男子特別的氣質，比起剛剛在沛水之濱所見衆人，更富魅力——不過他赤著上，毫無遮掩，稚陵委實沒法多看他幾眼，低垂下眼睛，連眼角餘都不敢看。
稚陵這時候才想起，這園子的主人，不會就是即墨潯罷！怎麽也沒什麽廷侍衛看守，只一位老婦人，害以為只尋常人家，就這麽直直進來了！
若知是他的園子，怎麽也不會追著風箏進來看看。
現在，風箏……說起風箏，倒又擡眼逡巡一番，天穹上數只風箏仍自在遨游著。暗想，雖面對這般迫的勢，竟依然不忘惦記著漂亮風箏……。
收回目之際，稚陵瞥見即墨潯他赤著雙腳，已走到了臨水一尊略矮的太湖石旁坐下，正垂著眼睛，緩緩地鋪開了先前搭在臂彎的白紗，徑直將白紗布仔細在傷口，一道接著一道纏。
稚陵看他一聲不吭，不過眉頭微蹙著，神十分專注。但是只要想一想，那樣多，怎麽可能不疼？走也走不得，立在原地不知不覺愣愣看了半晌，愈看愈覺得疼。
幹脆還是挪開目，低頭將懷裏這一捧快要蔫了吧唧的蘭草仔細翻看，打發時間。
以為即墨潯專心包紮他的傷口，沒有注意到的目，可沒想到，即使沒擡頭，他也察覺到了，兀地開口，嗓音低啞裏含著一許玩味：“你剛剛見朕就走，是想人過來？”
稚陵抿了抿瓣，遲疑著，輕輕點了點頭說是。
春風拂過，水面波粼粼，閃過烏黑的眼眸中，亭亭立在楊柳枝下，石榴紅翻飛鼓，複雜致的金繡如意紋縷縷盈，忽明忽滅。今天妝容偏濃，使得原本就極好看的眉眼又添了幾籌濃麗，雲鬢烏發，戴著各式貴重華麗的簪釵，鬢發間一支金步搖，嵌著鴿寶石，紅得格外奪目。
但都沒有眉心那顆痣更顯豔麗。
這個時候，低著目，不過，撥弄蘭草的作還是暴出來，此時心中并不如表面上這樣雲淡風輕泰然自若。
蘭草？
他端詳了一陣，緩緩收回了視線，眉卻蹙得更深了。一支也就罷了，竟有滿滿一捧——他的臉微變，抑著，似笑非笑地續道：“是擔心朕傷重而亡，死在這裏，要連累你背負一個弒君的罪名？”
稚陵一聽，連忙擡頭，否認說：“不是，我只是……”待見到即墨潯那張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時，方知他是逗，那剩下的辯駁在嗓子裏卡了一卡，還是小聲說出來：“只是擔心陛下的……傷勢。”
……其實，也的確有幾分擔心他死在這裏，有嫌疑。
不過，眼可見的，話音落後，他角勾的弧度又高了一些，手上的作微微一頓，低啞嗓音含起了些許笑意：“是嗎？”
他頓了頓，垂著眼，長眉蹙得，續道，“不過，這件事，朕不希有第三個人知道。”
他側過臉，咬著白紗布，又纏一道，正要起，誰知忽然悶哼一聲，形猛地一晃。
稚陵聽見靜，嚇了一跳，慌忙看去，見即墨潯臉蒼白，甚至不得不緩住作，結實手臂撐住太湖石，大抵是牽傷口，那片包紮的白紗布上已滲一層殷紅。
他的手臂上青筋畢現，仿佛極其用力忍著。恐怕疼得很厲害。
稚陵下意識打算轉去人過來，被即墨潯劇烈息中，還勉強開口住：“……薛姑娘，別走。”
稚陵才想起來他剛剛的叮囑，一時又定在原地，不過已沒有方才的窘迫，更多是焦灼了。實在擔心……擔心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讓惹上嫌疑。只是此時，避也避不得，為難不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說：“服。”
