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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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 107 章

稚陵愣愣地注視著室中一切, 忽然看到了白牆上掛著的一卷畫,目立即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 緩緩手,了一。怎麽這樣真, 像是自己畫的一樣。

芳草如茵,松柏如蓋的山水畫, 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只是曉得這應是後來修複, 否則不會這樣完好。

怔怔地著,一時間, 窗外不知幾時, 烏雲低抑, 遮去了太, 漸漸飛起了薄薄細雪。天一下子黯淡起來,好似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除夕, 爹爹他在院裏磨著刀,準備宰兔子,娘親喚去買醋, ……四下裏張燈結彩,不時有小孩子點竹玩。

此去經年,往日的影像,似乎都淡去了, 都蒙上了塵埃。一時忽然覺得有鑽心的疼,一寸一寸地蔓延開, 心底翻湧起了徹骨的孤獨,幾乎能將整個兒淹沒。

這個世上, 人和人的緣分,原來只似浮萍一樣脆弱虛無。已經二十年,從前再好,也再回不去、回不去了。

人死如燈滅。

稚陵眼前驀然朦朧起來,看不清那幅畫上的山水亭臺,花鳥蟲魚了,溫熱的奪眶而出,抱著胳膊,肩膀抖得很厲害,心中就像落了場雪一樣茫然。

回家了,如何呢——回家了,可是這裏早已沒有人在等回來。

沒有人了……。

巨大的絕影一樣罩下來,稚陵支持不住地子一晃,被誰一把扶住,溫和的嗓音在耳畔著急道:“稚陵……稚陵。”

即墨潯手忙腳地扶著坐在榻上休息,斟了一盞茶,白瓷蓮花盞遞到邊,看垂著淚眼,目卻空的,不知在想什麽,也不肯喝熱茶,怔忪地盯著某虛空。

他頓了片刻,徐徐地放下了蓮花盞,也一并坐側,從袖中取了碧綠絹帕出來,一點一點替揩去了眼底淚痕。他大約能猜到,許在傷懷已逝的家人。“重游昨日地,不見昨日人”,這樣的痛楚,他何嘗不知。

只是愈是拭,眼下的淚愈是多,不盡,斷線珠子一樣淌下來。他耐心地一一拭著,再攬著的肩膀,將攬在懷中,冬天太冷,他想要給足夠溫暖的懷抱。

逐漸在他的懷抱中嗚咽出聲,像傷的小,嗚咽著喃喃自語:“沒有人了,這裏已經沒有人了。……只有我還記得。為什麽我要記得……”

哭累了,漸漸地睡過去,掌大的瘦削小臉上還滿是淚痕。即墨潯漆黑的長眼睛輕輕垂看,替一點一點幹淨了淚水,怔怔地,輕聲說:“稚陵。你我都是一樣的人。”

“你還有‘他’。……我還有誰。”

他兀自說罷,輕嘲般地彎了彎眼睛,淡笑了一聲,手指輕輕地挲著眉心的紅痣,嘆息著。

外頭的雪愈下愈急,鵝大的雪片落下來,起初有些融化勢頭的積雪,便又覆上了嶄新的冷白。

宜陵的雪和上京城的雪不同,又冷又,飄下來,路很難行。他從軒窗向外看,看到茫茫雪幕裏,一寶藍袍子的男人依然撐傘立在院門前。雪落了他滿滿傘面,他也一,仿佛一尊雪中的雕像。旁人早已都離開了,只他還在等。

有時,他也在想,他若是鐘宴,會怎麽樣呢?子孱弱,在宜陵這小地方養病十幾年,一朝因為心上人的無意之舉,便毅然決然踏出宜陵要去建功立業。

若換他,他也許一開始就不會來宜陵罷。可見緣分這東西,有時候,……的確很淺,很薄。就像今生,任憑他使出了種種手段,到底也不能令回心轉意,當年桐山觀主說只一面之緣,可見……誠不我欺。

簌簌的雪落到半夜裏。

昏沉的夢中,依稀響起了急促的風雪聲,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急,旋即伴隨著東西傾倒屋舍坍塌的巨響,熊熊火照亮天隅,稚陵眉頭愈蹙愈深,額角汗如雨下,喃喃:“不,不要……”

似乎有誰在輕聲喚:“稚陵!?稚陵——醒醒,醒醒。”

好似被人給裹在了一片灼熱中,猛地從噩夢裏驚醒過來,赫然已是深夜,已經許久沒做這個噩夢了,怔怔醒了以後,才驚覺窗外風雪聲猶未歇,呼啦啦地響,了一下,子被人環在懷抱裏,堅實膛可以倚靠,澎湃的回憶開了閘一樣洶湧激出。

都在抖,分不清是冷,還是害怕,只恨不得蜷更小的一團才好。

對方忽然手,溫熱大掌在耳朵上,一下子,外頭的風雪聲霎時弱不可聞。只有他的聲音沿著手背傳到的耳畔:“別怕……別怕。”

他寬,“別怕,我在。”

稚陵好容易平複下來,恍惚回了神,卻是立即掰開了他的手,神冷淡地說:“不用你管!出去!出去……”

即墨潯沉默下來,好半晌,緩緩地撤下了手,再緩緩地站起,甫一走出了兩三步開外,樓外風聲忽急,嘩啦啦響著,稚陵不由自主地又抱了自己兩膝,蜷一小團在被子裏,兩手死死地捂著耳朵,神痛苦,一面流淚,一面喃喃:“為什麽我要記得……”

即墨潯見狀,毫不遲疑地折回來,重新坐到側,更用力地將攬在懷抱中,不由分說,兩手替捂著耳朵,說:“稚陵,記得……不好麽?”

