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施了針，眼前之人終于平靜了下來，蹙著的眉頭放松開來，賀云逸盯著他半晌，終是將腕上的手拿開，置被褥之中，步出室喚來了秋蟬。

“勞煩姑姑明日按著方子去太醫院拿藥。”賀云逸似是想到西殿的境，又聲補了一句，“放心，我自會代，斷不會有人刁難。”

秋蟬見他待自己如此上心，臉微紅，心間一片喜意：“多謝太醫。”

賀云逸想了想，又從懷中出一個玉盒，“這是固本培元膏，務必讓殿下每日服用。”

他正要再代什麼，幃中一聲沙啞的“賀太醫”住了他。

賀云逸一頓，立時將手上的丸藥放下，開帷帳進了去。

一只纖細冷白的手將床幃開了來，那張臉比上次看上去更蒼白，只那雙眼眸還是如秋水一般，遠遠的漾開一點云霧煙波，讓人看不清，瞧不明。

賀云逸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種覺是什麼，只是他有點不太適應，輕咳了聲，

“殿下喚我何事？”

“你……能否方便給我些傷藥？”

賀云逸一愣：“殿下可是哪里傷著了？”

李元憫搖搖頭，睫羽微：“我沒有，只是……”

他頓了頓：“備著安心，不知方便否？”

這雖不是什麼大事，但西殿人人忌諱，若是被父親知曉不得被叨念兩句，然而賀云逸只略略一凝思，便點點頭，

“明日午后我當值，屆時一應配齊給殿下送過來。”

李元憫著這位上輩子的至，此刻他們并不相識，僅兩面之緣，可對方依舊毫無芥幫自己這個忙，想起上輩子他凄慘的下場，李元憫心下微酸，只暗暗握了拳頭。

“多謝賀太醫。”

知鶴，這輩子我定拼盡全力不會讓你慘死，只你平平靜靜，過好這一生。

***

秋選將近，幾位皇子開始忙碌起來，遞帖子，覲幕僚，與外互通有無，皆力圖為前路鋪墊。

尤其是王貴妃，的四皇子不比大皇子有個三朝元老、子弟遍布的左相舅父，自更加上心，得寵十數年，朝中也布了些耳目咽，離秋選僅余兩月，朝廷適齡的貴胄子弟去向幾已明朗，唯有鎮北侯世子司馬昱態度曖昧不清，這一段時日，鎮北侯皆是托病謝客，誰也不見。

王貴妃自是心焦——這北安朝一半的軍權兵力可是掌握在鎮北侯手上！若是得其子帳，那可一大筆勝算。可四皇子的門帖已是遞送了七八張，皆被各般理由一一推拒回來，王貴妃不免心急，又聽說大皇子也是一般遭遇，心下稍安，更是遣了人手盯著鎮北侯府的靜，一邊抓時間謀劃人馬。

倒是有幾分焦頭爛額的滋味。

西殿，李元憫看著跪在地上的冬月，角噙著一冷笑，誰都不曾想到，這個木訥甚至有些癡傻的偏殿宮，竟是司馬家安在他邊的眼線。手里拿著一封信，不用打開李元憫便知道里面是何容。

上輩子，他靠著這信里遞送的高枝，這才讓他有了司馬昱的那段孽緣。

而今時今日，他沒有了上一世的迷惘與歡喜，徒留冷意。

冬月見他目幽深，只以為他心存憂慮，聲安道：

“殿下，莫要擔心，一切有世子呢，你且靜候秋選。”

將手上的信由李元憫后，冬月面上的表再復消失，又了那個木訥呆滯的宮，福了福子，退了出去。

——“世上紛擾，但憑心意，有些東西不必詳說。”

上一世的后來，李元憫自是問過這一切的緣由，可對方只淡淡回了這麼一句，眼中含著。

他自小被視作不祥之人，莫說旁人，便是宮中雜役皆是避之不及，唯恐與之產生聯系，他寂寞清冷地長到了十三歲，匱乏的生命中已是至暗至冷，突然間讓他遇到那點亮，即便曉得是飛蛾撲火，又怎不會義無反顧。

