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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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第 96 章

稚陵正立在竹案前, 微微彎腰看著畫卷,鐘宴的畫功很好,將畫得格外貌, 說是畫了天上仙,也不為過。

這畫卷上, 筆細膩致,自己微微含笑, 顧盼神飛,十分的清秀靈, 袂翩躚舞,正獨坐在一棵老梅子樹下。這景雖然簡易, 卻不難看出畫的是宜陵城中, 他的小院門前正對著的那顆樹, 也是他們兩人第一回見面時的地方。

稚陵看著看著, 心裏很是滿足,冷不丁聽到桂花糕掉在地上, 鐘宴微微歉疚道:“阿陵,抱歉,手抖了一下。可能是昨日握筆握久了, 今日有些不聽使喚。”

稚陵一愣,轉頭來,低聲地問:“啊——要麽?都怪我,我太急著想看圖了, ”頓了頓,放下畫卷, 折步過來,輕輕垂眼看著鐘宴的右手, 自然而然地握了他的手腕,替他了一,旋即嫣然一笑,“阿清哥哥,那我喂你吧。”

說著,從白瓷盤裏揀了一塊,遞到他的邊。

稚陵目盈盈,這樣注視他,反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目一閃,但點心已經送到邊,他正要擡手自己接來,被避開,還按住了雙手,笑盈盈的:“大畫家的手金貴得很,要給我作畫的。我喂你又何妨嘛。”

時過經年,鐘宴的容貌和當年相比,飽經風霜以後,便沒有從前在宜陵的時候那樣清雋秀白了,大約是多年領兵,線條益發鋒利,眉眼益發深沉,漆黑的眼睛微微擡起看,分明該是長年掌兵權熏冶出的冷峻,可看向時,依稀還是有幾分做年時的微微青

他不再推拒,張咬了一口,稚陵眉眼彎彎,扭頭又拿來了一塊。

雨聲潺潺,下雨的清新氣息過綠紗窗蔓延進了這狹窄的屋室。

稚陵著桂花糕喂他吃的時候,他的呼吸間熱息,便一腦地噴灑在的指尖。那麽灼熱,讓人心跳驟快。

鐘宴無意中眼角餘一瞥,不知什麽時候,掉在地上那塊點心卻不見了。

他無暇細想,稚陵已經催他快點給畫像上,拉著他的角,興致盎然地走到了竹案旁。

道:“阿清哥哥,為什麽你畫得這樣好,這樣真,這棵樹和記憶裏所差無幾。我也畫過很多回,但是,怎樣也畫不好——”說到這裏,忽然緘默。

稚陵依稀想到了從前,作的那一幅未完的山水長卷。

鐘宴輕笑了聲,說:“離開宜陵以後,夢裏也時常想到那時景。因為日思夜想,便畫了很多次,很多年。能生巧罷了。”

稚陵很勤快地替他研墨調。往日裏,作畫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因此,幾乎也算得上心有靈犀知道他會用什麽,要調幾分濃淡。

彼此對視一眼,便知對方所想。

大片大片的青綠渲染開來,這幅畫,恍然似一場梅時節的好夢。

一雙漆黑的眼睛悄無聲息地著這一幕。

秋雨似乎愈來愈急了,斷線的珠子一樣從屋檐往下淌,織一片模糊的雨幕。屋檐遮不住太多,須著牆才行。

即墨潯便撐著竹傘,筆直立在門外。

他沒有那個臉進去。可也沒有辦法離開。

下了雨,尤其的冷,他的病沒有起,更不必提站在冷雨裏站上兩三個時辰,臉只愈發蒼白難看。衛們膽戰心驚,唯恐陛下今日有個好歹,可是勸他,他卻也從來不聽。

雨一直下,下到了傍晚,尋常日落時分,這會兒已經暗一片,風急雨促,雨聲回,屋中點上了油燈,鐘宴說:“今日天晚了,下雨天,路不好走,你……先回去罷。”

稚陵訝異了一下:“是晚了些,沒想到時間這樣快。”不舍地看了看仍舊欠缺一些的畫像,便期盼地說,“只差一點點了,明日一定就能畫好了!”

但說罷,仰頭看到燈火芒中,鐘宴格外溫的眉眼,便又有些後悔,重改口笑說:“……阿清哥哥,你不要累著自己,左右,我們還有很長的日子呢。”

這話一出,鐘宴的眼裏溫幾乎要溢出來,放下了畫筆,擡手輕輕的頭發,應聲:“嗯。”

稚陵拾起牆邊靠著的竹傘,臨踏出屋門時,仍很眷地回頭了一眼,鐘宴角彎著微笑,送到了屋門前,小聲地說:“我會想你的。”

他已眼尖看到了門外一片漆黑的角。

“不用想我。”稚陵抿了抿,環了一下他的腰,“想我的話,就抄一遍《心經》吧,來日我們去法相寺祈福,可以一起捐給寺裏。”

