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霄院的三間上房都很寬敞,兩梢間是對稱的,書房同臥房一樣大。
殷紅豆敲門進去的時候,里面沒有人應聲,正想扭頭就走,一回頭,廚房門口仨人站一排,送上刑場似的。
眼看著躲不掉了,殷紅豆只好站在門口重重地咳嗽兩聲,高聲道:“六爺,奴婢進來了啊,您不出聲,奴婢就當您默許了啊。一啊、二啊、三啊。”
數完數,殷紅豆便推門而,卻被書房里的景象給嚇到了。
倒不是傅慎時又做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而是書房的格局太有迫。
一進門,書房外間的左手邊是一道封死的窗戶,窗戶下面一張黃花梨云頭形銅包角長桌,桌子側邊頂著墻壁安放,東邊是個大書架,將這一小塊空間圍了一個正方形,只留了椅進出的一條道。
傅慎時就坐在小小的方形區域里,著墻角,子窩進椅,清瘦孤弱。如泥胎木偶,低頭盯著一個方向,一不。書房的燭不是那麼的亮,他整個人都打上厚厚的影,一團影子般的在角落,沒有存在。
殷紅豆走進去之后,傅慎時似連呼吸都沒有,安靜乖巧的可怕。
太病態了。
書房靜謐的有些詭異,殷紅豆看著此時此刻毫無攻擊的傅慎時,已然忘了害怕,生怕太刺激他,輕手輕腳地放下案盤,青花獅子戲球紋碗里的餛飩冒著騰騰熱氣,蛤蜊干熬出的鮮湯上飄著綠的蔥花,香氣四溢。
微微皺眉,傅慎時的手指握了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明顯,像攀附著一條條的藤蔓。
殷紅豆本想放下餛飩就走,卻覺得好像不算完完任務,看著十五六歲的年,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便道:“六爺,廖媽媽說您晚膳沒用,想是飯菜不合胃口,所以讓奴婢煮了餛飩過來。”
傅慎時緩緩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殷紅豆。
殷紅豆見他有反應,便道:“是您吃的魚餡兒,新鮮清江鮰魚做的。”
說完,殷紅豆忽覺傅慎時目愈發森,二人對視著,不準他的心意,只好著頭皮繼續道:“如果六爺不吃飯壞了子,廖媽媽必然要擔心的……”
書房越發靜謐無聲,殷紅豆雙肩一,完全不知道傅慎時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傅慎時忽沉聲道:“你既這般為我著想,這一大碗餛飩便賞給你了。”
微微一愣,殷紅豆抬頭答話道:“奴婢吃過了,餛飩是專門……”
傅慎時眉尾微揚,道:“是嗎?那就先吐出來,再把這碗吃下去。”
“……”已經吃進肚子里的東西,怕是只能以別的方式出來了。
到底不敢違逆傅慎時,殷紅豆上前兩步,端起溫熱的青花碗,暗自慶幸還好是溫熱的,要是滾燙的,怕是小命不保了。
仄的空間里,傅慎時漫不經心地盯著殷紅豆的一舉一。
殷紅豆吃的很抑,眼神不敢飄,一口一個,速度很慢。
傅慎時很不滿意,他的指尖敲打在椅扶手上,嗓音低啞慵懶:“一碗餛飩吃得如吞毒藥,卻哄我說好吃?你這條舌頭,可還想要?”
靠!自古以來的飲食習慣不都是推崇細嚼慢咽嗎?吃得斯斯文文點兒怎麼就不行了了?
不過殷紅豆并沒有真的頂,相信,割舌頭的事兒傅慎時絕對做的出來。
加快了速度,幾個餛飩殷紅豆囫圇吞棗就咽下去了,天曉得肚子里的還沒消化,又來一大碗餛飩是多麼難。
傅慎時還不滿足的表現,便淡聲道:“一丁點都不準剩。否則你把碗也吃了。”
瘋子瘋子瘋子!
殷紅豆越發覺得悲慘,這哪里是十五歲的小小年,分明是披著人皮的鬼!
心里想了許多,殷紅豆手上卻不敢停,索不用勺子,雙手捧著碗,把餛飩整個的往里灌。
喝掉大半碗之后,殷紅豆確實喝不下了,仿佛湯都灌到嚨眼兒了,放下碗,悄悄地瞧了一眼傅慎時,對上那雙沉的能滴出水的臉,便知道,剩下的也是非喝不可了。
忍著難,殷紅豆艱難地咽下剩下的小半碗,明明看起來指頭大的餛飩,這時候好像變了餃子,每過嚨一個,的嘔吐便強烈一分。
打了個嗝,殷紅豆終于喝下了全部的湯水,了,把碗放在案盤上,面無表地站在原地,端起案盤準備走人,剛轉半步,便聽傅慎時道:“聽說窮苦出的人,吃完飯還會碗以示珍惜食,有這麼回事嗎?”