李元憫虛無地笑了笑，緩緩闔上了雙目。

那封信李元憫看都未看，便丟在燭火上燒了，一縷青煙縹緲，散盡于這毫無暖意的殿。

***

歲末將至，京城飄起了第一場雪，宮城的墻頭染上了一層細微的白，北風吹過，似要凍進骨里，宮人行匆匆，皆不多停留外頭半刻。

與外頭的天寒地凍不同，鐘粹宮是另一番奢華風景，地龍整日暖著，首金爐里氳出幾縷白煙，一派暖和馨香。

殿，數位太侍宮斂眉屏息，半分聲響也不敢出。

王貴妃斜靠在塌上，方過而立之年不久，一張保養得當的臉面艷麗無雙，華的宮裝致，通上下貴不可言。手上握著個金線織錦手爐，冷冷地盯著地上跪著的李元朗。

“廢！”

手爐隨之擲出，悶聲一響，摔在李元朗頭上。

力道并不輕，李元朗登時被熱水潑得滿臉，他不敢閃躲，只立馬俯首：

“母妃息怒！”

“息怒？本宮如何不怒，這后宮快沒本宮的位置了！本宮悉心養你多年，到頭來還不如一條狗來得有用！”

李元朗眸中閃過一忍，聲卻是愈發謙卑，

“孩兒無能，母妃失了，要打要罰但憑母妃一句話，只母妃垂憐孩兒，莫要氣壞了子，切切保重，孩兒便是死也甘愿了。”

如此伏低做小倒是平了不王貴妃心中的怒火，深吸一口氣，叱道：

“秋選還不足倆月，倘若那鎮北侯被李元乾得了先機，你也別本宮母妃了。”

“孩兒謹記！”

李元朗吞了吞口水，拿袖子拭去額上的水漬，笑著道：“前些日，江南總督府又新進了些太平燕，孩兒想著母妃素日里勞累，合該補補，昨日特特去務府叮囑了，務必留著最好的那一尖給母妃，這會兒正月香煨著呢，母妃不若嘗嘗？”

王貴妃冷笑一聲：“算你有點良心，起來吧。”

李元朗喏了一聲，恭順站起，垂手走到王貴妃后，為之按顳颥，似乎全然無方才那一番風波一般。

他自小討好王朝鸞，知素來有頭疾，便悉心學這之法，經年累月，也竟得一手的好本事，果然，片刻功夫，王貴妃微闔雙目，微垂的角放松不。

“若不是你這孩子知趣，辦事也頗得幾分利索，豈能有今日？瞧瞧西宮那位，也便知道本宮待你著實不薄。”

李元朗陪著笑，聲音愈發溫順：“母妃素來待孩兒如親出，只怕是親娘也比不了，如此大恩孩兒自是銘記在心。”

王貴妃角一扯，斜睨他一眼：“今日也莫怪本宮火氣大，只你四弟素日無心眼，本宮自要替他擔著，你作為兄長，自也要多擔待些，若半分忙幫不上，本宮這殿堂，又豈能養些不中用的人？”

“兒子記下了。”

按的力道愈發中意，王朝鸞不由逸出愜意嚀音：“你這手上的功夫真是愈發長進了。”

目落在一旁的花鳥浮紋銅鏡上，鏡中人雖年逾而立，但多年的盛寵養令面上沒有留下多歲月的痕跡，依舊擔得起那“江南第一人”的稱號，想王朝鸞當年不過是個湖州通判之，京城侯爵貴無數，若非這張臉及心計，又如何走得到今日？

自對自己的容貌有著十足自信，論起相貌，可從來沒遇過什麼對手……念及此，一張久遠而朦朧的臉龐猛然間侵腦海，王朝鸞眸一冷，指尖不由掐進掌心。

半晌，慢慢放松了來，角浮起冷笑。

——即便有又如何，那賤姬命格輕賤，縱然當年得陛下獨寵，也就是落個崩而亡的結局，還留了個不男不的賤種來穢污天家。只怕如今陛下念起也只會滿心煩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