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幾艘雕梁畫棟的船抵達襄州港口。就從這一刻起,襄州變得熱鬨非凡,從而為了大唐天下注目的焦點。
船上載的可不是一般人,當朝宰相,名符其實的大腕——蕭瑀!
初時秦慕白得到訊息,得知皇帝派了蕭瑀來襄州,心中便大致猜到了幾分他所為何來。
要說這蕭瑀,與陵寢中躺著的楊廣,關係倒是不淺。楊廣的皇後,也就是蕭皇後,便是蕭瑀的親姐姐。前隋時,蕭瑀年紀輕輕便已是銀青祿大夫,為楊廣智囊團中最年輕的一員。
蕭瑀的祖父是後梁宣帝蕭詧,曾祖父是昭明太子蕭統,蕭氏一直都是江左族名門。當年唐初時割據江東的蕭銑,算輩份還是蕭瑀的子侄輩。
而蕭瑀這個人,一向頗負爭議。
自,他就以孝行聞名天下且善學能書,骨鯁正直,並深佛理。他為人不貪財,不令,敢於直逆龍鱗。不管是在前隋侍奉楊廣,還是後來被唐高祖李淵重倚為心腹之時,再仰或是跟隨李世民貴為宰相,他都未曾改變一分。
再者,興許是出名門族的緣故,他的上也有一些老仕族的通病——高傲,看不起門第比他低的人。武德一朝時還好,高祖李淵倚他為心腹,授以權柄委以重任。到了李世民登基之後,他自有一套班子,諸如房玄齡、杜如晦、魏征等人,蕭瑀一來嫉妒他們得寵重用,二來又看不起他們的門第出生。而且,他又是個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完主義分子”,但若有半分看不慣的,必定不留麵的當場斥責,纔不管何時何地,對方是何人。
為此,李世民曾稱讚他“此人不可以厚利之,不可以刑戮懼之,真社稷臣也。”,並贈詩“疾風知勁草,板識誠臣”。但也正因為孤傲的與執拗的臭脾氣,蕭瑀一生宦海起伏數次被貶,但又數次被啟用,如同一隻“不倒翁”。
現在,蕭瑀雖然拜“太子太保”與“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宰相,但已難以真正進以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為核心的朝堂宰相班子參與重大決策。但不管怎麼樣,江左蕭氏這個名門族的影響力仍在,蕭瑀的價也並未下跌多。由此看來,李世民派他來襄州,定是為了楊廣寢陵而來,還顯得比較重視。
秦慕白領著襄州的吏將佐,到了碼頭迎接。幾艘巨大的軍艦上滿載貨,用帳幔遮得嚴嚴實實,不知為何。與之同來的,還有一千多名金吾衛林軍,聲勢非小。
中艦靠港,船板也搭了上來,兩旁衛士羅列而出擺出了陣勢,蕭瑀在船頭甲板上抬手整了一下冠,昂首闊步的走下船來。
“襄州軍府折衝都尉秦慕白,率全州上下佐將弁,恭迎蕭閣佬。”秦慕白站在一眾吏之首,拱手道。
眾將一起應諾:“恭迎蕭閣老!”
蕭瑀抬著下環視了眾人一眼,麵無表的對秦慕白點了一下頭“唔”了一聲,說道:“秦將軍何必如此勞師眾?本閣奉旨而來,是為辦差,非是遊玩。一應俗禮能免則免吧!”
“素聞閣老清廉守正,果真如此。”秦慕白也冇在意,像蕭瑀這種“老革命”,有點傲氣與清高也是正常。更何況,他一直就是這樣的脾,對皇帝說話也是半冷不熱的,可彆指他對誰客氣恭順。
蕭瑀既不廢話也不客套,將手朝前指了一指:“勞煩秦將軍麾下引路,我們到刺史府說話吧!”
“也好。”秦慕白點頭應了下來,差使薛仁貴率領王府的親兵在前開道,龐飛率軍府的銳越騎隊在中軍護衛,一行千餘人,往刺史府而去。
蕭瑀也不坐轎,自己騎上了一匹馬,一路沉默寡言。
龐飛湊到秦慕白邊,低聲罵咧道:“這老頭兒,架子真大!不過是個過氣的宰相,幾次被貶也冇折了他的傲氣去。也不知他是來乾什麼的。”
秦慕白笑了一笑,說道:“人各有,他生就這樣的格,能有什麼辦法?並非是和我們在一起這樣,他在朝堂之上麵對三公宰輔時,照例如此。他的傲,是傲在骨子裡。江左蕭氏可是百年族,興許他打從心眼裡,還有些瞧不起起於關隴八柱國的李家皇室呢!”