還想要掙,可這次卻拗不過他的氣力,他有了防備,也掙不開了。著氣,低聲地,斷斷續續說:“記得,好痛苦。”

即墨潯的長睫輕輕著,紅燭在燈臺上靜謐燃燒,偶爾噼啪地一下。他微微低頭近自己的手背,低聲說:“若連你也不記得,世上便再沒有記得的人了,這段記憶,也會徹底地被人忘。若只是痛苦回憶,不記得也就罷了,倘使對你來說,很好,很眷,很不舍……輕易忘掉,何嘗不痛苦。”

“……”稚陵怔怔沒有說話,卻恍然在想,除了那一年的風雪夜,往日的記憶,于來說,便是不可輕易割舍的寶。若真的忘了,……如他所言,又何嘗是好事?連自己最珍視的時都無法記得,一片空白地活著,……正如行

靜了下來,呼吸仿佛也跟著平緩許多,目直直地落在窗邊那盞紅燭上,原來一夢到了這麽晚,分明才睡過,現在竟又覺得犯困。

聽說,人在覺得安全的時候……就會犯困。

想到這個說法,不由心頭一跳,不可置信地微微搖頭,暗自想,不可能,怎麽會……怎麽會是因為他呢!?

總不能因為即墨潯生得高大,騎一流,劍很好,就覺得他在邊很安全吧——

這般胡思想以後,驀然地想到了一件事,或者說,就是此前即墨潯問了兩次的那個問題。

“所以你千裏迢迢地過來,是為了什麽?”

即墨潯似乎微微一僵。

便要扭過頭去看他的神,誰知他的力氣卻大,固,沒有辦法折回子,只好又問了一遍。

可以到即墨潯的指尖落在鬢邊有些輕輕發,他良久靜默,忽然說:“當然是因為後悔放你和鐘宴走了。”

他輕笑了一聲,嗓音格外地輕,像一片鵝雪,說:“是了,秋後算賬,是該算一算。”

風雪聲漸漸地小了,下半夜或許會雪停,但之後的天氣……卻也說不準。沒人想到宜陵今年竟會下雪——上一回下雪已經是二十年前。

即墨潯的目緩緩從的烏黑長發,慢慢挪向瓷白的側臉,挪向合在一起的手,最後挪向正在著的菱花窗外。

看不清雪落的樣子。

他想,這個時節,渡江會很冷,不如等開春罷。

他還能等。

稚陵一聽即墨潯提及了算賬,心裏自然而然地想到,跟鐘宴兩個人是怎麽來到宜陵城的。

便是那日秋狩……借著一場山雨來的天氣,他們縱馬出了靈水關,誰知遭遇了莫名其妙的殺手,兩人險些喪命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小山村。

即墨潯恰好出現。

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他一把將和鐘宴兩人拉出了那個混的鬥室裏,後來……即墨煌帶著人接應他們。心一橫,在即墨潯因為重傷昏迷不醒時,和鐘宴兩人離開了靈水關,沿著運河南下,這般,總算離開了即墨潯的桎梏。

現在他……

萬萬沒想到他會在今年的冬至到宜陵城來。

萬萬沒想到。

若是早知道他會來,甚至在不久之前還負重傷的形之下,也不知是為了什麽,仍然不顧舟車勞頓前來,——一定和鐘宴直接回到西南,從此天高任鳥飛。

哪裏會像今日一樣,重新落在他手心裏!?

不過,若不曾回來,便也不曾知道他做了這些事,更無從得知自己的家竟然被人霸占了長達十六年之久。

若不出這一口惡氣,想必心裏也始終覺得不舒坦。

思及至此,登時覺得,即墨潯說什麽秋後算賬,分明該算賬!

大抵是怒火沖天,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掙了他的懷抱,反手推開他,正要嘲諷開口,卻不想這麽一推,即墨潯臉蒼白,紙做的一樣往後倒去,胳膊肘撐著床榻,眉頭皺,低低著氣。

稚陵一愣,卻看他緩緩閉了閉眼,像有極難忍的痛楚,竟還是強撐著直起,踉蹌站起,聲音低啞,垂著眼睛,嚨一,說:“好好休息。……”說著,下了樓。

稚陵剛想去追,卻見另一道影緩緩上樓,停在門外,問:“稚陵,我能進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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