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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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第 91 章

難怪, 難怪。

稚陵不無荒唐地想著。

難怪十六年後,外界傳言鐵樹不開花的元帝,甫一見到這麽一個小姑娘, 他竟就開花了。

難怪在沛雪園裏,暈過去的一整天裏, 他堂堂的天子,也要甘心陪在邊坐了一整天。那樣溫, 沒有一點不耐煩地,紆尊降貴地親自送回家。

難怪那之後, 向來都是深居簡出的元帝,屢屢出現在的面前。

難怪他要想方設法, 用盡手段, 不惜設下局, 不惜他的名聲, 也要得到

難怪在的面前,他似乎總是能包容的一切。

難怪他那一次說, 什麽也不記得了。

他大概是多麽慶幸不記得從前的往事。

當然不記得——不記得十六年前像個傻子一樣喜歡上了他,像個傻子一樣以為細水長流便能打人心,像個傻子一樣以為只要很懂事……便能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能讓他對待有對待長公主的一半的好……。

那全然都是自己自以為是的想法,在奈何橋頭端著那一碗湯時,便全都想了個明明白白。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什麽,什麽恨, 通通只這麽一碗湯罷了。喝掉了,便什麽也沒有了, 回頭來看到他在忘川河那一岸,只覺得是個稀奇新鮮的陌生人而已。

忘掉一個人是那麽容易, 只消轉瞬。哪怕從前多麽刻骨銘心,有多他有多恨他,……通通很快地忘記了。

若是記得,今生,便絕不會踏上京城一步;今生,也絕不會再重新步他的陷阱,落他的囚籠,困在他的天羅地網中。

若是記得,任他說上一千一萬句花言巧語,也絕不會為之搖半分。

若是記得的話。

此時此刻,絕不會在這裏。

眼中忽然蘊出了溫熱的來。

原來這今生的種種好,都是他對十六年前,前塵舊事的悔恨。

還以為有什麽一見鐘的緣由,原來全都是他虧欠過

早該知道……早該知道的。

他悔恨……悔恨什麽呢?是悔恨他離京去靈水關,沒有見到最後一面麽?還是悔恨他從前對的種種呢?

而他現在,對的問題,回答不出一個字來。

只是凄然地

燭燈劇烈地飄搖著,殿門沒有關,從門口灌進來的寒風,上跟著發冷。

即墨潯臉煞白,眉眼覆著一重化不去的雪一樣,只是黑眸中映著燭明滅,痛苦中,長長地仰著臉,口型似是在喚的名字。

難得有這樣居高臨下看他的時候,稚陵才恍覺他其實不是什麽神,也只是個凡人,他也有這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時刻。

前傷口流汩汩,片刻時間,竟染得子猶如裏撈出來一樣,仿佛才從戰場歸來。

二十年前,他每每從戰場歸來,也傷得這麽重。鮮淋漓。

那時候,沒有見慣他那麽重的傷,每次害怕得要暈過去。

他就說,別擔心,死不了的,只是皮傷得厲害了。

于是一面小心地別開目,一面給他仔細地給他包紮。

他說,的手法溫得像他娘親。

他娘親也給他這麽包紮過麽?

他沉默了,便岔開話題。

那時候還很為他擔心,也不知到底是擔心他會死在戰場上,從此沒有了依附,還是單純地擔心這個十幾歲的年郎,傷時會不會很疼很疼。可他是打落牙和吞的個,起初,哪怕在的面前,不曾喊過一聲疼,甚至覺得每次要這麽問他很煩人。

所以想,他是不怕疼的。

至于現在,他已不是二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年,他是孤坐帝位二十年的冷峻帝王。

那時候不疼,現在難道就會疼麽?

——那時候不曾,現在難道就會麽?

悔恨罷了。

陪了他四年,便是一個用慣了的杯子打碎了,也得有些心疼,何況一個大活人。

除了悔恨,還有什麽嗎?沒有,照舊活得好好的,沒病沒災,平安順遂,坐擁偌大江山,萬人之上,恐怕連午夜夢回的時候,都夢不到罷。

稚陵別開臉,冷笑了一聲,說道:“陛下,我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何必演戲騙我。是因為我,對你來說,又有什麽可利用之了麽?”

強迫自己冷靜鎮定下來,不要再因為從前舊事再傷什麽,再有什麽心緒的起伏,過了這麽多年,前塵往事,前生的早已變了黃土坡上的一抔黃土才對,這些事,執著本沒有什麽意義。

可沒有想到,那些事,卻仿佛是昨日發生一樣歷歷在目。

忽然也覺得臉上冰涼。擡手一,滿手心的水澤,竟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即墨潯費力揩了一把漬,搖頭,微弱的聲息還在否認:“不是,不是的,……”

稚陵看著他從來是運籌帷幄之中,今日卻這樣狼狽。時隔這樣多年,幾千個日日夜夜,他已非二十年前那個銳氣不可當的年。他容依然俊朗,廓卻益發鋒利,連同他的目,似乎也更幽深不可捉了。

沒想到他會有今日這樣可憐可恨的模樣。

即墨潯目如霧,嗓音斷斷續續的,卻強撐著同側的年說道:“煌兒,你先出去……爹爹有話,單獨跟你娘說。”

即墨煌的神卻也陷在無比的震驚和驚惶裏,甚至有幾分搖不定的疑

剛剛娘親問的問題,每一個問題,他都從沒有想過。

難道……娘親不是因病亡的麽?

