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漆黑。
骨燈籠裡的兩盞燭火微弱搖晃。
木筏上那位高手道士在點亮小旱魃的火後,他拿起法壇案桌上的一隻小孩布偶人。
那小孩布偶人制作糙。
並沒有五。
高手道士拿著小孩布偶人來到船頭的骨燈籠旁蹲下,他指尖一點,如蜻蜓點水般沾起幾滴蠟燭油。
此時的蠟燭油剛燒熔,溫度還很燙手,高手道士用指尖蠟燭油在小孩布偶人開始畫起符咒。
那是一個敕令符。
字跡凌,潦草,卻姿態鋒芒,鋒銳,著道法的威嚴肅殺。
畫完敕令符咒後,高人道士又步伐沉穩,在波濤洶涌的江面上如履平地一般的平穩走到法壇案桌邊。
他端起法壇案桌上的一碗夾生飯,雙碗上下扣上,然後一個反轉,夾生飯就變了倒扣的飯。
接著點燃三線香在倒扣的死人飯裡。
供奉給法壇上的小孩布偶人吃。
死人飯裡香火嫋嫋升起。
但沒有隨風飄散。
而是化作煙蛇,盡數都被小孩布偶人吸食掉。
就在三線香燃完的那一刻。
高手道士擡頭了眼月。
不多不,剛好子時,時辰已到。
起!
做法!
準備邑江斷流!
高手道士拿起法壇上的小孩布偶人,此時畫在小孩布偶人上的蠟燭油敕令符已經冷卻變幹,澤鮮紅,鮮紅,比硃砂還鮮紅,格外的刺眼。
當高手道士拿著畫了敕令符布偶人再次走到石槨邊時,就著月看到,填滿糯米的石槨裡,那額頭著鎮符的閉眼小旱魃,居然發生了變化,腹部鼓鼓脹脹,像是剛吃飽了死人飯。
高手道士口中唸唸有詞,唸了一段招魂咒語。
“敕!”
一聲低喝。
神奇一幕發生了,當高手道士擡起小孩布偶人左胳膊時,棺材裡被鎮符鎮著的一不閉眼小旱魃,居然也跟著自擡起左胳膊。
當小孩布偶人擺出盤端坐,五心朝天姿勢時。
棺材裡額頭著鎮符的一不閉眼小旱魃,也跟著擺出盤端坐,五心朝天姿勢。
夜沉沉。
驀然。
“哇!”
一聲驚天地的嬰兒啼哭聲,尖銳,刺耳,難聽,風陣陣。
振聾發聵。
在江岸兩邊的山壁間形回聲,啼哭聲再次拔高幾個音節。
“哇!”
“哇!”
“哇!”
第一聲嬰兒啼哭聲驚天地。
第二聲嬰兒啼哭聲怒浪拍天。
第三聲嬰兒啼哭聲風雲變化,頭頂圓月變月亮,天生異象。
……
張財三世世代代住在邑江邊。
他家祖上都是靠江打漁爲生的漁民,祖上手藝傳到他這一代,他也是漁夫。
雖然日子過得並不富裕。
倒也充實。
而張財三所在的這個小漁村裡,家家戶戶都是世代打漁的,這些網來的魚可不是留給自己吃的,而是賣給府城裡的魚販子的。
可以說,張財三就是看著邑江長大的。
他也是從小聽著滾滾江水聲長大。
張財三夜裡睡得迷迷糊糊,被一泡尿給憋醒,黑暗裡,他睜開眼,想著黑走出屋子,想到院子裡放泡水好回來繼續睡覺。
即便出門放水,他還不忘嘟囔一句這天氣真他孃的悶熱。
可張財三下地後,怎麼都找不到自己的鞋,屋子裡黑咕隆咚一片,別聽有多暗了。
“孩他爹,你怎麼了,怎麼一直聽你在來去,把我都吵醒了。”
張財三的媳婦兒不滿抱怨一句。
“孩子他娘,你幫我找找看,我找不到我鞋了……”
“真是奇了怪了,今天外頭好黑,連點月都沒有照進窗裡,我找不到鞋子了……”
張財三無奈說道,他還在低頭彎腰找鞋。
等屋裡亮起燈油火,勉強照亮屋子後,張財三才終於找到不小心被他踢遠了的另右腳鞋子。
然後去院子裡放水。
“我說呢,怎麼今天這麼黑,原來是月頭被烏雲遮住,今天是月亮。”
張財三走到院子裡,外頭整個都是黑漆漆的,深夜的小漁村裡,萬籟俱靜,家家戶戶都沉睡夢鄉。
“今天不是月亮,就連外頭也好安靜,居然連平時最熱鬧的蛙聲都聽不到……”
張財三一邊拿起院子牆角的夜壺放水,一邊扭頭看看四周,院子裡黑漆漆的,院子外也是幽深,寂靜,手不見五指。
院子裡的唯一亮,就是睡屋裡亮著的朦朦朧朧燈油火。
深更半夜。
周圍沉寂無聲。
太過安靜了。
呼——
一夜風吹在張財三後脖頸,張財三猛然打了一個冷,結果都尿到了手上、上、鞋上。
張財三呼吸沉重,突然目恐懼。
“孩,孩子他娘,你,你有聽到邑江…江水聲嗎?”
