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王爺原本不想再拖, 待兒子京城折返時，就要與王家姑娘擇日婚。

　但是韓臨風來了京城，結了一群王侯子弟, 閑言碎語間知道的事, 比在梁州時多了些。

　比如他那未婚妻的病, 似乎另有蹊蹺。

　三年前，王熙的父親王朝義因為賑濟安慶水災有功, 被擢升為了荊湖經略使。王朝義雄心，覺得自己還可以補一補府尹的空缺，可是一等再等，卻遲遲不見升遷的詔令。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尋了個要好的上司來評判運。

　那位上司諳場, 意味深長地點撥了一下——王經略使的才干無暇，堪為可用之才, 可惜就可惜在給兒定下的親事……太早！

　被這麼一點, 王朝義恍然大悟之余, 也是后脊梁冒冷汗。

　他當初以自己的兒嫁給圣德皇帝的子孫而自傲。殊不知, 若是普通百姓人家, 了這等皇親之門, 自然可喜可賀。

　但是當今陛下雖然敬重禪讓的圣德皇帝，卻不樂見這先皇帝的后輩增添虎翼龍尾。

　王朝義為北鎮世子的岳丈，大約以后也不會升遷。至于府尹, 連想都不要想了！

　哪個皇帝會放心將偌大荊湖的財政到未來北鎮王爺岳丈的手里？

　等想明白這一點, 王朝義在家里痛罵起逝世多年的岳父安慶侯大人。

　若不是當年岳丈非要跟先太子表忠心, 自己的兒緣何能婚配給先廢太子的孫輩？

　可是罵娘之后, 王朝義明白, 想要仕途穩昌, 只能毀了兒與韓臨風的婚約。

　只是北鎮王府就算是落的獅子，也不好欺辱太甚。

　最后，王朝義對外宣稱兒王熙害了怪病，一年重似一年，打算慢慢拖黃了婚約。

　終于在今年開春的時候，王家給北鎮王府遞了帖子，直言請了得道高僧為兒相看，說是若婚的話，對王熙的壽路有妨礙。

　王家心切，寧可背信棄義，也不敢害了兒，更不敢耽擱了世子爺以后的良緣，所以要求跟韓臨風解除婚約。

　北鎮王看了之后，也沒回話，只是將信送京城，韓臨風自己定奪。

　現在王爺的書信正放在桌案前，等著韓臨風的答復。

　可是在慶看來，一眼便知什麼王小姐害病都是借口。這就是眼看著北鎮王府沒落，便生出悔婚之意了。

　韓臨風倒不見惱。他與王熙先前見過幾次，只記得是個模樣清秀的姑娘，可是脾氣秉如何，一概都不記得了。

　既然人家不嫁，他也不必死賴著，所以提筆親自給父親修書，同意解除婚約。

　慶看小主公如此痛快，心里實在憋屈：“大丈夫何患無妻，以后管王家之流，悔不當初！”

　可韓臨風卻渾不在意道：“王朝義早就有心毀婚約。原也有可原。我在京城名聲狼藉，品行有虧，王家若堂堂正正提出這些，不愿兒附渠，我心里也還敬著他。可他偏偏想出這麼糟踐詛咒兒的法子，可見不是什麼磊落行事之人。”

