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第 80 章
帝座之上的男人驀地攥了搭扶在椅臂上的手指。
陸承久未聽到金殿之上元帝的回應。
漆黑磚石上依稀倒映出了他自己的臉, 淩的發垂落，一路風塵尚未盡除。
金殿燈火照得黃金革帶上淩淩，在一片昏沉暗淡中顯得奪目。
終于, 元帝換了個姿勢，單手撐著額角, 淡淡垂睫，注視下方所跪的陸承, 嗓音和緩道：“陸卿這門親事不好，朕擇一門更好的親事怎樣？”
陸承聞言一愣, 愣著擡頭：“陛下，臣的親事如何……不好？”
元帝淡淡說：“不吉利。”
陸承俊朗面容又一愣怔：“不吉利？”他全然不解元帝話中含義, 單從這兩句來看, 還當是陛下他曉得了關于稚陵上一些玄之又玄的傳言, 當即便說：“陛下勿要聽信坊間傳言, 都是無稽之談！不足為據！”
他自從在益州遭逢意外，後來輾轉到了雲崖一帶, 從恢複記憶後的每時每刻，無不在思念著，若非勢所迫, 何以耽擱至此？他怕等得太久了，所以回來第一件事——便是來求一個恩典，為他們的婚事再添一重榮耀，告訴, 他待之心，天地可鑒。
可現在, 這分明只是一樁順水人的事，陛下為什麽……不答應他？
陸承擡著眼, 遙見元帝上玄服金龍逶迤兇相，他那撐著額角的手上，手指戴著嵌黑玉的銀戒，微弱地泛出一星寒芒。如他的眼睛一樣。
元帝一不，只眉頭輕擰，嗓音卻沉了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陸卿若是另擇佳人，朕定為你賜婚。”
只見元帝起向他走來，步伐不不慢，下了階陛，玄地烏金履的倒影最終停在了他的側面。
他還聽到頭頂傳來了沉冷威嚴的嗓音：“陸卿，你好好考慮罷。”
陸承聽後，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元帝已踏出殿門，回不見他的影了。他不知陛下為何不答應他，更不知為何要提起重新給他擇親事……難道這些時日，發生了他不知的事麽？
但，單憑“不吉利”三個字，如何就能他輕易放棄？若連這點兒擔當也沒有，談何為大丈夫？
陸承緩緩起，心緒複雜，立在原，垂眼盯著地磚上自己的*倒影出神。
陛下邊那位吳大總管尚未離開，這會兒躬著同他笑了笑，勸道：“陸將軍，天涯何無芳草，陸將軍儀表非凡，前程似錦，令上京城中多姑娘傾倒，何必……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
陸承驀地擡眼，心中愈發慌。
但賜婚畢竟是錦上添花的好事，若實在沒有——也的確不必強求。
他心事重重，待回了家中，了廳堂拜見父母親，卻見母親下首還落座一位墨綠錦的男子，模樣清雋，風神俊秀，氣勢清冷矜貴，他著對方，初時尚未反應過來，直到被母親笑著催了一下：“承，還不拜見你舅舅。”
那人淡淡含笑，了他的一禮。
父母都在，陸承立即將剛剛宮細節告訴了父母和舅舅，眼的，父母親自然都不解陛下之意，陸太尉說：“承，你說陛下不同意你的請求？”他捋了捋胡子，目微沉，“依為父之見，陛下不像是篤信所謂禍福吉兇無稽之談的人。”
鐘夫人睨他一眼說：“那也說不準，十幾年前，不是很篤信什麽道麽？……”陸太尉瞧道：“……倒也是。”
鐘夫人轉了轉手裏的檀木珠串，忽然靈一現：“誒，難不是誰家姑娘思慕我們家承，求到了陛下跟前？”
陸太尉沉一番，搖了搖頭：“陛下不似這等管閑事。”
他們自顧自討論得熱火朝天，一旁靜坐的鐘宴微垂眼睫，默不作聲，端著茶盞，抿了一口冷茶。
大抵他們終于覺得上意難測，揣度不出元帝到底是何想法，因此漸漸不再討論這個，鐘夫人轉而說起：“已經遣人去了相府遞了拜帖，趕明兒便上門去人家那裏做客，二來，也是安一安人家的心。這婚事，唉，我和你父親都以為沒有轉機，主提出解了婚約……”
陸承追問道：“後來怎樣……？”
鐘夫人溫笑道：“是人家薛姑娘兩次都說，再等一等，上回還親自去了法相寺替你求簽祈福來著。這下咱們承當真平安回來了。”
陸承初是一怔，旋即，咧到了耳朵，黑眼睛裏仿佛盛了一汪人的星，直閃的，激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了，只知道說：“我，我——”
有茶杯蓋磕到茶盞的輕響。
