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第 73 章
鐘宴幾乎以為他在做夢, 怔愣著沒有靜，卻讓稚陵一下子覺得，此此景似曾相識。
可在哪裏見過他這樣清雋貌的男人？
但聽得魏濃在旁邊甜甜地喚了一聲“鐘侯爺”, 稚陵遲緩曉得了他的份，手裏那顆個大飽滿的青梅果啪的掉下去, 魏濃手忙腳接住了，埋怨地說：“阿陵, 你小心點。”
說著，將梅子丟進稚陵挎著的小竹籃裏。
這將稚陵從愣怔裏驚回過神來。
稚陵幹笑了一聲。如果說世界上最尷尬的事是, 看豔野史被人發現了，那麽更尷尬的事是, 見到野史裏的主角就在眼前, 卻第一時間想起了他的豔野史……
稚陵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回想起, 那時候在鹹的碧痕書舍裏翻到的那本《閑雲野注》上, 仔細描摹了一番當今皇帝、過世皇後和武寧侯三人之間，糾纏不歇、恨海天的故事。
晃了晃腦袋, 試圖將書上容甩開，這時便有些不好直視鐘宴來，目十分刻意地左右飄, 輕聲地道：“鐘……”改口，“小舅舅。……您是承的舅舅，我、我也跟著承喚您一聲舅舅，行嗎？”
鐘宴目一頓, 嗓音啞了啞：“你是……薛姑娘？”
稚陵點點頭，輕垂著眼睛, 神靜謐好，對方卻又長長地沉默起來了。
他目分毫不舍移開, 注視的眉眼，靜靜笑了笑說：“承畢竟尚未與薛姑娘行禮。不過，令堂薛夫人與我長姐同姊妹，這一聲舅舅，不算是于禮不合。”
他緩緩松開手中枝條，出手，輕輕地了的頭，極輕地喚：“阿陵。”
“……阿陵。”
那一聲仿佛穿越過了十六年，他角重新上揚，緩緩勾起一個溫的弧度。
回來了。
的頭發染上了晴日裏的暖意，暖洋洋的，在手心綻開，暖意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蔓延到了心髒，似乎冰凍在十六年前那個初冬的心跳，終于再次開始跳了。
他這次回京，本是因為姐姐鐘盈千裏傳了一封家書，信中提及陸承意外失蹤在去益州上任的路上，因此日益病重，每況愈下，不知能否熬過今年。長姐待他一向很好，如今病重，他不能不管，因此先斬後奏，星夜兼程出西南赴上京。
昨日探過長姐病，又勸了一些，只是外甥陸承一事懸而未決，的心病也一時無法痊愈。
而他私自回京當夜，便被元帝知道了。是以今日一早宣他覲……問罪。
當年一樁舊畫案子，他去了西南，闊別上京十數年，倒沒有什麽不甘願的。他本是為了他心的子才決心離開宜陵建功立業，跟著父親四征戰；後來，他是想要守護，才繼續留在上京城。
過世了，他再無留下的理由，到西南邊境，一去三千裏。
可今天他見到——哪怕已將前塵往事都忘卻了——他依然知道是，的眉梢眼角、一顰一笑，與從前……別無二致。
鐘宴那溫含笑的視線注視了稚陵半天，又看了看挎著的小竹籃子，稚陵想了想，難道他想要摘的梅子麽？……畢竟的眼這麽準毒辣，瞄準的莫不都是了的飽滿的梅子，著賞心悅目。
稚陵立即大方道：“小舅舅，你要不要嘗一個？”
鐘宴手拿了一只，咬了一口，酸的，并不甜，微微凝眉，但還是說：“好吃。”聞言，稚陵立即又手給他塞了兩三個。
魏濃見狀，心裏嘀咕著，難道鐘太傅很喜歡吃青梅麽？于是也立即摘下兩三個，殷勤獻給他，卻被鐘太傅婉拒了，魏濃疑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著稚陵，恰與目一。
這時，久久在一旁沉默著的年郎終于有了靜，他也過手，要從稚陵的小籃子裏拿一顆青梅，哪知稚陵一避，對他說：“濃濃手上正好有。”
太子殿下微微擡眼，眉眼頃刻籠罩下一層薄薄翳似的，迅速別開目，還是接了魏濃的青梅，跟他的老師一樣一口咬下去，卻酸得神一變，詫異著說：“好酸……”
“酸、酸嗎？”稚陵自己沒有嘗，但鐘宴說是甜的，太子殿下說是酸的，……哦，眉眼彎彎，肯定是魏濃摘果子的眼不如。
太子殿下還在小聲囁嚅著：“薛姑娘，讓我嘗嘗你摘的好麽……”
但話音沒有落，才發現稚陵緩緩下了墊腳的石頭，拍了拍手——而這一整只小籃子都落了魏濃手裏了。他很不得已，踱到魏濃的跟前，揀了一只，吃到了，發現仍然是酸的。
魏濃很驚喜他竟然這樣喜歡吃，一連嘗了三四個，雖說神怪異，但若不是喜歡的話，何以吃這麽多呢？連忙還要給他摘幾個，被太子殿下慌忙擺手拒絕，并提走了的小竹籃，說要帶給他爹爹也嘗嘗。