　慶沒有想到小主公想得這麼開，原先醞釀好的安之詞，一概都用不上了。

　不過京城里的名門閨秀甚多，哪個比王家的兒強，小主公定能找到比王家更好的良緣！

　想到這，慶真恨不得立刻幫主子定下個侯門將府的顯貴子，將王熙比下去！

　說完話，韓臨風便讓慶退下，他起又去后花園去散步了。

　慶看著小主公的背影，覺得主子最近甚是偏北花園，也不知是不是那里的花草格外艷，引得主子駐足流連？

　再說落云，聽聞鋪子里的新制的香賣得好，心里卻并沒有覺得輕省。

　因為原先買的那些香珠子不夠用了，這最重要的香原材一直沒有著落，害得眼看著有大訂單也不敢接，跑了不的單子。

　期間，有些私販子聽聞瘦香齋高價購買香珠，曾經主前來兜售，有些價格，還低廉得很，實在人心！

　但是落云記住了舅舅胡雪松臨行時的話，沒有榷易院牌子的貨，堅決不能進，所以全都婉言謝絕了。

　心里煩的時候，除了跟香草在后花園念叨幾句外，還會忍不住朝著巷口走一走，聽聽街邊的熱鬧繁華。

　不過這幾次，出門都能遇到閑庭散步的韓臨風。

　世子爺最近很走路，出門幾乎都不坐馬車。

　他謝過了蘇小姐相贈的香后，自然而然地停駐下來，跟芳鄰閑聊幾句。

　比如既然新鋪開張，作為鄰居要捧場，能不能給他制些豆蔻香膏一類的上品？

　蘇落云為難搖了搖頭：“不敢欺瞞世子，我鋪子的香不夠用了……只怕應承下來，耽誤了世子爺的事。”

　韓臨風點了點頭，倒也沒有意外，他幾次隔著墻聽到這姑娘跟丫鬟商量著買香的事，一早就心里有數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我府上不巧正好有務府供應的香珠，放著也是放著，回頭我人送給你，做出來兩盒膏后，余下的就算作工錢頂給你。”

　落云聽得一愣，這是什麼神仙工錢？

　可沒等說話婉拒，韓世子已經大步流星出了巷子，瀟灑赴宴去了。

　原以為韓臨風要給的是些細碎的香。

　可待世子府的小廝送來錦盒之后，打開查驗時，滿屋飄香，手一，居然顆拳頭大的香珠！

　據香草形容，那也好，不是市面上的細碎珠子能比的！

　在市面上，一顆完整拳頭大的香珠需要紋銀上百兩啊！雖然有心進貨，卻也只想買些細碎的珠子而已。

　這樣的上品，落云真是做夢都不敢夢得這麼大！

　蘇落云不敢收，疑心這世子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香價格金貴，拿羊脂玉當豆腐給人了。

　于是立刻原封不差人送回，并讓香草告知世子，這樣的珍品，換四個瘦香齋的鋪子，都能換得！

　過了一會，世子府又差人來，這次落云打開一看，那珠子居然又被原封不地送回。

　跑的小廝直言：“我們爺向來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氣，酒樓里打賞歌姬時，也從不見小氣。小姐覺得金貴，在我們主子眼里，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而且……世子爺最近剛被退婚，聘禮都被送回梁州北鎮王府了。他現在最忌諱送出的東西又被送回來。我看小姐人好，提醒下你，可別小家子氣，世子的霉頭！”

