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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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第 77 章

陛下又在逗他的鳥了——吳有祿悄悄瞥了兩眼, 收回目。宮牆上華燈一盞盞點亮後,涵元殿裏卻愈顯得曠冷。現在添了些嘰嘰喳喳的鳥聲,也算是熱鬧了些。

這兩只斑斕的錦雉, 一只是從前那只,另一只是先前薛姑娘拿來頂替的。陛下他現在不釋手, 只是,兩只雄鳥養在一起難免互啄, 很讓人頭疼。

他這廂立在了殿門外,聽見響, 擡頭一看,笑起來道:“哎喲, 什麽風把泓綠姑姑吹來了?”

深綠宮裝的子緩緩踏上階陛, 卻輕輕嘆息, 只垂眼說:“是陛下上回吩咐的事, 前來回稟。”

吳有祿了然,旋即領進了涵元殿裏。

“事辦好了?”淡淡的嗓音響起, 他轉過,不再逗弄錦雉,坐在圈椅中, 看著泓綠,泓綠呈來一只錦盒,打開盒蓋,燭底下, 盒中赫然矚目。

他淡淡點了點頭,泓綠複將錦盒闔上, 小心放在了一旁,退下時, 心裏卻仍有些不平。

那位薛姑娘,聽聞是今春才京的,想來與陛下他只見過寥寥數面,便讓陛下如此用心對待——甚至要這般花費心思,不肯勉強,不願用份地位威迫

陛下對薛相爺家的姑娘這般上心,……把娘娘又忘到哪裏去了呢?

泓綠心頭忽然有些酸楚,咬了咬,娘娘是那麽好,陪著陛下一路建功立業,賢良淑德,可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生前不曾到陛下這樣的關心護,便含恨而終,只有死後尊榮,可那又算什麽,終究于事無補;薛姑娘又做了什麽——這世上,到底沒什麽公平可言的。

幽幽嘆氣,回到承明殿以後,在神龕前靜靜立了一會兒,著靈位,黯然不已。

泓綠小心拭了一遍靈牌,即使每日都要拭,靈牌上還是不可避免地蒙上薄薄的塵埃。

一面拭,一面分神地想,陛下十幾年來的壽辰都從簡來辦,今年卻頗費了功夫仔細布置,六月盛夏裏,不單是佳肴酒,珍饈食上格外比往年隆重,連每年都省下的賀壽的戲,今年卻還人籌備,請了這當紅的戲班子進宮;甚至闔宮上下各人的新服,都多賞賜了兩

說是務必要辦得姹紫嫣紅,花團錦簇,——聽聞薛姑娘服,食……大抵都是為迎合的喜好。

壽宴當天,稚陵在水晶鏡前比劃了好幾裳,卻覺得,自己這會兒還是穿得低調一些。周懷淑自從那天曉得了元帝看中家稚陵,只恨不得把稚陵遮起來藏起來,但這躲得了初三,躲不了十五,元帝他是何等不擇手段之人,他瞧中了的,還能躲得掉麽?

于是也只好聽自家相公的建議,讓稚陵低調打扮,在人群中不紮眼,并暴出一些很不好的品質,比如奢侈、浪費、蠻不講理,他的理由是:陛下一向清儉,必然不喜鋪張浪費,屆時發現除了一張臉以外,與自己子不合,大抵他的興趣很快就消退了。

無論怎樣,先避過這個風頭為好。

稚陵疑心鋪張浪費和低調一些無法兼得,但爹娘說的又實在在理,因此今日挑服挑來挑去,挑了一看似十分低調的淺水綠的襦,但上織金鑲銀,子每一條褶皺上,都嵌了三十六顆一樣大小的雪白珍珠。

海水藍雲紗的披帛,同樣綴飾著數枚瑩潤的寶石。

上刺繡淡淡不顯眼,卻是最近極為時興的一種耗費時間頗久的繡法,只要有照上,便顯得流溢彩。

腰間束一掌寬的錦帶,再系上縧,行起來時,裾翩躚,珠流彩。春替梳了個簡單的螺髻,斜簪上兩支翡翠簪。這般下來,稚陵對鏡一看,總算達到了爹娘說的,低調又奢侈。

過門檻,稚陵擡頭一瞧,說:“看這天,似乎要下雨。”

春也擡頭看:“咦?這明明是晴天呀,姑娘怎麽說要下雨了?”