稚陵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順著即墨潯的目，看到這太湖石上整齊疊好的一套幹淨的男子裳。
即墨潯一定不想旁人知道，他上有這樣一道堪稱致命的傷，從而減被人借此謀害的風險，故不讓去人過來。至于很多時候在宮中都見不到他，或許……也正是避在這裏養傷？
自顧自想了許多，甚至想到此前他還救過——此時雖不不願，但還是勉為其難地過去。
大約是看模樣十分不願，即墨潯的眼底閃過一傷。
他想，若是從前……他了大大小小的傷時，會極溫地替他敷藥換藥，包紮傷口；不會這般不願，不會這般為難……。
稚陵抱來了他的裳，目仍牢牢地避著他，現下恨不得有一條地讓鑽進去，離這男人這樣近，近到他周的龍涎香氣和著腥氣一并鑽了鼻腔裏。
饒是已盡量避開目，可餘裏仍可掃見：他近在咫尺的軀，壯結實，每道陳年舊傷，仿佛都印證著他一統江山的功偉績。
稚陵連呼吸都放輕了。人對于英雄，多都會欽佩，即墨潯十六年前用區區四十幾日便攻下金陵收複江南千裏沃土，一雪先朝之恥辱，毫無疑問，他算得上大夏的英雄。
他什麽也沒有說，擡手接過裳，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便要自己穿上。
稚陵見狀，忙地要退回到老柳樹，即墨潯卻忽然又沉沉悶哼了一聲，額角不知是未幹的水，還是剛剛滲出的汗珠，豆大的水珠沿著棱角分明的臉龐滾下來。
稚陵看得心驚膽戰，他像知道所想，嗓音雖啞，但還是盡量溫地開口：“若是害怕，就閉上眼，不要看。”
稚陵雖想一句說不怕，可這畢竟太假，想現在的神，怎麽也不能稱得上“毫無懼”，只得說：“還好。”
見即墨潯終于忍著疼穿好了裳：“那，勞煩薛姑娘了。”稚陵微微詫異，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替他系一下系帶。
咬了咬，這會兒分不清到底是因為在此逗留太久，有些著急了，還是當真擔心即墨潯的傷，抑或是看著即墨潯穿困難，自己好心泛濫——緩緩上前一步，蹲在他面前，幫他系上了束著腰的雪白帶，挽了個漂亮的結。
“多謝。”他頓了頓，稚陵擡起眼，恰見即墨潯長睫低垂，漆黑的長眼睛一瞬不瞬著，角仍舊是一勾淺淺的笑，說不上多麽溫，但素來冷峻如他，這樣的笑意，已然難得。
他徐徐起，稚陵忙不疊向後一退，他目一暗，倒是不聲，拾起了剛剛放在石頭上的蘭草，另起話頭，問起：“適逢上巳節，薛姑娘也是出來踏青游玩的？”
稚陵說：“是。”看了看被元帝拈在手裏的那一支蘭草，莫名疑心他想折了它。
他問：“這些蘭草用來做什麽？”
蘭草都快要蔫了，無打采的。
稚陵說：“就是……互相贈用。”
即墨潯眸一閃，把玩那支手裏的蘭草，嗓音卻像沉了沉，說：“你收到這麽多？”
稚陵睜大了眼睛，剛要否認，忽又覺得即墨潯就算是皇帝也管不到的婚姻大事上來，于是點頭，他的神極快變了一變，稚陵察覺到他周的冷意，立即改口：“都蔫了，我也不要了。”
即墨潯將蘭草重新放回了石頭上，若有所思。
稚陵倒還記得這園子的初心：“陛下，我遠遠看到有人放風箏，才誤此園，……陛下恕罪。”惴惴的，又有些期盼，“是誰在放風箏呢？”
即墨潯目緩緩落向眸中，微微笑道：“薛姑娘何罪之有。……若是好奇，朕就陪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