　蘇落云真不知道韓臨風被退婚這關節，連忙謝過小哥提醒。

　貴人多怪癖，若世子爺剛被退婚，的確晦氣得很。

　這麼一看，這香珠暫時不能退回去，只能且先將世子要的豆蔻香膏調配出來。

　而且鋪子的香實在是不夠，若是不用，只怕就要斷貨跑單子。

　落云想了想，還是從那香珠上切了一塊自用。

　可不欠人，自用的部分，都過了小秤，會按斤兩折算高高的錢銀，找機會還給世子。

　而余下的那部分珠子，也不敢貪污，只當世子暫且寄存在店鋪里，等他的晦氣勁兒過了，再行歸還。

　不過想到韓臨風被人退婚，蘇落云大約也能猜到緣由——大約好人家的兒許配給這類名聲不佳的貴子時，都會心有顧忌吧？

　雖然韓臨風并不像郭偃一類那般猥瑣下流，但一個公子哥無所事事，終日縱歡樂，也絕非什麼金玉良配。

　只希這退婚的事讓韓世子心有警醒，若能大徹大悟，痛改前非那就更好了。

　這初夏時節一到，貴人們的大小宴會也就不斷了。

　漁公主是天生玩的。只是駙馬喜靜，他在府里時，公主都是陪著駙馬，減了玩樂。

　若趙駙馬有出去尋營幾日的功夫，公主便要抓時間鋪擺宴席，好好歡樂一場。

　這不，趁著駙馬去巡視河西的功夫，漁公主在幾位貴婦的攛掇下，搞了個百花會的名堂。

　除了匯聚了京城的名花名草裝飾庭院之外，與會的貴婦們都得扮一位花仙，“眾神”齊聚一堂，共賞盛世芬芳。

　漁公主準備扮牡丹仙子，便跟陸家的繡坊定了整套的牡丹繡服，據說除了繡花之外，還拿了真正的鮮花做底，扦在子的后擺，行走起來，甚是壯觀。

　不過那些花兒為了避免枯萎，事前浸泡了藥水，雖然可以保持澤鮮艷，卻缺了牡丹迷離香氣。

　漁公主又在瘦香齋訂了牡丹的熏香，準備在開宴之前，好好熏一熏服，香四座。

　貴人異想天開，輕輕一，下面的人都要忙斷腸。

　各個店鋪能面的掌柜東家知道這是溜須拍馬的絕佳機會。

　一個個都得勤跑公主府，免得怠慢了貴人的要事。

　蘇落云了駙馬府管事的好心提醒，自然不敢懈怠了。

　宴會那日，蘇落云親自帶著牡丹香油，還有為公主特制的鎏金的熏爐架來到了府上。

　被管家引到了室，正好跟親自來送牡丹的陸家小姐相遇了。

　此類場合，那些供奉公主香頭面的商家一般都能留下吃頓宴，一般各家都會派夫人或者千金前來。

　這頓宴還有名堂，“開眼宴”，對于兒家來說是長見識的好機會。

　看來這種拍公主馬屁的機會，陸家人也很珍惜，所以千金親自上陣，到場替公主調試盛裝，扦擺，以顯示對公主的重視，順便再留下吃頓酒宴，開一開眼。

　如今陸蘇兩家結親無，兩個閨見面時，起初有些尷尬。

　蘇落云將各香油調配好，放到熏爐架里，然后告訴公主府的仆人將服套在爐架上，經過金過濾，如此熏制，服不會走樣，又里外香氣宜人。

　公主正在梳妝打扮，又不放心地親自來室看看那花團錦簇的子，再聞聞香味，很是滿意。

　漁公主跟幾個送服首飾的商賈小姐溫言聊了幾句，又吩咐們既然來了，便留下在偏廳吃飯，玩一玩再走也不遲。

　也知道這些商賈讓家里年輕孩來送服首飾的用意。他們伺候得周到，也算是公主府的常客，樂得做出平易近人的氣度，讓這些孩子留下來見見世面。

　等謝過了公主的恩典，們便由著侍引到了偏廳去了。

　這里距離正廳有一段距離，跟那些正經來參加宴會的貴人們也挨不上。

　不過陸靈秀等人卻很滿意了，像們的份原本不該來參加如此盛會，公主為人和善，們也能沾染到貴氣，如此際遇就足夠跟邊的閨秀友炫耀個一年半載的了。

　偏廳里還沒有擺飯，陸靈秀便拉著蘇落云坐在一角，聊上幾句。

　“其實出了這事，我哥哥倒是解了。他原來也是鬧著不娶，現在倒有了正經名目……只是他跟你……以后大約也沒了希。”陸靈秀帶著悵惘說道。

　蘇陸兩家的婚約解除，大抵也不會走了。雖然跟蘇落云甚好，可若有家里大人在時，也不方便說話。

　蘇落云微微一笑，并不想聊這個話題，于是話鋒一轉，問起了陸靈秀的婚事。

　聽說陸老爺已經替陸靈秀定了親，是他母親那邊拐著三道彎的表哥，表哥呂應家是武出，父親那一輩立了軍功，從大頭兵提了上去，一路升遷。

　而表哥托了關系，新近了軍軍營，如今在當朝正得寵的皇子韓諗之的邊做侍衛。

　雖然只是個不二門的外臣，一個打雜的下人。但是那可是堂堂皇子的小廝啊！

　太子前兩年因病早逝，陛下哀痛子，一直沒有再立儲君。朝中呼聲最大的便是這位恒山王，韓諗之。

　他雖然排行老六，卻跟逝去的太子一樣，乃皇后所出的嫡子。

　陸家雖然財大氣，家大業大，仕途上也還算上路了。可能攀上未來太子的隨從，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絕妙姻緣。