稚陵笑了笑:“六月天,天氣瞬息萬變,那邊像有烏雲。”春說:“姑娘別擔心,一直帶著傘呢。”

帶傘麽,一來是怕下雨,二來也是遮太的,姑娘子那樣弱,風吹一吹,雨淋一淋,太曬一曬,都可能暈過去。

賜宴在花園虹明池北岸。

分花拂柳,只見花團錦簇,爭奇鬥豔。適逢紫薇花開,岸上紫薇樹團團開著淡紫的紫花,偶爾要被風刮落;近水長著茂盛蓬的水燭與荷花,時有蜻蜓低飛。

沿水岸一路築著許多歇憩的小亭,至于其他建築,放眼去,只有不遠的一座觀景的樓臺,以及另一座竹軒。

魏濃許久不見稚陵,剛在心裏嘀咕著怎麽還沒有來,又和別家幾位姑娘寒暄了一陣,不知誰說了一句:“快看,那傘——好漂亮!”

魏濃一回頭,只看見不遠幾叢茂盛的蘭草旁,亭亭立著個綠的姑娘,手裏一柄工筆海棠花的紈扇,并撐著一把傘,天青傘面,細細描繪了一整幅春樹鳴禽圖,而六十四支扇骨外,全都懸掛著一枚小小的明珠,時有風來,那些懸著的珠子便微微搖晃。

在太底下,芒刺眼。

魏濃一眼認出這風格定是稚陵,哪怕的傘面得很低,得看不見眉眼,只能依稀看見的下于是立即轉頭招呼稚陵過來,走近了,才發現稚陵今日穿的這不起眼的子,原來也十分昂貴。

但今日這宴上,放眼去,哪家姑娘不是穿得豔麗奪目的,都想著出一出風頭,偏穿得不惹眼,反而又更顯眼了。

魏濃擡手,要把的傘面擡高些,好能看見稚陵的臉,稚陵卻輕咳一聲,別扭道:“哎哎,別,我……咳咳,我不能見。”

魏濃奇怪道:“怎麽了,這可不是你的子。”

魏濃哪裏曉得稚陵今日多的一樁煩惱事,只當是不想太招惹這宮宴上別的青年才俊的目,才這樣低調。

倒是沒有再堅持追問,稚陵又說:“這宴上,有什麽好玩兒的麽?”環顧四周,認得的寥寥無幾,三個一組五個一群地在一起攀談,倒不見得很有趣。

尚未開宴,娘親和別的夫人們聊在一起,爹爹和別的朝臣們在一起,打發來和別的姑娘們在一起。除此之外,娘親又老生常談地叮囑,眼要毒一點,仔細看看有無喜歡的年郎。

魏濃興致盎然地說:“誒,我們幾個正打算在宴前玩投壺,要不要一起玩?”

“投壺?”稚陵為難了一下,投壺……實在不太擅長。

與魏濃站在一起,看另幾位姑娘先投,十中二三已經很不錯,稚陵便又有了點信心。的水平,也是僥幸能中一支的水平,一會兒應不太丟人。

過來圍觀甚至也說想玩的人漸漸多起來,原先只三四個,現在竟圍了十幾二十人在,有男有,魏濃連忙出面說:“大家不要急,一個一個來。”

到魏濃,懷抱十支箭,稚陵站一旁觀看,只見舉箭輕輕一擲,便咣當一聲響,穩穩紮進瓶中。第一支箭便投中了,圍觀衆人驚了一驚,等投完十支,十進七支,已然超過此前那位的十進三支,登時贏了滿堂彩。

魏濃聽到旁人誇,得意洋洋挑了挑眉,笑說:“哈哈,都是我爹爹教得好。”

稚陵心覺,若在魏濃之後,立即上去,只投進一支的話,對比也太明顯,未免丟人現眼,因此思索一番後,決心等一會兒再投。眼看姑娘們和公子們一個個上場,沒有一個超過了魏濃的七支,魏濃愈發得意。

悄聲在稚陵跟前說:“若我是第一,明日請你吃荔枝酪。”

稚陵撲哧笑說:“你這不是贏定了?”