過不多久,這個靠江的小漁村,被一個驚慌失措的驚恐聲,打破了半夜沉睡。
“不好了!”
“江水斷流了!”
“江水斷流了!”
原本深夜寂靜的小漁村,瞬間點亮起許多燈火,飛狗跳,很快響起凌腳步聲,村裡男老們手舉火把,全都著急跑向村口的江岸邊。
江水聲消失。
河牀乾涸,只剩下最中心的淺淺一層江水。
兩岸常年淹沒在江水下的黑沉沉山崖,暴在世人眼前。
岸邊那些打漁的漁船,此時也都擱淺在泥沙裡。
看著這非人力可爲的景象,村民們恐慌,驚懼。
“是龍王,龍王發怒,龍王要上岸了!”
“龍王要上岸娶新的水神娘娘了!”
村裡老人跪地嚎啕大哭,祈求龍王息怒。
此刻,乾枯的河牀與江岸上小漁村形如深淵落差,彷彿是被鬼斧神工在人間劈斬出的天塹,穿了九幽黃泉,深不可測,無法墜到盡頭。
因爲在地獄,還有十八層!
……
邑江大拐口。
龍王廟。
龍王臺。
衆人瞠目結舌看著眼前的鬼斧神工般景象,原本還滾滾怒江的江水,眨眼間就像是被神魔之手抹去,出江下縱橫錯的乾涸河牀,出了再次重見天日的千窟。
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這小旱魃帶來的邑江斷流,並不徹底,跟前兩次的邑江斷流有明顯差別。
因爲這次的邑江斷流,並非完全乾涸。
江底的千窟只出一半,還有另一半依舊被淹在冷江水中。
可即便如此,依舊在他們心神中激起漣漪。
“這就是旱魃嗎?可這纔是一頭小旱魃就已經這麼厲害了……”
大家屏住呼吸,面凝重。
但也有一部分人面無表,或是流出興致盎然輕鬆神態。
晉安目沉的看著腳下乾枯河牀,連江水都能斷流,這個世界的鬼神之力究竟有沒有盡頭?
“諸位!”
都尉暗運勁,聲如一道悶雷,把衆人心神重新拉回。
“這邑江一夜斷流,雖然是小旱魃的能力造的,但諸位也無需太過高看小旱魃的能力。”
“那旱魃,終歸還是個還沒長起來的小旱魃,這邑江一夜斷流,既有小旱魃的功勞,也是因爲到天地異數變化帶來的影響。”
都尉這是在重新振士氣。
果然。
聽了都尉的話,那些民間驅魔人們的面好看了些。
“都尉將軍,我倒是不擔心什麼旱魃或小旱魃,我考慮的是另一件事。”
“這邑江斷流並不徹底,千窟還有一半被水淹,我看被水淹的部分依舊有二三人水深吧,我們要怎麼進千?”
說話者是那名魁星踢斗的北方漢子。
聲音甕聲甕氣。
看著格大大咧咧,其實中有細,問出了大夥最關心的問題。
這時,一位鄉下神婆,聲音尖銳的也接話道:“當初都尉將軍和府尹大人找到我們時,可沒說過還要我們會水,需要我們一路遊進這千裡。”
“這千裡是個什麼況,想必都尉將軍也很清楚吧,這水底下,是那些水的天下,進多活人死多活人。”
“活人在水下可憋氣不了多久。”
“就算是從小在江邊長大,水練,在水下能憋氣一炷香時間,可人到了水裡,一本事也要大折損。”
“都尉將軍你問那幾位道長,他們可否能在水下施展符?”
“都尉將軍你再問那幾位高僧,他們在水下怎麼念釋迦降魔法咒?”
