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在郊區,和人口擁高樓林立的城區相比, 這里顯得過分荒涼,車每往前開幾百米就能看見一些廠房和工地, 重型挖掘機在作業, 灰塵鋪天。
余兮兮視線落在車窗外, 很急:“停車,快點停車!”
秦崢蹙眉, 沒多問, 方向盤一甩靠邊停穩,隨后才看向, 語氣沉而冷靜:“你要干什麼?”
回,那一瞬的表竟凝重而冷漠, 兩手飛快解開安全帶, 撂下兩個字:“抓人。”說完跳下車門。
秦崢覺得不對勁:“余兮兮。”
細高跟兒的聲音在暮中遠離, 跑向某, 頭也不回。馬路上一輛卡車飛馳而過,險險過飛揚的擺。
“余兮兮!看路!”
暴怒嗓音散落風中,在滿目荒涼中激起回聲。
下一瞬, 秦崢凜目低罵了句什麼,下車,飛快追出去。
這一帶正在搞開發,建筑工地,方圓幾里全是灰。余兮兮一路急奔,里吃進了不沙子,可像覺不到,停下后左右環顧,臉焦灼。
空無一人,只有地上留著幾檁托車的胎印。
余兮兮閉上眼,鼻腔里沉沉吸一口氣,眉心皺,竭力回想剛才一幕:兩個男人,分別騎兩輛托車,停在這工地口,似在談;其中一個半禿頂,穿夾克,四十上下,左臉顴骨位置有一大塊黑斑,很是惹眼。
不會認錯。
一定不會認錯。
正困惱琢磨著,忽的,肩上一,余兮兮被大力擰著手臂給掰回去。睜開眼睛,視線中,秦崢的臉瞬間沖破黑暗映進來,棱角分明,黑眸含怒,整個人都在夕余暉下。
他盯著,雙眼冷厲而黑暗,“大馬路上,你瞎他媽跑什麼?不要命了?”
這時已平靜下來,須臾,手去推他的手,有點兒無力:“沒注意別的。”
“知不知道剛才多危險?”他質問。肩膀的指,收得更。
胳膊,皺著眉頭低聲道:“放開,好疼,再不放我胳膊要斷了……”
秦崢閉眼,深吸一口氣呼出。
這人是他的克星,聲說句話,他再大的火都能給憋回去。靜了靜,手上力道減輕,低頭近:“以后不許這樣,聽見了?”
余兮兮點了點頭。
頭頂的暮垂得更低。
秦崢看著,片刻,大手腦袋,語氣輕緩下來:“剛才看見什麼了?”
余兮兮咬了咬,說:“仇人。”
“……”秦崢瞇了下眼,沒接話。
掀起眼皮,眼中出寒意,“以前綁架過我的人。”頓了頓,一字一句補充:“也是殺黑風的人。”
秦崢安靜數秒,道:“我知道那些綁匪還沒歸案。但是,只憑一眼,你怎麼確定就是他?”
余兮兮說:“我確定。”
“天已經黑了,可能你沒有看清。”
余兮兮仍是重復:“我確定。”聲音略微沉下去,堅定異常:“朝黑風開槍的人,化灰我都認識。”
秦崢眸冷靜,抿一條薄薄的線,敏銳察覺與平常不同。
提起六年前,提起那只警犬,這人頓時如同豎起了棘刺的刺猬,尖銳而凌厲,可見,那段過往于而言,絕不僅僅只是過往。
不知過了多久,濃黑夜開始吞噬整個城市的天空,馬路兩旁亮起燈。
良久,秦崢淡道:“有沒有興趣聊一聊?”
抬起頭看他,長發在風中微揚,語氣尋常,“聊什麼?”
