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宮……

這個念頭在歸晚腦海中轉了無數遍，可是直到此刻，依然還在這紅瓦高墻之中，著郁樹蔥茂，嘆著淡憂清愁。在猶豫什麼呢？一遍復一遍，自艾自問自嘆，這宮中多住一日，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日漸盤繞，無形中猶如黏稠蛛網，沾上就是一的腥，還帶著腐心蝕骨的痛。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坐在景儀宮的后院，這一一景如相府別無二致，勾起悠悠之，宮中并無說話之人，口輕聲唱起來。

皇上變了，自那離魅的一夜之后，一個多月，他似乎在不斷地改變著。景儀宮的變松了，可以自由地在宮中游，宮太監的稱呼變了，“樓夫人”一夜之間變了“晚夫人”，輕笑出口，歸晚唱著的聲音揚高了幾分，豈會不明白皇上的用心，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皇上刻意模糊的份，為的就是“名正言順”四個字。

君王多似無……

耳邊仿佛又飄過陣陣哀號之聲，眼前又晃過幾日前李公公死時的景。本以為出宮還要等候除去李裕良機，誰知前幾日竟意外到了這樣的機會，李裕素來在宮中枉法跋扈，幾日前，正在把景儀宮中的陳舊珍品搬出時，上了大腹便便的印妃，也許螢妃真是所有后宮子心中的痛，就算是只看到東西，也及了印妃的傷口，然大怒，加上早被挑撥過的緒本就對李裕不滿，趁著懷著龍子之時，非要給他治罪。聞到風聲，到花園中探看，正上同樣聞風而來的皇上。

他本是想救李裕，最后不知怎麼，竟忍了，眼看著心腹總管被活活打死在棒下。為此形，印妃可風了一回，由此證明了目前是皇上最寵的妃子。李裕一死，對歸晚來說有利無害，可親眼見他因為這麼一個可大可小的罪名而喪命，也不僅有些兔死狐悲的。皇上從邊走過之時，輕聲言道：“你既然想他死，朕全你。只要是你所想，朕就如你所愿。”這句話，聽得遍發涼，瑟瑟作冷，鄭锍啊鄭锍，難道真是這般詭莫測，萬事在手，他到底又看了幾分？

紅墻綿綿，相連，這皇宮，猶似虎龍潭。“舊游舊游今在不？花外樓，柳下舟。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繪聲繪，縈婉轉，宮裝麗影，一個人無限寂寥地唱，唱的是戲，唱的是人，唱的是腸半損的。

進宮已有多久了？冬去春來，春走夏至，轉眼蕭蕭，竟然已近五個月了，德宇已是總管，也有了出宮的機會，可是為何遲遲不能決定，在等什麼？

驀然發現，天下之大，可偏偏無容之，相府不能回了，投奔哥哥也不是上策，去找樓澈……他會笑著迎嗎？

回念一想，天下間，可有人是在等待的？的家又在何？可有一盞燈、一席凳、一杯茶、一聲淺長的問候是專為而設、而候？

非神非魔，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能掙名利，難以抗拒……之所，黯然銷魂，又如何開口，夫君啊夫君，猶記我否？

猶記我否？

“漠漠黃云，木棉裘。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夏日融融，梅花早落，疏影薄散，暗香消塵，這灼烈烈，只有還到寒冷，始終維持著一抹不融于世的卓然，如此之難啊……

清脆掌聲盈耳，歸晚回頭視之，皇后淡紫清影，寬袖錦袍，獨影溫婉立于院中，笑睨著盯視，“似我愁……唱得真是木三分。”

已經多久沒有見過皇后這樣的笑臉相迎了？此刻得見，卻又覺得有些不太真實，這隔著似的看，忍不住去猜測其笑后的深意，本以為還有的三分姐妹之，也給這不能捅破的給隔淡了。

“皇后娘娘。”歸晚輕呼著走近，說道，“什麼風把娘娘吹來了？”

“一家人不必這麼客套，”皇后氣定神閑，雍容之態世間見，“我們倆何必還這麼生疏？”

被那“一家人”三個字所，歸晚斂眉，只能笑著皇后，等說出來意，這宮中任何人一舉一都是含著意思的，絕沒有毫浪費，笑也是，也是。

“怎麼？你是在怪我這陣子對你的冷淡嗎？”皇后笑問，“這宮中多狡詐，誰不是小心翼翼地活著，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不得已，一切都是不得已。但凡做了錯事，最好的借口就是這三個字，歸晚淡如地一笑，清風遐邇。

視線在歸晚臉上轉了一圈，皇后輕嘆出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歸晚，你我本該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奈何如今這樣，都是造化弄人。從前我欠你的，從無一日忘過，今日我問你最后一句，你可還信我？”

還信嗎？歸晚正在這麼想著，猶豫著，口中已經搶先答道：“信。”

