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那里出來,孟夫人就問兒子的去向。
家中管事張大說不上來,只道晌午他還和自己在碼頭數點運上船的明日上路的件,后來自己一忙,轉個,他就連同小廝一起不見了,人去了哪里,卻是不知。
這趟北上,嘉芙的哥哥甄耀庭自然是要同去的。明天一早就要出發,這會兒他人卻不知跑去了哪里。孟夫人忍不住抱怨。張大自責:“小的疏忽了,這就人去找。”
孟夫人嘆了口氣:“罷了,我沒怪你,他兩長自個兒上,總不能你一眼不錯盯著他。人去他平常往的地方瞧瞧就是了。”
張大應下,轉匆匆去了。
孟夫人又送兒回了房,叮囑早些睡下,自己才走了。
夜漸漸深了,整個甄府里安靜了下來。
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北上了。
這些天,前世的種種,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在嘉芙的腦海里如海波般翻涌。
今夜更是徹底無眠。
前世的這個夜晚,記得自己也渡過了一個無眠之夜,但心卻和今夜完全不同。
那時候,除了忐忑,更多的,還是欣喜和對于未來的憧憬。
如果不是曾經死過一次,現在的,又怎麼可能想的到,將要嫁的良人,衛國公府的二表哥裴修祉,竟是如此怯懦自私的一個人,竟把自己拱手相讓給了另一個男人。
關于即將要嫁的衛國公府裴家的種種,再沒有人比知道的更多了。
衛國公府有兩房,二房的孟夫人是自己母親的姐妹,生有三表哥裴修珞和四表哥裴修宏。裴修祉行二,是長房辛夫人的次子,但和裴修珞裴修宏一樣,嘉芙也他表哥。
裴家最風的時候,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時,國公府裴老夫人的長文璟才貌出眾,被立為太子妃,沒幾年,太子繼位為天禧帝,也了皇后,可惜天妒紅,次年就染時疫,在皇家寺院養病一年多后,不幸離世。
元后雖去了,但裴家的圣眷愈發隆盛,維持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也就在那段時期,漸漸長大的裴家長孫、世子裴右安以年宰相的名而聲滿京華,裴家風,一時無兩。
所謂月滿而虧,盛極則衰,對于裴家而言,頹運似乎全都起始于衛國公的去世。
事發生在天禧十六年。當時塞北邊境不寧,衛國公此前奉命領軍鎮邊,是年染病而亡,當時裴右安隨父同行軍中,亡父靈柩而歸。誰知不久之后,京中竟起傳言,說衛國公府世子裴右安飲藥酒后,了衛國公的一個貌小妾,被家仆撞到,小妾憤自盡,辛夫人雖極力為兒子下,試圖遮掩這丑聞,但無濟于事,最后還是被史臺一本參到了天禧帝的面前。
本朝以孝立國。父親熱孝期間,裴右安因緣故飲用藥酒,原本有可原,但父親尸骨未寒,做兒子的竟借酒犯下邪,這就罪不可赦了。天禧帝不信,親召裴右安問話,本想為他開罪,但據傳言,當時他竟一言不發,等同認下了罪名。天禧帝無奈,奪了他的功名,革去世子之位,他出京,離開了裴家。
如同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曾經毫筆風流,芒耀眼的衛國公府世子裴右安負著污名,就此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里。那一年,他十六歲。
裴家此前的圣眷太過濃厚,風了那麼多年,難免招來嫉妒。出這樣的事,一度為眾人背后議論的話題。但這還不是裴家衰運的全部,隨后幾年間發生的宮廷之變,才是真正影響了京城那些高門世族命運起伏的決定因素。
兩年后,天禧十八年,天禧帝病重,傳位給8歲的太子蕭彧,因蕭彧年,除了指定輔政大臣,特意還將太子托付給了他十分信任的弟弟順安王,由順安王監國協助理政,直到太子親政。
后來有傳言,據說天禧帝臨終前,特意叮囑順安王,讓他防備云中王蕭列不軌。他對這個頗雄才,又有戰功的皇弟一直不放心,但蕭列多年來表現的循規蹈矩,加上天禧帝格偏,始終猶豫不決,兄弟之間也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下來。
在順安王涕淚加的叩首應承中,天禧帝放心而去,八歲的蕭彧為大魏新帝,定年號承寧,順安王攝政。
再兩年后,到了承寧三年,帝在一次秋狩中意外墜馬亡,向有賢名的順安王被朝臣順理章地推舉為新帝,大魏開始進了永熙紀年。
順安王的上位,過程也并非一帆風順。當初被先帝指為輔政之一的張太傅耿烈,直言帝死因可疑,稱順安王謀害帝。更有人一廂愿地臆想帝并未死去,而是被邊的忠心之人保住逃走了。但這些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很快就被絞殺。順安王在另一輔政大臣的力舉之下稱帝,將以張太傅為首的一群舊臣殺的殺,貶的貶,很快立穩朝廷。
