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南華回過神,環顧四周,連小巷屋頂都沒有放過,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迅速深呼吸一口氣,既沒有向前邁出,也沒有後退。他再次下意識去抓那枚祖傳玉佩,落空後,趕默唸一段殘篇斷章的道家口訣,此訣不是法神通,不過是幫助自己靜心凝氣,如果說心境如泛湖小舟,那麼此訣起到的作用就是船錨。
他開始側背向一堵牆壁,橫步走到兩條小巷的岔口上,繃,做出防姿勢,不敢有毫掉以輕心,死死盯住那條小巷,只見視線中,草鞋年站在蔡金簡倒在泊的軀旁邊,年小幅度弓腰,保持一種微妙的進攻態勢,同樣死死盯住他苻南華,雙方虎狼對峙,一爲解,一爲求生,各有不同。橫空出世的年,目標應該只有蔡金簡,對於苻南華的出現,陋巷年憑藉本能展現出來的姿勢,更多是一種你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含義。
苻南華問了一個很多餘的問題,“你殺了?”
年默不作聲,始終手握殺人兇,那是一片破碎瓷片,略小於他的手心,出拳頭的部分,極爲鋒利,年滿手鮮淋漓,不知是蔡金簡的鮮,還是瓷刺破手心的結果,滴落在小巷地面上。苻南華在確定四周再無他人後,既覺得荒誕不經,又覺得如釋重負。最後他便將視線投在蔡金簡那軀上,哪怕這種落魄場景,依然無損的天生麗質,婀娜多姿,滿的脯微微起伏,猩紅不斷從脖頸和中涌出,生機即將徹底斷絕,但是經過氣機反覆淬鍊的強健魄,使得承的痛苦,也會比常人更加沉重和漫長。
苻南華臉上有了些笑意,不過骨子裡帶著嚴酷寒意,問道:“爲什麼要殺?你和這位姐姐無冤無仇,難道就因爲跟你在泥瓶巷開了個玩笑,你就要殺人?小鎮什麼時這麼無法無天了?你知不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啊。”
年就像個啞,不言不語。苻南華不在意年所思所想,開始緩緩向前,步伐堅定。
他知道蔡金簡死定了,這裡不是仙氣繚繞的神仙府雲霞山,此是法絕的天道牢籠,除非出現一位修爲通天的陸地神仙,或是金羅漢,願意拿大半修爲來換取的命,纔有可能鎮住魂魄,幫起死回生。很可惜蔡金簡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潑天福緣,小鎮上那位聖人負重任,俯瞰蒼生,絕不會厚此薄彼,只會順勢而爲。
修行路上,莫名其妙夭折於關大道,或是死於爭一線機緣的獨木橋上,都有,雖說不算太多,但絕對不是稀罕事。
若是證道長生,能夠事事循序漸進,步步爲營,無災無厄,盡好而不擔風險,那麼市井百姓眼中的無憂仙人,好像也太不值錢了。
所以苻南華對於小鎮此行,甚至做過了一番搏命廝殺的最壞準備,但是要說在小鎮裡,在一方聖人的眼皮子底下,親眼看到並肩而行的臨時盟友,這麼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宰掉了,老龍城城主是破天荒第一次,沒有眼花繚的法寶對攻,沒有驚天地的仙家手筆,就這麼給一個最低賤的鄉野泥子殺了?苻南華震驚之餘,本無法接這個荒誕事實。如果不是這座小鎮,草鞋年這種命賤如野草的小人,哪怕是遙遙看到雲霞山蔡金簡一面,都是遙不可及的天大奢。
苻南華臉肅穆,沉聲道:“我雖然來不及救下蔡仙子,也無法殺你,爲蔡仙子報仇,但是既然親眼看到你行兇,不做點什麼的話,一旦傳出去,老龍城的金字招牌就要砸了。所以於於理,我都該教訓教你,至於之後雲霞山那邊如何置應對,如何給蔡仙子一個公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老龍城主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語,是說給此方聖人聽的,屬於客套話,省得自己之後吃相太難看,惹來那位聖人的惡。將來也有一個可能,是說給雲霞山那幫老祖師聽的,苻南華無非是要一個擺在桌面上的仁至義盡。要不然,對蔡金簡早已心存必殺念頭的苻南華,真想好好酬謝一番眼前的年,誤打誤撞,魯莽行事,省了他好大的周章,真可謂是自己的一員福將。