“哈哈,這老傢夥倒也有趣。”龐飛笑道,“敢他這一輩子,就隻咬著‘門第’二字不放了。”
“可不是。”秦慕白揚了一下眉也笑了,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他其實是一個不錯的人,剛烈,正直,孝悌,清廉,而且才高學深。雖然和脾氣都臭了一點,但他總比那些口腹劍、心機叵測的小人要強。”
“那倒是!”
大隊人伍穿越了襄縣城,在刺史府裡停下。蕭瑀也不客氣,自顧在上座坐定了飲茶。歇息了好一陣,他彷彿纔想起下座還有秦慕白等一大批吏將佐,等著他說話。
“哦,本閣不堪舟車勞頓,有些頭暈眼花不適。接風洗塵之類的俗禮,能免則免。諸位同僚就且散了自行回去歇息吧!”蕭瑀擺了擺手說道。
“是……”眾人自然不便再多說,隻得散去。
秦慕白自然是留了下來。蕭瑀此舉,無非是想摒退眾人了與他單獨說話而已。
待眾人散去,蕭瑀慢悠悠的品著一盞茶,也不正眼來瞧秦慕白,慢條斯禮的哼道:“秦將軍,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不知蕭閣老,此語何意?”秦慕白問道。
蕭瑀將茶盞輕輕放到桌幾上,了幾下灰白的長鬚,似笑非笑的微抬起下,頗有幾分傲意的說道:“還璽於帝,這樣的功勞自然不小。”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隨意的道:“如此說來,那玉璽倒是真的了?”
“經本閣親眼鑒定過的,定然假不了。”蕭瑀輕笑了一聲,說道,“此前,陛下手中的那枚玉璽可謂偽造得極像。當初它從漠北歸來時,我就曾懷疑它是假的。我也曾說給皇帝陛下聽,但他不信。還如獲至寶的把那假玉璽當作真的,堂而皇之的擺在案之上用了好幾年。好在如今真玉璽總算是出現啦,皇帝陛下也終於是相信了老臣的眼力。”
秦慕白忍住笑,認真的道:“蕭閣老曆經兩朝侍奉三帝,眼力與見識定非常人可比。”
“那是自然。”蕭瑀頗為自得的一笑,然後說道,“早年,楊廣就曾多次將玉璽將我保管,冇有人比我更悉那玩藝兒。日前,皇帝陛下讓長孫無忌、房玄齡、虞世南等多人鑒定,都無辯真假。到最後纔想到讓我看一眼。那假玉璽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當真惟妙惟肖仿得極像。若非我對那玉璽之又,恐怕也無法辨彆真假了。”
“如此說來,蕭閣老真是皇帝陛下的一員福將啊!”秦慕白笑道。
“要說福將,吳王與秦將軍纔是真福將。”蕭瑀側目看著秦慕白,眼神中似有幾分妒意,酸酸的道,“誤打誤撞之下,居然讓你們找到了真正的煬帝陵寢,也尋回了失蹤數十載的傳國玉璽!
“是啊,運氣這東西,真是說不好。”秦慕白就快要被這“酸老頭”逗笑了,勉強忍住,說道,“蕭閣老,卑職想問一問,您老奉旨而來,究竟所為何事呢?”
“哦?”蕭瑀愣了一愣,“難道陛下此前冇有派人前來傳旨,說明我此行的因由。”
秦慕白茫然的搖頭。
“咳!——”蕭瑀尷尬的乾咳一聲,“那你們為何到碼頭迎接?”
“卑職隻知蕭閣老奉旨翌臨,因而前去迎接。究竟所為何事,卻是全不知曉。”秦慕白索實話實說了。
蕭瑀的臉頓時有些紅了,又乾咳了一聲,說道:“那你……去把方纔那些吏將佐都喚回來吧,本閣當衆宣佈此行的來意。”
“蕭閣老,人都散了……再回來,不好吧?”秦慕白小聲道,“不如,您老直接告訴我,由我去向屬下轉達,如此也省事省力一些?”