“……”有你妹啊,從來沒聽說過,殷紅豆恨不得把碗蓋傅慎時的狗頭上!
畢竟不是真丫鬟,殷紅豆可是在相對而言自由平等的環境里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當下憤至極,面微紅,潤澤的桃花眼里著一怒意。
傅慎時雙手握,面冷淡地看著側面對他的殷紅豆生氣的樣子,面頰微嘟,蹙著秀眉,潤的朱噘,有些委屈。放下案盤,非常能屈能地捧起了圓圓的青花大碗,蔥白的指頭搭在碗肚上,橢圓的指頭顆顆分明,秀氣的小手指翹了個蘭花指。
他發現這丫頭的真是白皙,今日穿的又是淺衫,黃的燭火籠罩著,艷人。青花碗有大半張臉那麼大,盈的小微微張開,的舌頭如小紅鯉那般游出來,在瓷白的青花碗邊緣,左右擺兩下,像紅鯉搖尾,靈活人,又往前探了兩分,掉碗邊的一粒沾油的蔥花。
殷紅豆的作頓了一下,咦?還香的。
自己的一手好廚藝而走神了,已經忘了這是在辱。
傅慎時的臉卻莫名浮紅,他低啞的聲音里多了些許惱意,道:“夠了!滾出去!”
殷紅豆舌頭沒來得及收回來,一臉發蒙地看過去,就……走個過場???
莫名其妙被罰,莫名其妙被放過,殷紅豆醒過神兒,生怕逃命機會溜走了,忙拿起案盤,慌之下,險些咬到舌頭,口齒略有些模糊道:“奴婢告退。”
一出書房門,殷紅豆就憋不住了,再也不顧什麼禮儀和姿態,撒丫子往廚房跑去。
還沒走到廚房,廖媽媽等人都圍了上來,問殷紅豆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去了那麼半天。翠微看著空碗,歡天喜地道:“哎呀就知道紅豆有辦法服侍六爺,六爺還真吃了!”
傅六那個死變態,吃個啊,全是吃了!
殷紅豆再沒力氣說話了,把托盤胡的塞到翠微的懷里,在廚房里坐了下來,著腰,著圓滾滾的肚子,切齒道:“六爺沒吃,全‘賞’我吃了,湯都不許剩!”
廖媽媽又急忙問,到底怎麼回事,殷紅豆便把傅慎時怪異的行為給陳述了一遍,還拉著廖媽媽的手哭道:“我險些就沒了舌頭啊……”說完,還打了個飽嗝。
翠微看著殷紅豆這般模樣,拉著的手,真誠道:“紅豆,我若能帶你過就好了。”
殷紅豆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鍋里,扯了扯角。
廖媽媽安殷紅豆兩句,繼而愁眉不展,失落地回了房間,時硯早就回書房伺候去了,翠微勤快地收拾著廚房,小聲道:“六爺竟只是罰你吃餛飩……”
殷紅豆白一眼,道:“難道你還想六爺罰我吃碗?”
翠微一本正經道:“若換做從前的丫鬟,六爺怕是真會這麼做。”
殷紅豆可沒覺得這是優待,胃里難,便在庭院里消食,沒過多久,時硯便出來了,他著脊背跪在上房門口。
在殷紅豆的印象里,傅慎時從未對廖媽媽發過脾氣,也未罰過時硯,走過去問他:“六爺為何罰你?”
月下,年白的臉上神堅毅,時硯抿著角,沒搭理人。
殷紅豆又問他:“這外面還刮著風,六爺不會要罰你跪一晚上吧?”
時硯抬頭,瞪了殷紅豆一眼,悶聲道:“六爺不吃,自有六爺的道理,以后六爺不吃,就別給六爺送東西了。”
殷紅豆氣得叉腰,這死孩子,當時明明是他說讓去送的,怎麼現在還朝發脾氣了,苦罪的明明是好不好!
在院子快走了半個時辰消食,殷紅豆才回到屋里洗漱睡覺,時硯還在外邊跪著。
今日實在撐得厲害,殷紅豆躺在床上本睡不著,輾轉反側,腦子里全是有關傅慎時的事兒,他雖只有十六歲,心智卻絕非尋常年所有。
所有的人都把傅慎時當長不大的孩子哄,著他忍現實的委屈,著他沒胃口的時候吃飯。
長興侯府里的人在乎的,并不是傅慎時的喜怒哀樂。
而傅六,心里全是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