誰知兩人說完話,再看回場上,卻見那寶瓶裏竟已進了一大把箭,魏濃一數:“一,二,……六,七!七支了!”

稚陵擡眼看向那正在投壺的姑娘,登時愣住,喃喃道:“是。”

魏濃問:“誰啊?”

稚陵收回目,卻沒打算繼續玩投壺,徑直離開圍觀人群,撐著傘,益發低了傘面,魏濃幹脆湊進了的傘裏,才聽稚陵低聲說:“你還記得麽,去年春天我去隴西……發生的事。”

們倆已走到了一臨水的亭邊,水面波粼粼,烈日之下,格外晃眼睛,但近岸栽種片的綠荷,似汪洋起伏的綠海,便要爽目許多。

魏濃詫異說:“是李家的姑娘,你家表姐妹麽?”

稚陵蛾眉輕顰,紈扇抵在上,說:“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楊姑娘。”

魏濃遲緩地記起來,詫異道:“是呀,……來了,那豈不是說明,你那個表哥也來了?”

稚陵輕聲說:“之前聽我爹爹說,去年他接近太子殿下,不知犯了什麽錯,……被逐出宮,到底是親戚,我爹爹幫他周轉了一下,回了隴西。今年大抵也進京賀壽來了。”

提起李之簡,稚陵顯然心欠佳。

魏濃寬說:“哎,別擔心,大不了躲著他們一點。”

稚陵點點頭,怎知回過頭來,正預備離此地遠一些,迎面就見到一樹木槿花下,長玉立著的錦青年,和另幾人談笑風生。

稚陵立即低了傘面,匆忙避開了李之簡這條路,魏濃微微詫異,輕聲道:“不會就是他吧?看起來一表人才的。”

稚陵說:“濃濃,你去玩兒吧,我找個地方躲躲。”

可魏濃剛轉走開,稚陵就聽到李之簡的聲音,含著幾分驚訝:“阿陵妹妹?”

不及稚陵找旁的路走開,已能看見李之簡雪白錦袍出現在了眼前。幸是傘面得很低,沒有四目相對的尷尬,稚陵這時候若否認,儼然也是來不及了。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簡表哥。”

實在覺得,與李之簡沒什麽好說的。

李之簡的量高,從他角度來看,只能看到日下,這把傘傘面上所繪的春樹鳴禽圖,而看不到稚陵的臉。

李之簡卻絮絮叨叨了一堆有的沒的,譬如拿老祖宗來打牌,說他為去年之事很抱歉,老祖宗氣得罰了他*,現在他已經明白當時自己錯得太離譜,斷不該輕視了

單是李之簡邀去近亭子裏坐一坐的話,稚陵自要拒絕他,可又有二表哥李之篤在旁,沉默半天後亦說:“阿陵妹妹,就讓大哥他向你賠個不是罷。”

稚陵對二表哥印象還不錯,他送一路回家,路上總護著,因此聽李之篤開口,心頭就了下來,覺得單是去坐坐,也沒什麽大不了。

這時候,倒見一襲綠的楊纖柳也款款過來,見到稚陵時,落落大方地一笑,聲音很輕:“阿陵妹妹,許久不見……”

幾人坐在圓石桌邊,有宮娥端來了瓜果、點心、酒,分奉玉盞,各自斟了一杯。

李之簡笑了笑,端起玉盞,問那宮娥:“這是葡萄酒?”

宮娥笑道:“公子好眼力,正是去年西域進貢的葡萄酒。這酒不烈,味道甘甜,最宜姑娘們喝了。”

李之簡眼底閃了閃,握著玉盞,言又止。

稚陵自知酒量不怎麽樣,本沒有想喝這酒的意思,但這葡萄酒委實是新鮮玩意兒,況且聽宮娥的意思是,不容易醉,那麽……將玉盞端到邊,李之簡連忙道:“阿陵妹妹,畢竟是酒,還是……不如喝些清涼飲子代酒。”

楊纖柳看了看李之簡,又看了看稚陵,猶豫半晌,同道:“阿陵妹妹,你酒量淺,要不讓人拿一盅紫蘇飲來?”