　因此據說陸小姐未來的嫁妝也置辦得豪氣，絕對給陸靈秀撐足了面子。

　陸靈秀本人也很滿意，一提起呂公子，眼角眉梢都是風采。

　于是兩個人緩了尷尬，自在聊了一會，就被駙馬府的下人招呼去偏廳的窗邊用餐去了。

　公主為人慷慨，替張羅隨服飾經常出府的商賈，斷沒有空著肚子回去的道理，那飯菜的式樣也頗為盛。

　不過這廳可不算宴客的，平日里是王府的管事下人們吃飯的飯堂而已。

　因著雖是要聽主子們的差遣，這廳離得花園也近，地勢略高，正好可以越過重重花叢，窺見后花園里的觥籌錯，香鬢影。

　陸靈秀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正在人群里說笑的二皇子，當然也看到了跟在六皇子后的未婚夫呂應。

　一下子興地拉扯了蘇落云的服角道：“快看，那個穿著青長袍的就是呂公子！”

　剛說完，陸靈秀后知后覺，想起了蘇落云看不見，頓時有些尷尬。

　蘇落云不想攪人雅興，只是微笑道：“快說說，他長得何等模樣？”

　陸靈秀釋然一笑，便大致說了說，不過說了幾句，便不好意思道：“算了，站在那些貴子的旁邊，他也就是個普通模樣……哎，那個北鎮世子相貌太出眾了，什麼人跟他挨得近了，都顯不出來。”

　呂公子原本也有中人之姿，可挨著那個韓世子，卻顯得材五短，五平庸，想夸都找不到什麼亮點。

　蘇落云聽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隔壁的世子鄰居也在這百花宴上，正跟六皇子一閑聊呢。

　只不過沒人知道，這二人在外面看來閑適的聊天，實際上卻是句句刀劍，暗藏玄機。

　六皇子已經婚多年，被陛下親封恒山王，放出宮外，立府而居。

　恒山王雖然沒有去過梁州，可是從趙駙馬的里聽聞了小世子的一些事跡。

　只是等他親眼看到時，昔日馴馬年郎君，卻已經了酒囊飯袋，全無一英氣。

　韓諗之起初看到這位皇族晚輩，倒是審視打量，細細琢磨了一陣子。

　雖然存了試探之心，可很快六皇子就放棄了。畢竟對著一個言之無，而又頭腦空的草包，說多了會人心生些輕鄙之。

　有時候跟仇敵爭吵，也比跟個蠢閑聊來得有趣！

　韓臨風的頭腦太空，以至于韓諗之總是揮不去心頭的疑慮——趙駙馬口里的那個桀驁不馴的年，當真是眼前這個紈绔公子？

　今日也是如此，起初六皇子還算談興甚濃，跟他談的是北地曹盛反賊的事。

　韓諗之不無惋惜道：“當日羈押那反賊的將軍里，有我的幾位家臣，原本可以一舉平定北方事，可惜被劫獄的賊子調虎離山，讓那賊人跳了……不過，那劫匪的肩膀倒中了一刀，就算好了也要留下疤痕。”

　韓臨風聽得興濃，笑道：“那豈不是找到了，驗看肩膀便知……”

　韓諗之挑眉笑道：“這個法子雖好，可茫茫人海也不易尋……聽我那家臣說，反賊逃之后，他們沿江搜尋，正在下游湖畔看到世子你跟人在畫舫游玩，不知當時，你可曾在周遭發現什麼不妥？”

　問這話時，六皇子含笑看著他，不知道是閑聊還是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