那神婆氣勢咄咄人。
這些民間驅魔人,不是常年跟邪祟打道,就是常年跟各種打道。
說句難聽的,他們接死人的時間都比活人長。
因此一個比一個脾氣古怪。
格乖戾。
尤其佔著自本領,這格難免孤傲、傲慢,即便面對朝廷員,也毫不客氣。
面對眼前這位鄉下神婆的衝撞,都尉將軍並未怒,他目沉思:“這的確是我們考慮不周了。”
“我們沒想到這邑江斷流會不徹底。”
“但今晚準備了這麼多,若要前功盡棄,對朝廷損失太大。”
都尉思考道:“這些小意外,並不難解決,我可以命守軍就地取材,連夜爲諸位打造木筏,這花不了太多時間。”
“而且走水道速度反而更快,更省力,比起路上走路消耗的力與時間,反而更省時省力。想必諸位也不願意在窟裡走上一天一夜吧?”
都尉的話,的確打了大家。
打造木筏,利用水道進千窟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然後,都尉將軍開始命手下那些兵卒、鄉勇,熱火朝天的伐木、打造木筏。
好在這山裡什麼都缺,唯獨最不缺的就是取之不盡的林木。
人多就是好辦事。
木筏與臨時碼頭,很快打造完畢。
衆人走下龍王臺,下臨時碼頭。
“咦?都尉將軍,那位能驅小旱魃的道教高人,不與我們一起下千嗎?”有人好奇道。
江水枯竭的邑江中心,還有一層淺淺江水,那隻承載著石槨的木筏,正靜謐不的漂浮於邑江心淺水上。
那位高手道士,手裡拿著只畫有敕令符咒的布偶人,端坐在石槨上閉目養神,並沒有要過來打招呼的意思。
如一位世外高人,清高,孤冷,對外界不聞不問。
盛有小旱魃的石槨,此時已重新封棺好棺槨,並重新回四張黃符。
唯有掛在船頭的那盞骨燈籠,還在亮著二縷燭火。
一縷是屬於那位道教高人的火。
一縷是屬於小旱魃的火。
都尉笑說道:“小旱魃需要有人時時刻刻看著,不能有鬆懈,我們等下進千窟後,能不能順利出來,邑江江水會不會提前漲回來,還得要全靠那位前輩爲我們鎮小旱魃。”
背匠老漢著手中旱菸,著木筏上的石槨,下意識了他一直帶著的小黑棺,目火熱的怪笑一聲:“其實,老漢我也可以代府尹大人和都尉將軍,幫忙照看小旱魃的。”
“像趕,還得是我們背匠最行,老漢我並不介意幫兩位大人趕小旱魃,斷流邑江。”
都尉笑而不語。
沒有迴應。
背匠依舊兩眼火熱盯著江心木筏,依依不捨。
“都尉將軍,這位道教高手可是來自京城玉京金闕的前輩?不知都尉將軍能不能引薦認識下這位從京城來的前輩?”這時又有一位道士站出,朝都尉好奇打聽道。
晉安認得他。
這位是來自真元道觀的觀主,道號“蒼玄道人”。
“並不是。”
都尉簡短笑說道,並沒有要詳細解釋的意思,然後又重新說回進千窟的計劃:“現在計劃有變,只能藉助木筏進千窟。而考慮到千窟裡空間狹窄,所以木筏無法打造太大,一隻木筏可以坐二到三人。在場的諸位,可有想好怎麼進千窟嗎?”
“是一人一隻木筏?還是幾人一起?我提議是幾人一起,途中好有個照應。”
大家嗡嗡的討論片刻後,很快有了結果。
其實。
在場的人裡,三家道觀,六家寺院,基本都是一觀或一寺剛好夠一隻木筏人數。
晉安、老道士、削劍三人,一隻木筏。
白龍寺住持、空明和尚、弘照和尚,一隻木筏。
真元道觀二位道士,一隻木筏。
明月道觀二位道士,一隻木筏。
南溪寺二位和尚,一隻木筏。
……
只有那些民間神婆、先生、問事倌、背匠…他們比較麻煩。
“嘿,什麼木筏不木筏,這些外,老漢我信不過。老漢我只信自己,好孩子,老爹我這回能不能闖過千,就全靠你了。你可莫要讓你爹爹我在這麼多外人面前丟了面子。”
面目醜陋的背匠,越笑越是醜陋,他發出怪笑聲的拍了拍帶在邊的那口黑棺材。
咚。
黑棺材裡傳出迴應。
彷彿這是口有生命的棺材。
“我們兄弟…嗚…習慣了兩人合作…嗚…再容納不下他人…嗚嘿嘿嘿……”
這次開口的是那對白袍黑袍的哭喪人倆兄弟,這倆兄弟一個表似哭非笑,一個表似笑非哭,說話腔調古怪,像是嗚嗚嗚的墳頭哭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