苻南華一邊前行,一邊說道:“見你方纔殺人的手法,意味著你這副臭皮囊的瞬間發力,比起尋常青壯男子只大不小,這其實頗爲難得,如果沒有今天這場風波,你只要有機會投行伍,敢殺敢拼,再有些機緣巧合,得到某位兵家大佬、沙場世家武將的青睞,丟給你一份兵家鑄口訣心法,慢慢打熬,二三十年後,你這小子未必沒有一番新天地。”
在苻南華向前走的時候,年開始緩緩後退,面朝那位高冠大袖的老龍城主。
材修長的苻南華走在小巷中,玉樹臨風,有一種氣質天的富貴雍容。
苻南華出一隻手,掌心向下,垂放在腰間,笑道:“可惜了。你的命不太好,要不然,依照我的說法,你就有機會達到這麼高的就……是不可能的。”
苻南華被自己這個笑話逗樂,笑意更濃,向前出一步的時候,那隻腳突然懸在離地面半尺的空中,“不好意思,是這麼高才對。”
苻南華很難不開心。
進小鎮之後,先是和泥瓶巷年宋集薪的易,獲利之巨,遠超預期。
然後是極有可能是自己大道阻礙的蔡金簡,暴斃於眼前,自己不但可以兩手乾淨不染鮮,還能白白得到上的兩袋金銅錢,說不定還能搜出一兩件雲霞山的寶,哪怕不是鎮山之寶,也肯定差不到哪裡去,他可不相信蔡金簡全然沒有護符傍。比如他苻南華,除了那塊僅是障眼法的老龍布雨佩,就還帶著兩件品相極好、品階極高的小東西,幾乎算是老龍城箱底寶。
故而在旁門左道的野路子修士當中,流傳著一句膾炙人口的口頭禪:替人收,必有好報。
苻南華經過蔡金簡的時候,看都沒有看一眼。
反倒是淡淡的腥氣,讓他整個人於一種莫名的狀態。
一進一退,兩人始終距離十餘步。
苻南華只需要確定年跑不出小巷,到時候他再想要逮到一個在此土生土長的年,無異於-大海撈針,何況後尚且溫熱的人,就是前車之鑑。一旦給年足夠息的機會,“驚喜”就可能砸在自己頭上。
苻南華看似在貓抓耗子,實則是在調整自己的節奏,畢竟在他九歲正式踏足修行之後,從沒有過純粹依靠近搏來分勝負的機會。
他當然不用跟年分出生死,那會讓自己得不償失,連同蔡金簡,就是兩份唾手可得的機緣,但是務必要讓這個出人意料的年,在近期乖乖躺在牀上,不給年丁點兒整幺蛾子的可能。
苻南華突然笑問道:“對了,你什麼名字來著?”
滿手鮮流個不停的年答非所問,黝黑的臉龐上,滿是鄉土野草似的堅韌,“你和可能都不清楚,我的眼力很好,所以在泥瓶巷裡,跟我聊天的時候,你看的眼神,跟現在看我,其實一模一樣。”
苻南華愣了愣,這下是真的對年刮目相看了,嘖嘖笑道:“有點意思,真是有點意思。”
苻南華的言行舉止,看似雲淡風輕,其實一直在留心年的左手,依舊在持續滴。
這說明年的手勁一直沒有鬆懈,尋常人恐怕早就拗不過那份刺骨疼痛。
苻南華這個時候才覺得先前“可惜了”這個隨口評語,原來真是一語中的。
苻南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問了最後一個興趣的問題,“你殺殺得如此果決,肯定是有人跟你通風報信了,我倒是不好奇他的份,我想不通的是,你一個在這裡長大的孩子,怎麼就那麼快過了自己心裡那個坎,殺人殺得如此……心安理得,這個說法,聽得懂嗎?要知道,就算是我,第一次殺人後,等到那興盡頭褪去,整個人就開始抖,唸了很久的靜心訣纔好些,哪像你,平平靜靜,跟吃飯喝水差不多,這不合理……”
一直面無表的年,突然出驚駭眼神和恐慌臉,視線直勾勾向苻南華後方向,彷彿是那個死了的高挑子,活了過來。
謹小慎微的苻南華下意識轉頭,脖子轉到一半的時候,心頭巨震。
等到轉回過去,因爲高懸殊的緣故,苻南華一直正前方且偏低的視線中,竟然沒了年的蹤跡!
千鈞一髮之際。
原來。
在做出那種眼神和臉後,剎那之間,草鞋年毫不猶豫地開始發衝刺,三步之後,左腳驟然發力,整個人高高跳起,最終右腳踩在小巷一側牆壁上,迅猛彈轉折之後,年朝高冠男子高高舉起左手。
年真像一頭捕蛇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