他筆直看進的眼,說:“六年前。”
“……”余兮兮眸閃了閃,視線下意識地移開,笑了下,角弧度不大自然,“六年前我高三,正在復習高考。”
秦崢也笑,黑眸之中卻一片沉暗,“你知道我指什麼。”
聞言,余兮兮幾不可察皺了下眉。
沉默,秦崢也不催,雙手兜站原地,角度問題,路燈下的兩道人影得極其近。數秒后,他出一煙點著,了口,沒什麼語氣:“那件事在你心里扎那麼久,應該不只因為黑風的死。”
濃的睫有一瞬。
他靜道,“有別的原因。”
“……”良久,余兮兮忽的笑了,側目,視線看向一旁的男人,“秦崢,知道麼,有時候我真怕你。”
秦崢一哂,“是麼。”
夜徹底漫上來了。
吹風了,有點兒冷,余兮兮了下胳膊,仰頭看天,郊外的月亮像比城區的更圓。盯著月亮喃喃說,“我有點想喝酒。”
月下,那張側臉雪潤,白得幾乎明。
秦崢吐出一口濃煙,“我買。”
又說,“還想吃麻辣燙。”
“買。”
“燒鵝。”
“買。”
“薯片,奇多,妙脆角,全家桶……”
秦崢斜眼瞧,挫牙兒:“買買買。”
聽了這話,那姑娘心略轉晴,吸吸鼻子,轉往吉普車的方向走,邊嘀咕說:“那就勉強和你聊聊吧。”
隨后兩人去了趟商場。
余兮兮在前邊兒選,秦崢在后邊兒給錢,雜七雜八買了幾大袋,全是各種酒和孩子吃的小零食。
買完東西出來,時間已近晚上九點半。
要聊天,自然就得找個能說話的地方。可這會兒時間太晚,余兮兮不想去秦崢家里,更不敢讓秦崢上那兒,琢磨來琢磨去,干脆就近找了張長椅坐下。
夜空和月亮都在頭頂,清清靜靜。
兩人坐著,半晌無言,中間隔了小二十來厘米。
余兮兮摳開一罐兒啤酒,喝了口,恍惚覺得這形眼。想起不久前在人民公園,同樣的人,同樣的夜,同樣的場景,卻是不同心境。
不自覺地彎了彎,未幾,語氣平常地開口:“誒,你上小學那會兒,老師有沒有要求你們寫一篇作文,題目‘我最崇拜的人’,然后……”頓住,手指在空氣里畫出一個“——”,“后面兒還跟個破折號?”
秦崢臉上表很淡,手指無意識把玩打火機:“不記得了。”
余兮兮“嘁”了一聲,“我就記得。而且記得特別清楚。”
他轉過頭看,目很深。
接著道:“我寫的是我爸。我最崇拜的人——我的爸爸。”說完,仰脖子猛喝灌進去一口啤酒,拿袖子,又笑了,弧度涼薄而譏諷:“那個時候,我和我爸的關系好的,我很崇拜他,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一切事偏離既定軌跡,都必然有外力作祟。
余兮兮和余衛國關系惡化的外力,出現在十八歲那年。
“我爸有頭腦,也很有能力,經商之后很快就在云城做大。”聲音很輕,眼底平靜無波,似陷回憶中,“余家的香水最開始只在云城賣,后來,賣到了臨近好幾個省市,再后來,賣到了全國,好像一夜之間,余家就變了云城首富。”
風安靜吹著,樹葉沙沙作響,余兮兮抬起頭,城區的天空看不見繁星,夜濃得像墨。又抿了一口啤酒,咽下。
“一切來得太快了。”說,“質的變化,快過了人心。”
秦崢抿,視線在那張白凈臉孔上停駐,某一刻,他想起阿爾泰山脈上的雪,積久不化,在月下反出瑩瑩澤。
“六年前,我無意發現,我爸在跟境外的一些不法商人合作。”余兮兮低下頭,沒拿酒罐的手了眉心,看上有些疲憊,“我被綁架,就是那些人干的。”
秦崢擰了下眉:“境外?”
余兮兮點頭,“嗯。緬甸那邊的。”
“合作什麼?”
“不太清楚。總之,那伙不是好人。”
“綁架你的原因?”