從多年前衛國公死后,裴家就了個立于朝廷的主心人,裴家年輕一輩的子弟里,自裴右安出京,剩下也無出挑之人。況且,一朝皇帝一朝臣,裴家兒曾是天禧帝的元后,裴家和天禧一朝關系深厚,盡管對于順安王的登基,衛國公府一聲不吭,毫沒有表示過半點反對的意思,但想借此恢復從前的皇恩,已是不可能的事。永熙帝對裴家不冷不熱,京中富貴場里的人,哪個不知道,衛國公府已是強弩之末,明日黃花,門庭大不如前了,如今甚至還要看著親家宋家人的臉辦事。
嘉芙新生的這年,就是永熙三年,順安王做了兩年多皇帝了。
不知自己怎會回到了從前。的生命明明已經到了盡頭,最后一刻,在幻象里再次見到了父親,醒來就發現自己又活了過來,回到了十六歲的這一天,父親的三周年祭。
幾人高樓起,幾人高樓塌。
嘉芙知道,再用不了多久,大魏皇朝里的許多人,命運或許又要發生跌宕起伏的改變了。
就在前世,嫁給裴修祉后,沒過一年,兄弟鬩于墻,永熙帝對云中王蕭列下手,蕭列打著為承寧帝昭天的旗號借機起事,雙方開戰,大魏半壁江山隨之陷戰。
而嘉芙的命運,也因為這場蕭家人爭奪皇權的戰,發生了徹底改變。
那時,仗剛開始打的時候,人人都認定永熙帝會勝,已順利承襲衛國公爵的裴修祉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也是為了博取戰功,領兵平叛,不想仗打到最后,云中王反敗為勝,大軍漸漸近京城,朝中不人開始倒戈,裴修祉死守叛軍打向京城的必經之地慶州,不敵后城破,帶著嘉芙逃亡,路上被當時還是云中王世子的蕭胤棠所俘。
后來發生的一切,不言而喻了。
嘉芙的貌,足以傾城。
裴修祉默認了蕭胤棠的奪妻之舉。
但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嘉芙或許還能理解。
接下來發生的事,才讓對這個男人徹底地絕。
落蕭胤棠手中后,以自盡相脅,蕭胤棠并未勉強,只是將帶在邊。不久后,嘉芙意外地發現,多年前離了京城的裴右安如今竟在云中王的軍中。
和裴右安從前只在小時去裴家的時候見過寥寥數面而已,從無往來,以表哥稱他,不過只是順了自己和二房的關系而已。那時還小,在的印象里,這個上總是帶著藥的清苦氣味的年有著一張微微蒼白的面龐,一雙很好看的漆黑的眼,卻著和他年齡并不相符的早和冷漠。他高貴而疏遠。在小小的的眼里,高不可攀。甚至怕他,偶爾在路上遇到,能避的話,總是立刻遠遠避開。雖然并不抱希,但當時那樣的況,他是唯一的希了。想方設法見到了他,開口向他求助。裴右安幫助了,出面從蕭胤棠手里要回,并將送回到了裴修祉的邊。
讓嘉芙徹底絕的,是丈夫裴修祉接下來的舉。
蕭胤棠對志在必得,雖然當時礙于裴右安的面子,答應放走了,暗中卻派人去向裴修祉做了暗示。
嘉芙并不知道他許諾,或是威脅了什麼。反正最后的結局,就是被自己的丈夫,親手送給了蕭胤棠。
當時的那一幕,至今想來,依舊渾發冷。
那天,裴修祉設下小桌,和嘉芙對飲,他仿佛喝醉了,定定地著嘉芙,眼淚就流了出來。
嘉芙知他一直想重振裴家聲威,因此,對因擁戴永熙帝登基而得勢的前岳家宋家百般應承,了不的委屈,如今奉命平叛,本是個建功的大好機會,卻又這樣慘淡收場,大勢已去,所有雄心和夢想都灰飛煙滅了。
知他心里難過,嘉芙百般安。他抱著,像個孩子似的嚎啕痛哭,說自己對不起,不配做個男人。
嘉芙那時并不懂他話里意思。見他如此難過,只恨自己沒用,無法為夫君分擔憂愁,只能陪著他一道流淚。
那晚上的最后,喝醉了,被他抱著回了臥房。醒來的時候,發現邊男人換了,蕭胤棠將摟在懷中,酣眠未醒,而渾不著寸縷,頭還疼的厲害。
嘉芙就此失去了自由。
從衛國公夫人變蕭胤棠藏納的臠,一塊永遠見不得的臠。
云中王打贏了,也曾大張旗鼓尋找帝蕭彧的生死下落,被證知確實應當已死后,國不可無君,在文武百的擁戴下稱帝,是為世宗,他大赦天下,寬待永熙朝舊臣,這其中就包括裴修祉。而嘉芙再也沒見過自己的這個前夫。
這許多年間,蕭胤棠對是極其寵的。在他當了皇帝后,僅僅因為的名字里有“芙”這一字,他就在住的金碧宮里種滿了木芙蓉,秋日芙蓉怒盛之時,如的名字,的恍若人間仙宮。
所以須回報他,臠對于帝王的最后回報,大概就是為他殉葬,追隨他于地宮之中。
嘉芙眼眶發熱,鼻頭堵塞,一時不出氣。
月影漸漸升高,從西窗里斜而,屋子里朦朦朧朧,耳畔傳來更夫的打更敲梆子聲,更顯夜的靜謐。
亥時末了。
從枕上坐了起來,一頭青垂覆雙肩,將子溫包圍。坐了良久,翻下了床,穿好裳,來到外間。
檀香睡在這里。今夜和一同值的丫頭木香睡的呼呼作響,檀香卻睡的淺,嘉芙輕輕了聲,便醒了。
“隨我去個地方。”
嘉芙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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