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稚陵微微斂眉, 猝不及防咳嗽了兩聲,掩著角,鐘宴立即放下筷子給斟了熱茶來, 接過,喝了兩口, 便輕輕說:“隨他們去罷,……前生的東西, 執念太深,不是什麽好事。”
鐘宴聞言, 也垂下了眼睛,說:“也是。”若曉得了, 反而傷的神。
在客棧須臾住了幾日, 雨卻不像有停的跡象, 愈發清寒起來。稚陵了凍得冰冷的手, 臨著竹窗,著雨幕縹緲, 嘆氣說:“雨總是下不停。”
想要渡江去,渡口船家已許多日不出船了。
鐘宴倒是雇了人去收拾他的院子,這幾日已漸漸整飭好, 煥然一新,只消再購置一些日常所需的什,便能住進去了。
他今日也去收拾布置院子了,畢竟還不知要在這裏留多久。
稚陵著窗外, 這窗下是一條街巷,每日煙火氣足, 人來人往,偶爾病得厲害時, 聽到樓下的人聲鼎沸,便又生出源源不斷的希來。
若不下雨,就能出去走走了。
北風吹得臉面手腳冰涼,看了這般久,才不舍地關了窗,哪知沒有關,支窗的橫桿啪嗒掉了下去,稚陵低呼一聲,探出一看,正見橫桿砸在地上,旁邊恰巧一位婦人撐著傘經過,傘面砸爛了,那婦人仰頭看來,稚陵愣了愣,這不是那回見到的……住在家宅子的婦人麽?
這三十來歲的婦人立即叉腰道:“喂!”
稚陵蹙著眉,下了樓,迎面卻先上了客棧那個堂倌,愁眉苦臉地說:“哎喲,姑娘,這下可糟了!”
“怎麽了?”稚陵扶著欄桿,掩下兩聲咳嗽,臉又白了幾分,睜著烏濃的眼睛,微微歉意地笑了笑,“小二哥你放心,剛剛差點砸到那位娘子的事,我自會負責的。”
說話聲音溫輕輕,像片風裏絮一樣不著重量,等說完,卻不可抑制地又咳嗽了兩聲。那堂倌低聲音,眉頭卻擰個川字:“那位繆娘子可不好惹哩,有人撐腰。”
稚陵又想起來前幾天聽來的零零散散的傳言,說那婦人是哪位大人的外室——但確實是這次差點誤傷了對方,對方占理,便說:“既是我的錯,不管有沒有人撐腰,總得賠才對。”
說話之間,一道高聲過了堂裏其他嘈雜聲:“小娘子,我正找你呢。你說說,這幸虧是我躲得快,否則豈不給你的桿子打了個稀爛?”只見客棧門口,那位繆娘子叉著腰裊裊婷婷進來,碧綠小襖,系一條淡緞子下,眉目清秀,年紀三十來歲,只是眼神分外潑辣淩厲似的。
已三步并兩步地走到稚陵跟前,便那麽上下打量,稚陵被端詳得不很自在,挪開目,說:“這位娘子想怎麽辦?賠多錢?”
“嘖嘖,長得還不錯麽。”這繆娘子似笑非笑一開口,稚陵心道,這一點,每日照鏡子,還是知道一些的——旋即道:“你這支釵子不錯,給我戴戴。”
說著,趁稚陵沒有防備,便從發髻間走一支白玉銀釵,稚陵看清以後,臉微微一變,便要手拿回來,卻已自顧自戴上了發髻,并托著臉扭給了堂倌看,笑著說:“怎麽樣,襯不襯我?”
稚陵抿了抿,沒什麽波瀾地道:“這支釵不行,素了些,也并不襯娘子,不如用這支罷?”另取下發髻上一支金釵子,遞給對方,怎知繆娘子回頭笑道:“小姑娘,難道我眼拙,看不出哪個更好麽?”
說著抓了手心裏的金釵子,還好心地替稚陵簪了回去,笑得并不算很善意:“今日的事就這麽算了吧。”
稚陵追了兩步,說道:“慢著。那支銀釵不能賠給娘子,若要旁的,都可商量。”
繆娘子眉眼彎彎,呵呵笑了兩聲,旁邊的堂倌兒小步挪到稚陵的跟前來說:“姑娘,給就給了罷!繆娘子來頭大著哩!”
聽著堂倌的話,繆娘子說:“算你識相。”
稚陵瞥了他一眼,卻冷下聲音道:“我險些砸傷你,是我不占理,可你強奪我的東西,也不占理。”取了一錠銀子,兩三步走近,道:“這支釵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還娘子你還給我。我說過,別的你若喜歡,我都……”
話未說完,這婦人眼一橫,說:“哼,給臉不要臉。我這個人呢,最喜歡的,就是奪人所了。”
堂倌在一旁急得直冒汗,著稚陵,低聲懇求說:“姑娘,求求姑娘了,可惹不得呀!”
稚陵沉下臉,收回了銀子,說:“既然這位娘子不肯私了,那我們去見,看看太守大人怎麽說。”
那位繆娘子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說:“見?哈,你跟我說要見!?”