苦笑了下,“利益分配不均吧,還能因為什麼。”啤酒罐的手用力收,低聲續道,“如果他沒有和那些人有糾葛,我就不會被綁架,也就不會害死黑風。”
秦崢點了支煙,著,仰頭看天,眼底出冷。半晌,他淡聲說:“很多人眼中,生命,道德,是非,遠沒有利益重要。”
“……”余兮兮轉過頭,他在看天,清涼月映瞳孔,漆黑之中折亮,如綴繁星。
說:“所以才會有你們的存在。”
秦崢回,漆黑的眸,深不見底。
余兮兮勾著,半開玩笑的語氣:“不是麼?因為有太多的人認為利益高于一切,所以才有你們,保護國家和所有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值得尊敬。”
說著,酒罐子舉起來,了下他的,“敬你,人民解放軍。”
秦崢盯著,片刻,笑了下。
“難得從你里聽我一句好話。”
余兮兮:“……”
秦崢別過頭,吐出煙圈,拿起椅子上的啤酒喝了口,冰涼酒順著嚨一路往下,浸遍肺腑。
值得尊敬。
他靠上椅背又了口煙,視線上移,遙夜空中的遠方,笑了下。小姑娘。軍人本職而已,怎麼在里能這麼偉大。
空氣里又響起那陣悉的“叮叮”聲。
余兮兮垂眸,毫不驚訝地看見他手指把玩打火機。蹙了下眉,注意到這個打火機仍然是之前那個,銀,泛舊金屬,右下角有一枚浮雕圖案,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道:“這個打火機蠻好看,別人送你的?”
秦崢手上的作微滯。
拇指停在蓋帽兒上,幾秒,然后往下,指肚挲浮雕。
“嗯。”他點了下頭,語氣很淡,“別人送的。”
“人?”
“……”秦崢視線落臉上,目定定,和他對視,一雙大眼晶亮晶亮。
半晌,他眸子里浮起興味,傾,往靠近:“你猜?”
余兮兮說:“我猜,是個男人。”
“為什麼?”
盯著他,“覺。”
秦崢靜數秒,“你覺準。”
余兮兮:“戰友?”
“嗯。”
“老董?”記憶中依稀記得這麼號人。聽他提過幾次,兩人的關系應該很不錯。
秦崢沒什麼語氣地說:“不是他。”
猜錯了。
余兮兮遲遲點頭,“哦。”然后也不再追問這個,轉而道,“這個火機你一直帶上,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意義?”
話剛說完,街上忽然飆過去幾輛跑車,引擎隆隆震天,撕破靜夜,夾雜年輕男的笑聲,囂張,放肆,高調又張揚。
車速很快,一眨眼就沒了影兒,揚起滿天車尾氣。
目不自覺地追過去,愣愣出神,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前的自己,玩世不恭,生活看似鮮,實則荒誕狼藉,沒有神,沒有靈魂。
幾秒后,世界重歸寧靜,旁的人說:“為了記一個人。”
“……”不解,“什麼?”
秦崢說:“特殊意義,為了記一個人。”
留著一個打火機,是為了讓一個男人永遠記住另一個男人。這種事,怎麼理解都有些古怪,像Gay。余兮兮好笑,原想調侃幾句,可話到邊又覺不合適,于是咽回來。
詭異地死寂了半晌。
秦崢煙得很快,幾口就是一。片刻功夫,地上的煙頭已經四個,稀稀拉拉散著,煙灰隨風吹到遠,煙霧在月下了淺淡青,莫名寥落。
良久,秦崢掐了煙頭,又從煙盒里出一,放里點著,忽然問,“不想知道原因?”
余兮兮捧著酒看他。
他雙薄而潤,偏淡;鼻梁骨很高,長睫,眼窩深邃。不知為什麼,這一刻,忽然對他充滿了好奇。
“你要告訴我麼?”試探地問。
旁的人扯,這笑寡淡,意味也不明,半晌才道:“送這火機的人陳安國,我手下的兵,也是我的師弟。”拿啤酒罐兒的手抬高,緩慢傾斜,酒嘩啦灑一地。
“他死了。葬在烈士陵園。”
他說這話時,眼漆黑沉暗,教人讀不出一緒。
風停了。
……
“崢哥,今兒不是你生日麼?給你買了東西。誒,點兒煙。”
“崢哥,這是我頭次出任務,你看著我點兒啊,我怕自己太張,得鬧笑話……”
“崢哥,等回云城一起喝酒啊,我請!”
“這是我新領的犬,山狼,怎麼樣,是不是長得跟哥們兒一樣帥?”
年輕的臉,洪亮的嗓門兒,爽朗的笑,一切都還像停留在昨天。
秦崢臉平靜,喝了口酒,目落在未知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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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們,瞑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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