稚陵心裏雖曉得是這個理,可偏偏此時不想聽他們的話,仍舊抿了一口葡萄酒,初嘗時,甜酸味道瞬間在口腔蔓延開,嗆了一下,一面想放下玉盞,一面卻又有些喜歡這味道,想再嘗嘗。

眉眼彎彎,看著楊纖柳,盈盈笑道:“沒事,這酒不烈,我還能喝一些。”

楊纖柳垂眼微微一笑,嗓音的,說:“那……那就好。”

等簡單喝了兩杯,稚陵只覺臉上有些發燙,拿手臉頰,子微微搖晃地站起,說:“快要開宴了,……”誰知頭暈,險險撐住石桌。楊纖柳連忙起扶著,說:“阿陵妹妹,別著急,要不先沿著水岸走走,醒醒神?”

稚陵不疑有他,走出好幾步,仍舊覺得頭暈目眩,暗自後悔,怎麽偏偏管不住自己這張,該死該死。單是醉了,便要擔心會不會惹出什麽麻煩事,何況現在遇到李之簡他們,不能掉以輕心。但李之簡未跟來,只楊纖柳陪在水岸走走,才使稍稍放心。

春還埋怨:“姑娘做什麽喝酒呀,明明曉得喝不了……”

稚陵撐著神,頓在一片紅菡萏前,閉眼吹了吹風,水風清涼,不算太灼熱,回說:“誰讓它怪好喝的。唔……”擡起手xue,繼續走,“還有多久開宴啊……”

春說:“兩刻鐘吧。”

不知不覺,一路走了很遠,人聲漸,面前一座竹軒,竹門大敞,林蔭蔽日,楊纖柳說:“阿陵妹妹,要不進去歇一歇,我請人熬一盅醒酒湯來?”

稚陵搖搖頭,要繼續走走,楊纖柳卻躊躇著重又勸好幾遍:“阿陵妹妹,先去坐坐吧?”說著,先行進去,複又出來,說:“裏頭還設有藤床,阿陵妹妹頭暈的話,或許躺一下更好?”

稚陵現在益發覺得頭暈,擡起眼看了看那座竹軒,握了傘柄,說:“裏面沒有人罷?”

楊纖柳目閃躲一陣,說:“只一位宮裏的姑姑,說姑娘若想歇息片刻,沒事的。”

水天盡頭,陡然炸開一道驚雷,轟隆隆的,毫無征兆。楊纖柳子一,不知是被雷嚇得,還是什麽緣故,臉卻像更白了幾分。

稚陵自顧不暇,還寬說:“楊姐姐,你怕雷麽?別怕別怕,雷打負心人,楊姐姐又沒有虧心事。”

頃刻暗下來,先是豆大雨點砸下來,接著,水面上嘩啦響起浩大雨聲,急促如鼓點,這時候可顧不上竹軒裏有沒有人,稚陵只想著避雨,畢竟這把漂亮紙傘,也擋不住四個人。

一行人方要踏進竹軒,忽然,茫茫雨聲裏響起誰的聲音:“薛姑娘!”

稚陵回頭一看,隔著白茫茫雨幕,依稀見是吳有祿,幾人莫不都在竹軒的屋檐下,詫異著見吳有祿撐著一把傘急匆匆過來,上了臺階,堆著笑說:“薛姑娘,陛下有請。”

吳有祿大總管親自過來請,稚陵當然沒法兒不去,因此為難了半晌,慢吞吞問:“去哪兒?”

吳有祿恭敬道:“就在前面,月偏樓。”

吳有祿擡眼遙遙看向那座樓臺之上,此時煙雨茫茫,月偏樓上,帝王玄服金冠,影頎長拔,閑倚闌幹,目幽深,似有似無地著水濱發生的一切,也似有似無地向他們這裏。

從那裏眺,虹明池幾乎一覽無餘,包括來來往往的賓客。

陛下便那麽淡淡盯了薛姑娘一路,從那柄紙傘出現開始。

無論是投壺,在小亭中和李之簡李公子他們坐了一會兒,還是沿水濱醒酒,以及快要進竹軒裏。

陛下的目始終追隨薛姑娘。

直到天邊濃雲滾滾,眼看行將有雨,陛下才不不慢地開口,嗓音沉沉:“去請薛姑娘進來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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