皇后平靜的臉上終因這一聲信字出真摯的嘆息：“樓相昨日已經回京，再過一會兒，就要進宮來了，你可想去見他一面？”

把愣怔明顯地擺在臉上，歸晚定定地看著皇后，似乎想從中看出真假來。在風平樹靜的午后，猶豫不決，見與不見，陷兩難之境。意涌上懷，的笑不再純粹，摻進了復雜的緒，備顯艱難，“好，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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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是什麼地方？”跟著皇后在宮中七拐八彎地盤繞，來到一間狹窄的房間，看起來十年未有人住過的樣子，歸晚忍不住問，心里疑竇重重。

“旁邊是崇華宮的西偏殿，”皇后不甚在意地拿出錦帕揮去一桌的灰塵，仔細地拭著椅子，仔細地解釋道，“前太后在這里設了個暗室，能觀察到大殿發生的事。”

注意到面前的墻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片塵不染，與房況格格不，歸晚走近，仔細地打量，這才察覺到畫上鑿孔，眼一看，曾經和鄭锍共的大殿目清晰無比，暗暗惻然，這宮中的細布局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為過。

皇后也不知從哪拿出了一壺茶，放在桌上，傾滿兩杯，輕呼歸晚道：“他們就要來了，我們于此靜候吧。”

歸晚看一派坦然的樣子，出淡淡微笑，都說男人運籌帷幄，執掌天下，如今看來，人靜自知，簾后權謀竟也毫不差。自如地坐下，品一口清茶，托腮靜等。

等待的時間似乎特別的漫長，茶香已淡，殿仍然無聲無人，歸晚閑適地環視四周，面上平靜無波，心底卻有些莫名的涌。

“樓卿可還記得這地方？”

這儒雅溫和的聲音從殿中傳進暗室，歸晚和皇后都是輕震，兩人對視一眼，皇后凝神向孔中張，歸晚紋不，斂笑傾聽。

“崇華宮西殿……今日皇上好高的興致。”聞此清潤如風之聲，歸晚眉輕攏，已經失蹤了近五個月之久的人，終于回來了嗎？

“樓卿從南郡回來，還為朕備了大禮，朕怎能不開懷？所以才想來故地一轉，一切都是托了你的福……”

“臣才應該謝皇上，不是皇上的恩澤，臣怎能去南郡之地……”

聽他們兩人在殿中客套敷衍，表面和樂融融，其實口腹劍。歸晚浮起似諷的笑，這一君一臣，城府之深，心計之重，也算是旗鼓相當了。

殿你來我往地說了一些無關要的話，歸晚將杯中最后一口茶飲中，看著皇后退回座位。殿突然安靜下來，無聲的沉悶著。皇后疑不已，正再次湊上前細看，說話之聲再次傳來。

“樓澈，你眼中早沒有朕這皇帝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這一聲中帶厲，皇后想要探看的作剎住，歸晚也放下手中空杯，兩個人均不知殿發生了什麼，卻頓覺氣氛凝重起來。

“你三番兩次阻止中書院設立，又聯合端王、南郡王，真當朝中無人了？”

雅笑之聲起，“既然今日皇上直言，臣也想進勸一句，皇上急功近利，大量起用初生之犢，排朝中老臣，這番作為雖然對集權有利，卻非良策。”

“好，”鄭锍也笑起來，狂傲至極，“好一句勸，這是你樓澈為相以來，說過的最中肯的話了。”

接著一陣杯盤之聲、淺笑之聲一再傳來，“當初太子勸朕殺你，朕猶豫不決，現在想來，就閱人來說，太子的眼勝朕一籌。”

“但是太子手段狠辣，不聽他人諫言，非是為君之選。”樓澈溫澤地接口，淡定的態度顯得有條不紊。

“所以你就聯合太后慢毒以害太子，站穩腳跟，你又以清皇室之名，揭發太后……樓澈，若論手段之狠，當年的太子也比不上你之萬一，小小一個常侍到如今的丞相，你可算是踏而上了。”

沉靜不語須臾，樓澈悠悠說：“皇上之言太重了，臣擔不起，當年太子之病確與我無關，至于太后，那是因為要除我，我才只能先發制人，只是自保之策而已。”

“廣植黨羽、權霸朝綱也是自保？”不屑地輕哼，鄭锍諷刺地笑問。

“如若不然，今日臣已經不能和皇上對飲，早就首異了，比之太子，皇上也高明甚多了。楓山之變、景儀宮之圍，皇上真是讓臣拙于應付。”

皇后聽得心驚，肅然以對，側過臉來，歸晚對回之一笑，那溫溫的笑融到皇后的心里，不知怎麼的，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殿中的君臣兩人繼續侃侃而談，家常似的對話里著雨腥風、爾虞我詐。談笑間，風云變幻一抹而過，天下、江山、權位，似乎都只是一盤棋，兩人對弈著比高低，弈子，亦弈天下。