稚陵撐開竹傘,踏茫茫雨中,剛走出了兩步遠,後雨聲中響起窸窸窣窣聲,以及一串不不慢跟著的腳步聲。

深呼吸一口氣,心裏只盼著,天早日放晴,秋狩過後,便能離宮了——倘使即墨潯信守承諾的話。

即墨潯著雨幕裏稚陵朦朧的背影,前傷口雖然疼得不上氣,還是擡步跟了上去。如衛所言,也如太醫們小心勸過他的話一樣,他的病需要靜養,一時半會,最好不要隨意走,更不能寒。

他知道這是自討苦吃。

甚至,除了苦,也別無什麽苦盡甘來的好。他沒有苦盡甘來。

哪怕在這裏,別說站兩個時辰,就是二十個時辰,兩百個時辰,兩千個時辰,站妻石——對來說,無關要。

不再要他了,所以他生死傷病也好,喜怒哀樂也罷,都是無關要的存在。

今夜雨橫風狂,天黑得看不清前路,稚陵在前面走,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突然,狂風吹折了傘面,稚陵還沒有反應過來,頭頂已撐來另一片傘面。

連眼皮也懶得擡,兀自注視前路虛空,意圖踏雨中,被他強勢擡手攔在傘下。

“這麽大雨,冒雨回去,會生病。”

他好言相勸,并不領,只是不拂開了他固的那只手,立了一立,說:“那也是我的因果。”

他見好言勸,恐怕自己再怎麽說,于而言都聽不進去,大手幹脆直接扣住了的腰肢,傘面微傾,把遮得完完整整,挾一起走。

被迫和即墨潯同撐一傘,稚陵只覺得頭暈眼花,呼吸不上來一般難。雨噼裏啪啦打在傘上時,不言不語,只是拿手去撬他的手掌桎梏。

他聽得到沉沉的呼吸聲。

指甲劃破了手背,他不肯松手,能察覺到有漫出來了,他也一點不想松開

稚陵掙紮無果,半晌,終于有些灰心喪氣,放棄了掰開他手掌的念頭,好不容易捱到回了承明殿,急下,忘了把即墨潯關在門外,第一件事,是立即去了淨室沐浴更

被他到,留下來長久的揮之不去的滋味,讓

沐浴過後,便覺得困了,躺到床上,擁了錦被。雨聲潺潺,格外好睡,因此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只有承明殿門外的即墨潯,撐著傘,在殿門外立了一整夜。

他徘徊良久,從雨橫風狂一直站到了風停雨收。他想,這一次沒有關上殿門,是默許他可以進殿的意思麽?

最後他還是在雨停不久後,輕輕踏進了承明殿。殿中萬籟俱寂,他立在寢殿門外,世界靜謐一片,早已經睡下。

原來只是忘記親手關殿門了。

既然好不容易進來,這樣輕易離開,便不劃算了。即墨潯緩緩踱步到了偏殿裏,值夜的小太監打著瞌睡,見到他來,一激靈嚇醒了,連忙點頭哈腰躬伺候,問陛下有什麽吩咐。

他其實已很疲憊倦累,但是,使他睡不下,也沒有歇息的心思。

他徐徐在書案後落座,命這小太監準備了筆墨紙硯,心裏只想到,今日和鐘宴說的話。

十六年前的初冬季節,亦是在承明殿中,的長案上鋪陳著一幅未完的山水畫卷。那畫上所描繪的是宜陵城,未經過戰火的宜陵城。

後來,他去了宜陵,所見的風,與畫卷上所繪的幾乎分毫不差。

可那幅畫終究*沒有畫完。

他以為將那幅畫也燒掉了,就像曾經燒掉為他制的一樣。可沒想到保存完好,只是用帛畫套小心封存起來了。

他想,始終眷的故鄉,的故鄉有最好的山水,有的父母兄長,還有的青梅竹馬,有酸甜口的梅子,也有火樹銀花。

的故鄉沒有他。

的心中沒有他了。

小太監拿來了紙筆,眼看天將白,他打了個盹的時間,沒想到陛下會過來他伺候筆墨,更沒想到陛下還要親自抄寫《心經》。

萬萬沒想到。

不止抄寫了一份。

他在旁研墨,研墨研著研著,腦袋一點一點,外頭早就雨停,甚至行將破曉。

幾聲鳴鑼,他如夢初醒。

哪怕到了現在,——現在,陛下還在孜孜不倦地抄寫著《心經》。

只因他想到說,每當想的時候,就可以抄寫一遍。

他不知自己想了多遍。

秋雨連綿,時停時下的,這般,一直到九月中旬,籌備已久的秋狩,終于可以出發。只是這一年的秋狩和以往卻不同,并非設在一貫的苑,而是設在了上京城南郊的靈水關前。

離關隘近,若是越過圍欄,驅馬南下,再過靈水關,就離上京城很遠了。

負責的員也不知為什麽要在這個地方秋狩,但想著陛下一定有陛下的理由,君心莫測,也就這般稀裏糊塗地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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