“不行!本閣奉旨出行前來辦差,且能藏頭尾?”蕭瑀正道,“速去,將那些人喚來!”
“好吧……”秦慕白苦笑不迭,心道,這酸老頭兒,自己托大,以為皇帝先行宣旨給他打了招呼,冇想到卻是自作多了。滿襄州的人隻知道他來了,卻不知道他來乾嘛的!
秦慕白隻好馬上差人將那些散去的員將佐都了回來。眾人哭笑不得,但又不好拂了蕭瑀的麵子,隻好又都趕了回來,在刺史府正堂裡站了兩列,一起拱手,做傾聽狀。
蕭瑀這才覺找回了一點麵,正兒八經的宣佈了自己的來意。
不出秦慕白所料,蕭瑀是奉皇帝之命,帶了若乾能工巧匠與土木材料,專程提前趕到襄州,為以後的“煬帝陵寢大祭禮”做準備的。蕭瑀還當眾宣讀了一則李世民的手諭,說陛下有令,命襄州上下員一概聽從蕭瑀調譴,輔佐他辦好祭禮。
祭禮的時間,選在三個月之後的九九重節之時。時間倒還有幾分迫。
“事大致如此,有何安排,本閣會知會秦將軍,然後由他分派下去。屆時,還要勞煩諸公,務必小心謹慎辦好差事,不得有誤。”蕭瑀正辭嚴的道。
“卑職謹當遵命!”眾人隻得大聲應諾。
“好,且先散了吧!”
蕭瑀又擺手,眾人又散了出去。
待眾人走後,秦慕白小心的問道:“蕭閣老,事都吩咐完了吧?可還有什麼機要務,要叮囑卑職的?”
蕭瑀著眼珠子仔細的尋思,當真想了半晌,搖搖頭:“彷彿是冇有了。臨行時陛下曾言,到了襄州,若有不解之事,便問秦慕白。若有不決之事,便予秦慕白。可見陛下對你是相當的重與信任。那麼今後,我若有什麼事、什麼要求,就都予你去辦了。”
“嗯,行。”秦慕白點頭,心裡一陣發笑,暗道:誰不知道您老隻是來走個過場的,隻是個“代表”而已,誰還當真指你能乾什麼事呢?
“對了,還有一事。”蕭瑀說道,“你必須趕在祭禮之前,營造兩座行轅府第。”
“行轅府第?還兩座?”秦慕白不皺了下眉頭,“難道皇帝陛下要親來?”
“祭祀前朝的末代帝君,陛下如何能來?你真是口不擇言!”蕭瑀當堂就訓斥開了。
“好好,我錯了,蕭閣老你彆生氣。”秦慕白笑道,“如此,那便是要建一座太子離宮行轅了,對吧?”
“算你聰明。”蕭瑀冷哼了一聲,說道,“陛下對煬帝陵的祭祀很看重,因而派了三名皇族員來主持。其一就是太子;其二,當然是襄州刺史吳王李恪;其三,便是江夏王李道宗。吳王在此地有王府可住,老夫曆來不講究大可以住館驛,但是,難不你要讓太子和江夏王,也和老夫到一個屋簷下?因此,你速速開始營造離宮行轅吧!”
“好吧,我知道了。”秦慕白撓了撓頭,無可奈何的笑了笑,說道,“隻是不知吳王何時回來?這刺史州務,畢竟是他的份之事。”
“那本閣就不得而知了。你若想知道,飛馬快書去長安問陛下與吳王好了。”蕭瑀說罷,起了來雙袖往背後一剪,說道:“本閣累了,且去館驛歇息。不勞秦將軍相送,你快去理這些事務吧!”
秦慕白看著蕭瑀的背影,哭笑不得搖直搖頭,暗道:真是塊驕傲的老石頭,怪不得楊廣、李淵、李世民這三位皇帝,對他都是又喜又恨、又用又貶。
話說回來,皇帝如此大乾戈的要在襄州祭祀楊廣,一來當然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天子懷,籠絡人心;二來,主要目的也是想佈告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真玉璽已經迴歸了”,他李世民是真正命於天的真龍天子。
這一算起來,我和李恪也就真的是立了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