“端王于東城門外等候召見已有三日了，如果皇上再不予理會，只怕民間對您的‘仁義’形象會有所損害……”樓澈如是勸道。

“端王，”鄭锍玩味地念著這個許久不曾聽到的名字，“端王，原以為他驕橫跋扈，真沒想到……是至至之人，為了一個人……”

嘆息出聲，隨即揚起三分輕狂的笑，忽而又一頓：“樓澈，你將螢妃帶出宮，我還當你真是如此深，不曾想你居然將帶至端王邊，以此作為和端王結盟的契機。如此手段，朕才到有點意思，下棋還需要個對手，如果沒有你樓澈，這朝堂必然失不。”

高不勝寒……聽鄭锍言罷，歸晚驀然有些慨，品味他話中含義，浮起黯然之意。兩君臣之間如此開誠布公，分明是殊死爭斗的前兆。權勢如此可可親，比之人，更讓英雄為之折腰。

所以，樓澈才舍了螢妃，舍了……

緩起，皇后詫異地轉過頭來，歸晚用手指做了個噤聲的作，淡笑著轉，輕輕打開來時的門，什麼都沒說，一個人翩然離去。后皇后還是那瞠目結舌、不能理解的模樣。

來時的路歸晚早已不記得了，繞著百轉的回廊慢慢走著，心里別無他念，就是想離開剛才那個窒悶的地方，心中釋然了，也空了，飄忽不可捉。原本以為自己有許多的話要說，此刻卻覺得一句都無法出口。

口堵住了，不過氣……

在宮中轉悠了幾，停停走走，歇歇想想，時間不知不覺就荒廢了許多。天漸蒙，日已偏西，一抬眼，歸晚終于找到了悉的地方，覺得有些疲累，舉步踏進宮門，這景儀宮的院子與相府一模一樣，怎麼都不能適應，心中排斥，眼角掃過，定格在一，驟然不語。

樓澈站在景儀宮的殿口，俊雅的笑中顯著煩躁和不悅，看到歸晚徐徐走來，畔上揚，快步走到面前，“歸晚……”千言萬語只化一聲低低的嘆息。

顧盼生輝，歸晚抬眸凝了他一眼，“夫君大人……”

欺靠近，樓澈聞言皺起眉，歸晚的稱呼里是帶著意味的，夫君是份，大人是權位，那稱呼里有隔閡。心下暗怔，出手，輕刮歸晚的鼻梁，又不舍得用力，象征地輕描了一下，聲道：“讓你久等了，我們回家吧。”

那聲音是春風含笑的，直吹到心里，出宮本就是所愿，歸晚點頭。涼風輕起，碎發飄到眼前，才一抬手，就到樓澈指，那修長的手指替把散發攏到耳后，而后一勾，順勢將輕摟進懷中，“氣惱了？你可以氣，可以怒，但是不許這樣故意忽視。歸晚……”

輕嘆一聲，樓澈也不知如何解釋，對著朝廷重事，他可以指揮若定，沒有半猶豫，可是對著這寵至極的人兒，他反而不知如何應付的緒。是永遠含笑的，怒也笑，悲也笑，就連沒有任何時都是笑著的，相久了，才知道那是習慣，一種滲骨髓的淡如。明知此刻是不開心的，他倒有些無措，拿重了，怕無意間傷了，輕了，又怕不進的心。

累了，原來是累了，輕靠著樓澈，本退開，終還是不忍，五個月來的苦，就在這懷抱里淡了、散了，耳邊聽他一句“回家了”，一酸酸的覺，泛上心來，惹來無限優。該信什麼？他人之言，還是眼前所見？在還沒有選擇好之前，心就累了，所以一切可以等以后再計較，默默在心底這樣說著，五個月來頭一次這麼放松。

輕地摟著歸晚，樓澈輕拍著的肩，哄小孩似的，看閉起眼簾，知道倦了，口中輕呢著：“在南郡看到一種宮燈，巧可，我帶回來一盞，給你放在房中可好？”

“宮燈？”歸晚輕蹭了一下臉，扇子般的睫了一下，“宮燈占地方，我不要。”

“我讓人給你打造一盞小的，掛在房中，用琉璃做面……”對歸晚的任視而不見，反而有些慶幸，的心沒有拒絕他。

見不應聲，知道是答應了，樓澈輕笑，續又說了一些南郡的所見所聞，半哄半勸，逗著歸晚說話，想要化解心中的結。

景儀殿外的宮見狀都有些為難，其中一個膽大的，悄悄湊近，聲音不高，卻讓樓澈聽得清楚，婉言提醒道：“樓……樓相，晚夫人，車已經備好了。”

樓澈子驀地一僵，歸晚覺到，睜開眼，退開，腰間被樓澈摟住，樓澈另只手過的發，環住的肩，溫非常。轉向宮的犀眸卻閃過厲芒，冷陣陣，“你剛才稱呼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