難道娘親生前,和爹爹他的沒有那麽好麽?

難道還有什麽,他本也不知的真相麽?

他的腦子一嗡,一片空白,幾乎沒法思考。

他誠然沒有想到他的一片心意,期盼娘親能記得從前恩的時,會演變現在這個僵局。

——因他從沒有想過,他爹爹和娘親之間,不僅僅是,更有著複雜難解的恨。

他的腳步滯了一滯,淚眼朦朧地擡頭看著面前亭亭佇立著的子,聲音凄冷地喚了一聲:“娘親。”

稚陵卻沒有應他,目幽幽的,仍然落在即墨潯的臉上:“陛下讓他出去做什麽,是怕他知道真相麽?”頓了頓,不無嘲諷地續道,“怕他知道,若他娘親沒有死,一輩子就做個‘賢妃’做到頭了,要看著他父親娶別的人為妻?是怕他知道,若他娘親沒有死,他父親會妻妾群兒繞膝,這皇太子的位置哪裏得到他?還是怕他知道,他父親和他娘親從沒什麽夫妻之,只有君臣之分?他幻想的全是假的?”

即墨煌呆在原地:“什、什麽……”

“煌兒,出去。”即墨潯眉頭擰了起來,強勢命令下,即墨煌終于松開了扶著他的手,踉蹌著起,緩緩地後退了好幾步,最後神變幻地退出去,并關嚴了殿門。

夜涼如水,殿門一關上,似乎風聲便被隔在了門外。寢殿裏忽然靜了下來,連他的沉重呼吸聲,也格外清晰。

他仰著漆黑的眼睛,眼睛裏泛著水,聲音很輕很輕,大抵是傷口崩裂,疼得沒有一點多餘的力氣了。

“稚陵……你是這樣想的?……稚陵。這麽多年,我都好後悔,好後悔。”他嗓音低沉,恍若一把隨風散了的沙。稚陵只見即墨潯微微垂下眼睫,長睫覆下的影似乎了一,說這句話,仿佛耗盡了他積攢的力氣,所以不得不停下來,重重息著。

他既想擡頭看,又唯恐看到冷漠的神,像一把無形的刀,剜他的心口,比此時此刻還要疼上百倍千倍。

稚陵見他這般,便當他傷口太疼了,疼得他沒有毫的力氣,以至于連說話也費勁。這傷口,今春在西園的水濱也看到過一次。鬼知道他是打哪兒的傷。

到這裏來,不是為了關心他的病,關心他的傷勢的,更不是要聽他說什麽他後悔了這種虛無縹緲的話——要回家,還要帶走鐘宴。

“即墨潯,世上若有後悔藥,還得到你來吃麽?我一定第一個吃,我真是後悔,真是後悔。你踐踏我的真心時,有想過今天麽?”

以為自己會毫無波瀾,然而事實上,誰也做不到那麽平靜。

即墨潯聞言似乎一僵,口型,聲音仍然很輕地說:“我沒想過今天。”他角笑意苦,令想起從前調補氣時,常要喝的那種苦到極點的藥。“若是早知有今日……當初我……不會的。不會說那種話,做那些事傷害你。稚陵,——求你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讓我……讓我補償你。”

“……你也有求我的時候?”稚陵像是聽到什麽極不可能的話來,大約是覺得太好笑了,反而笑出了聲音,“可我求你的時候。你心過麽?”

他忽然緘默,只擡起了眼睛,長長地,不知幾時,他眼尾紅得厲害,這般貌的一張臉,素來都是不怒自威的樣子,現在脆弱得,像是此時天外那一鈎明月,月鋒利,卻薄得像雪。

哪怕是強行抑著哽咽的聲音,依然有幾分抖:“我們已經兩清了,前生是前生,今生你做你的天子,我做我的千金小姐,我絕不會再礙著你什麽。你願意立誰,願意娶誰,願意跟誰生孩子,都跟我沒關系!出宮的令牌拿來,我要回家。”

他又靜了一靜,大抵在思索的話。

良久,他微微閉眼,說:“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問完,我放你走。”

稚陵一聽,便說:“什麽問題?”

即墨潯薄,似乎說了什麽話,聲息輕得像雪片,沒有地便融化了似的。

沒有聽清。

“什麽?”

他又重複了一遍,聲息還是那樣輕,輕得聽不到他究竟說了什麽,不由得皺眉,甚至向他走了兩步距離。

他準備重複第三遍前,稚陵依稀聽清他嘆息著說:“我沒有力氣,你過來一些。”

稚陵再向他走了兩步距離,維持著警惕,他倒是角彎出了個苦楚的笑來,“我傷得這樣重,你還擔心什麽。”

稚陵一想,與他一步之遙,打量著即墨潯渾上下,他單手捂著前的傷口,沒有浸沒了指和手背,臉也蒼白如紙,不像有毫多餘的力氣。

還是保持著警惕心,緩緩地再靠近了最後一步。離這麽近,他的聲音終于清晰可聞:“稚陵,你有沒有過我?”

霎時之間,一個不穩,竟被他突然起,從背後環住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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