沉浸在喜悅裏的陸承全未注意，鐘夫人笑說：“薛姑娘心裏一定也念著你，往後了親，可不能辜負人家。”
鐘夫人說的這個“往後”，本是想著，薛家大約舍不得兒早點出嫁，也許還要過個兩三年；但去了薛家拜訪，夫婦二人莫不吃了一驚：“下個月？”
若論為人父母的心，鐘夫人能諒他們留兒多留兩年，但卻想不出怎麽這樣著急便要辦婚事親送兒出嫁。
“簡略儀式，先行大禮，也是迫不得已而為。”周懷淑何嘗不想多留兒在邊，然而此時勢，兒被……被那位看上了，若婚事再拖下去，耽誤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誰知道元帝那樣的人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們夫妻二人只這一個掌上明珠，含在裏都怕化了，若是往後一宮門深似海，相見都了個難題，況是知冷暖，關心備至？
退一萬步來說，了親還能和離，了宮還能和離麽？
——雖然本朝的確有先例在。
陸太尉目沉重，聯系到兒子昨日所言在金殿上陛下的反應，不由得了桌角，說：“既然如此，不如就盡快行禮罷？”
趁著陛下他還沒有采取什麽行。
周懷淑說：“我們夫妻正是此意。不過……”略有為難，眉頭輕輕一皺，“我此前已請人蔔算了婚期吉日，若要從速，……七月一整月都是兇月，下個吉日須到八月初六，只恐……夜長夢多啊。”
薛儼在旁點了點頭，臉同樣并不好看。
陸太尉幹脆道：“哎，這有什麽，擇日不如撞日，依愚兄之見，不如就定在七月初七，七夕佳節，亦是個好兆頭。”
去年定親便是七夕，今年婚期也是七夕。鐘夫人言又止，只覺這七夕傳說牛郎織一年方見一面，實在算不上好兆頭，可既要從速，的確也沒什麽別的好日子可挑了。
大人說話，小輩們不在跟前兒。陸承進了相府便被爹娘打發去花園裏，找稚陵說話去了。稚陵從那日離了宮，便一直憂心憂思，連最壞的結果都想了一遍——哪知天降驚喜，把這未婚夫完完整整還回來了。
酷暑炎熱，小園中設了一座浣影亭，這亭邊是清溪流水，彙進碧水清潭裏，假山小瀑，造了一角蔽日的綠蔭地，又有機關水車不斷從清溪車水，灑在亭頂屋瓦上，水流分淌下來，此便分外清涼。
稚陵擡手撒了一把魚食，池中斑斕的錦鯉紛紛聚了過來，水面波瀾起伏，把的影子也弄了。
陸承也跟著撒了一把，寬說：“阿陵，別擔心，有我在，大不了，我帶你走得遠遠兒的，咱們去益州……或者，去雲崖那邊，去天涯海角……”
陸承這一次去了雲崖那邊，曬得黑了些，人也瘦了點，反倒襯顯出他臉龐廓的鋒利，愈發有男子的朗氣質，氣勢凜然，毫不遜于旁人。
稚陵轉過臉，擡眼他，這樁心事也姑且有了個落。
搖了搖頭，說：“……那你當時，遇到強人……不知道是意外還是蓄意人為。爹爹說，那些人早已死的死，可我總覺得事并不簡單。”
陸承拿手指輕輕了眉心，錦袍朱紅，華奪目，他笑說：“此事過後，我現在已多有防備。至于真相，已在調查，我自不會輕易放過意加害于我之人。”
他頓了頓，放緩聲音，與稚陵四目相對，目溫無限，“阿陵，別皺眉——我不想你總是皺眉不開心。嫁給我，就是要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
稚陵聽他有竹的樣子，便也暫時放下了心，笑了起來，說：“有陸公子自個兒擔心，我還替人擔心什麽呢？自然只管吃吃喝喝了。”
但這件案子查來查去無果，那派去查案的特使也不知有沒有查到什麽來。稚陵此前在思索這件事時，便在想，陸承難道有什麽仇家？那時沒有想到哪一個的人，只是最近，在宮宴上見到李之簡他們，卻莫名覺得有些說不清的關聯在裏頭。
但李之簡和陸承也并沒有什麽集……
稚陵左思右想，沒有想出其中聯系，後來便沒有放心上了。
如今更重要的是準備過幾日的大婚。
婚雖是倉促之下的決策，但絕不等同于簡陋，爹爹作為個讀書人，從前擔任禮部堂，在獨生的婚事上，事事親手辦，無論怎樣，要給兒一個最面的婚禮。
納采、問名過後便是納吉之禮，依照大夏舊俗，須將寫有男雙方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庚帖同置在神靈像前三日三夜，求問吉兇。
這一雙庚帖便置在檀木漆匣裏，供在上京城東大相國寺天王殿前。
若無意外，便可奉還兩家，繼行請期親迎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