魏濃目送太子殿下離開，誰知轉頭發現稚陵也不見了人影。繞過那叢芭蕉葉，見稚陵正坐在假山石上，眉眼盈盈地跟鐘太傅說著什麽。
鐘太傅姿筆直，瓊枝玉樹一般，負著手，似乎在認真傾聽，角洋溢著的笑容，人想起冰面消融、春暖花開般，初夏的夏風吹過他的紫袍，繁複致的刺繡折出明滅的來。
這風也吹了稚陵幾句話到了魏濃耳邊：“沒想到，小舅舅看起來這麽年輕。我之前都以為，小舅舅是個獷健壯的北方漢子。”
他輕笑，漆黑眼中清澈見底，卻被四下芬芳鮮妍的花木映得繽紛絢麗，正中映著的影。他說：“準確地說，算是江東子弟。”
他頓了頓，問道：“阿陵，你……去過江東一帶麽？”
稚陵睜大了烏濃的眸子，流出歆羨的眸，搖搖頭：“沒去過，但很想去。只是我爹娘都不放心我出門。”
“……為什麽？”
稚陵有些無可奈何地嘆氣，垂頭揪起絹帕來，“因為總是生病。”
——
武寧侯回京一事，一日之傳得盡人皆知。
十幾年前，他和今上兩人打了勝仗班師回京，馬過玄武大街時，街頭巷尾的年輕姑娘們爭一個看大將軍的好位置，三更天便占了位。
那時候，思慕武寧侯世子的人，能從武寧侯府排到上京東門。
但那時候坊間便有了些縹緲的傳言，說他心有所屬，可卻與意中人被迫離分。
到先皇後過世、武寧侯府查出一幅畫像來，那些傳言中武寧侯世子的意中人，終于有了個確切的份：已逝的敬元皇後。
如今過了十幾年了，思慕他的姑娘們逐漸別有思慕之人，他仍舊孑然一，始終未娶。聽說他在西南，收養了許多當地異族的孤兒，當自己的孩子，旁人只道：恐怕他今生要為他那個意中人終不娶。
他現如今回來了，且不論他目的何在，但是衆多仰慕英雄之人，都盼能與他見上一面。
武寧侯府連著數日門庭若市，只是苦了看門的護衛管家，要一一跟來客解釋，侯爺他不見客，誰也不見，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
只得說，此舉一下子得罪了不人。
旁人不見他，并不知曉，其實他也并不在府中。
回來第三日，鐘宴便馬不停蹄前往法相寺，一個人也沒有帶。
府中小廝也只知，侯爺說去法相寺替長姐和外甥祈福，修行一段時日。伺候的護衛倒是曉得另一重原因——便是去法相寺給先皇後祭祀上香。
侯爺從前還沒去西南的幾年裏，若是得閑，幾乎都住在法相寺裏。
也無人知道他那一個個不合眼的長夜裏都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
現在去了法相寺，倒是很合侯爺他的一貫作風了。
護衛甚至懷疑侯爺他會一直住到陛下壽辰那日才下山。是了，他京時恰好時近陛下的壽辰，這回宮宴也是躲不掉的。
不過也有人說，侯爺去法相寺是躲陛下的。畢竟……敵見面，總是分外眼紅。
誠如外人猜測的那樣，即墨潯一點也不想看到鐘宴。
那一日他還從即墨煌口中得知，鐘宴和稚陵在弘德館見了一面，……看起來十分親近他。
這他吃了一只小竹籃子裏、據說是親手摘的青梅，幾乎都酸掉了牙。
現下聽聞鐘宴去了法相寺，心裏更不痛快，恨不得尋個莫須有的理由，讓他離京。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稚陵即將退婚恢複自由的時候來——
這些時日，他已派遣了專使前往益州一帶調查陸承一案，陸續有信佐證，大抵陸承早就死了，怎麽可能還回得來。
他等了這麽許久，并不想破壞他在心中溫和的形象，更不想用上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只想著明正大得到，讓以後回想起來，絕不會恨他——絕不似前生。
他苦心等候，抑著自己瘋狂生長的念，難道要拱手讓人不！？
——
稚陵那一回跟娘親說要去法相寺給陸承求個簽，只是一連幾日都是炎熱的大晴天，汗如雨下的，實在不宜出門。
好容易遇了個薄天，只怕有雨，亦沒有去。這般挑挑揀揀，還是挑了個雨後初晴的日子。
稚陵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心裏暗自想，陸承啊陸承，這回求簽若是也沒有什麽希的話，就真的要退婚了。
懷著這念頭，到了微夜山，累個半死爬上了山，在佛前堅持到求了個簽，稚陵才堪堪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