稚陵反倒一愣,旋即就想起,難道的男人是哪位宜陵的員麽?道:“娘子也不想鬧到公堂上罷,娘子先還我銀釵,我另付賠償,不會吝嗇。”
繆娘子道:“我卻不得你要見。”
算算時日,眼見就要到冬至了,京裏那位就算不來,也會賞賜些東西,便是最面榮的時候了。
“太守見我,都要給三分臉面,你一個小姑娘,哼哼。”說著,便折要走,稚陵深吸一口氣,要追上,誰知道心口遽然一痛,跟著眼前一黑,堪堪扶住一旁的八仙桌,咳嗽起來。
客棧裏堂倌嚇得不輕,一是給那位繆娘子放的話嚇到,二是給稚陵這突然犯病嚇到,慌忙要攙扶,一邊卻低聲嘀咕著:“姑娘啊,可不能與啊……小的我知道姑娘您著不凡一定也是宦人家……可那位啊,的靠山實在厲害著呢,便是舉天之下——”
稚陵冷聲打斷他:“便是舉天之下如何呢,這樣做就是不對。”
正這時,鐘宴回了客棧,恰見這客棧大堂裏人滿為患,到跟前,看稚陵將將要暈,連忙一個箭步沖過去扶著,二話不說地背起,問:“怎麽回事,阿陵,是又犯了病麽?”
稚陵呼吸急促,說:“沒什麽事,只是剛剛,……咳咳。”臉白得像紙,鐘宴背上了樓回房立即坐下,給沏了熱茶,遞到邊,擔憂道:“先喝點熱茶暖暖。”
稚陵將來龍去脈與鐘宴說了,他卻罕見地默了一陣。稚陵道:“阿清哥哥,怎麽了?”
鐘宴才說:“我替你去要回來。”
稚陵見他神不好看,卻像另有所思一般,追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麽?”
鐘宴聲音微微嘲諷,道:“我在想的‘靠山’。委實是可氣。”
稚陵說:“不知是誰。但是誰也不重要了。這件事本沒有要鬧那麽大的地步。”
鐘宴冷笑了一聲說:“不止是可氣,還覺得惡心。”
稚陵方才心神激,現在平複下來,卻覺得累了,想著回家來遇到這些麻煩事,真真煩惱,煩惱中漸漸地閉上眼和睡下。
鐘宴給掖好了被子,轉頭下樓,外頭雨勢瓢潑,他叩開那家的門,開門的正是那繆娘子,問他:“喲,好俊的郎君。你是誰啊?”
——
稚陵一覺醒來,眼是傍晚昏沉暮,尚未點燈,室線灰暗,卻見一樣東西,赫然躺在床頭小幾上,微微泛著銀。驚喜地支起子,連忙拿著它看了又看,是的白玉銀釵!
心裏滿滿,一定是鐘宴替拿回來的。連忙掀開錦被下了床,要去找他,因著起得猛了些,眼前一黑,險險撐住小幾,去敲了他的門,誰知他門中漆黑,不知他去了哪裏。
好容易等到鐘宴回來,別的尚未注意,先注意到他手裏提著什麽熱乎乎的吃食,立即覺得了,笑盈盈問他道:“今天吃什麽好吃的?”
鐘宴徐徐坐下,暖黃燭照在彼此上,忽明忽滅,稚陵先看到他買的熱騰騰的餅子,再看到他面凝重,便問他道:“怎麽了呀?哦,對了,我的釵子,是你幫我要回來的罷?阿清哥哥,謝謝你——”
鐘宴勉強一笑,說:“是在南邊街上一家店買的胡餅,不知味道怎麽樣,只是看他們家排隊的人多。白玉釵子,你我之間,何須言謝?”他說罷,頓了頓,卻忽然道:“阿陵,我看我們不宜在這裏久留了。”
稚陵正在切胡餅,聞言,微微一愣:“為什麽?”揶揄道,“難道是因為那位繆娘子?是放了什麽狠話,嚇你麽?我都不會被嚇到,你怎麽還要擔心呢?”
咬了一口胡餅,脆油香,吃得心裏滿滿當當都是幸福。懷惘著說:“我小時候,爹爹也經常給我買這些小吃。唔,……”
一轉眼過了這樣久。
鐘宴卻默了一默。
稚陵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由道:“到底怎麽了,我們鐘大將軍,鐘侯爺,也有什麽心事麽?”
鐘宴道:“過幾日是冬至了。”
稚陵說:“那怎麽了?”
鐘宴終于和盤托出:“那繆娘子,說,過幾日,背後那個大人要來。阿陵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他是……”
他深吸一口氣,稚陵咬著胡餅,笑了笑打趣說:“誰?總不能是當今天子吧。”
鐘宴的反應,胡餅掉在了桌上,一剎那,腦海一片空白。
一來是,若來的是他——的確如鐘宴所言不宜久留;二來是,手指了一,鋪天蓋地的怒火湧上心頭,百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