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將近端午時節，殘春都退盡了。昊國大地上，熱浪肆。

豆蔻幷不怕熱，熱了才有神。植仙質使然，在夏天時顔最盛，最鮮艶。皮被太一蒸烤，生機都煥發了出來。越照越潤，越照越，再凝上一層薄汗，就像三月桃花染了清。

王爺瞧書時，總在門外站崗，以現一名末等兵的微末價值。一枝獨秀地杵在烈日下，王爺瞧著心裡鬧得很。

這日午後，他沒去太學。穿了一件白的綃衫，在書房裡做編修詞典的活兒。

這是個細水長流的慢活兒，得耐著子來。他的人靜在那裡，心裡卻鬧了繁花似錦，半天也沒捋出一個詞條來。

他抬頭對門口看看，終於忍不住說，「豆豆，你搬個椅子坐裡頭站崗。」

豆蔻扭過一張津津的臉，困地問他，「坐著怎麼站？」

這無頭無腦的王爺，一個人能同時坐著又站著？

王爺被自己的蠢話尷尬住，忽然「噗嗤」一聲失了笑。

這是他頭一回對出這麼大幅度的真笑。這一刻，豆蔻無師自通，明白了什麼「千金難買一笑」。神一，對他出一個慈藹的笑來。瞧把你給俊的！眼裡說。

王爺緩緩地把笑容憋回去七，渾都自重起來，不跟眉來眼去的。這傢伙已是個癆癥了，再勾得七葷八素，要死要活，怕是不妥。

既然不娶，就不能有狎昵之態。王爺是這麼想的。雖然他心裡經常發脹發燒，幻想和一起狎昵會是怎樣的，但作爲一個面、矜貴的男人，他隻允許自己在心裡無恥無恥。

是打何時起的？他對豆豆有了許多無恥的心思。

每個夜晚，都抱著這些心思夢。現在手捧聖賢書，也滿腦子的「心思」在翻滾。他想：我是不是在上虧空太久了，怎麼了這副樣子？

院外忽然響起了香枝鬼祟的聲音：「豆豆，豆豆啊.......」

豆蔻說，「王爺，我去把香枝這傢伙打發了。整天跑來作祟！」

「你走吧。杵這兒礙事得很。」他垂著眼說。

「是，屬下告退。」豆護衛正中下懷，繮地飈了出去。

香枝挎著籃子等在墻外。兩人一聚頭，調皮搗蛋地竊笑了會兒。

「豆豆，你忙不忙？我們去採些仙來染指甲？」

「我是護衛，染指甲像什麼話！」

香枝笑說：「你還真拿自己當個正經的兵呢。你不染就給我染。」

兩人踏著笑聲遠去了。

王爺被棄在書房裡，心裡終於不再繁花似錦了。可是卻好像缺了什麼，空落落的。他深深地吸口氣，把心思凝一縷，放在了書卷上。

不一會兒，墨字好像都融開了，變了一張如花似玉的笑臉。他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幻覺，滿心脹滿了嘆息。

過了半個時辰，他終於坐不住了，起往外走去。想瞧瞧那傢伙在瞎玩什麼。

穿過蓮塘，拐過竹林，他聽到有人在說話。

是呼雷那傢伙，在和劉元抱怨香枝呢，說香枝如何作踐他。日子沒過頭了。

嘎的破鑼嗓子說，「......把脖子割傷了，老子心疼壞了。堂堂一個王府統領每天賠小心地伺候著！不怕劉爺笑話，我親自給下的廚！」

劉元驚呼了一聲，一句「你是不是男人」的質問含在了這聲驚呼裡。

呼雷氣鼓鼓地說：「不念我的好就罷了，還挑三揀四，沒一樣稱心的。每次做飯前我問吃啥，說隨意。等老子把菜弄了，就不隨意了。稍微鹹一點，就慘一聲，說嗓子被齁倒了。老子給燉次鴨湯吧，嘗一口就說，怎麼有痔瘡的味兒？」

劉元笑得像打鳴兒，「吃過痔瘡不？」

呼雷也氣笑了，「吃豬能吃出豬味，吃羊能吃出尿味兒。吃魚吃出腳臭味兒。你說說看這什麼刁婆娘。」

劉元說：「誒呦，這子被你寵得不像人了。這樣下去還了得？」

「可不？難伺候著呢。跟我說所有葷菜要做得比豆腐清新，老子給單做一盤豆腐吧，又一口不嘗。說這是啥菜呀，半點味兒都沒有。個熊婆娘！」呼雷氣得笑出來。

「這是跟你作呢。作到你把休了就高興了。」劉元一針見地說。

「想得，這輩子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呼雷狠狠地說。

王爺聽得滿腔慨，斂著足音悄悄離開了。

他想，假如是豆豆就不會這樣折騰人。的心量比男人還寬。事過就過了，不會總揪著不放。再大的事兒擱上都能一笑了之。

王爺嘆了口氣，帶著一繾綣微微笑了。走到廚房後的小院時，又聽到裡頭有說話聲。

是香枝在指揮豆豆染指甲，兩人一言一語地唧咕著什麼。

他正要拐進去，忽然聽得香枝說：「.......豆豆，你對咱王爺到底啥覺呀？」

就這一句，把他的腳步定在了原地。

「啥覺？」豆蔻問。

香枝說，「牲口說，你昨天攔著林夫人不準靠近王爺。」

「他消息倒是靈通。對啊。」

「你見到林夫人，是不是心裡委屈？」香枝說。

豆蔻一頭霧水，「沒有。我委屈啥？」

「真沒有？」

「騙你有意思麼？」

「那你爲何待那麼橫？」

「那不是仙帝歇斯底裡代的任務嘛，絕不能林氏接近王爺。這可是死任務。」

王爺聽到這裡，臉上幸福的微笑逐漸消失了。

猶如水退盡後的沙灘，一片冷冷的蒼白。

香枝又說：「你對咱王爺一點男的心思沒有？」

豆蔻笑起來，「你說呢？」

「總不至於沒有。他克妻的名聲揚出去前，滿城的貴都相思他呢。」香枝刨問底，非要得一個準話來，「這樣的郎君你一點不上心？」

豆蔻問：「怎樣上心？」

香枝沉片刻，「嗯......以前聽谷裡的妖說，大概就是見了他會心很，見不著心更。一想到他會不自地笑，覺得他比世上的男人都好。晚上睡覺前，你會地想像自己被他抱在懷裡。到了白天，想要他卻又不敢。假如你有任何一種跡象，就說明你心了。」

霍東宸攥著欄桿，聽得癡了。

這些癥候他全有。一點都沒錯。想卻不敢，想把人擁進懷裡卻不捨。見到了心裡鬧，見不到心裡更鬧。如是千般萬種，怨織.......原來，這就是了心。

卻在這時，裡面的人嘎嘣脆兒地說：「沒有。」

「真沒有？」

「一樣都沒有。香枝，你說得好像染了病似的。」

香枝嘆口氣，「不就是一場病麼！染了病就完了。以前絕仙谷裡那些癡妖，最後誰有好下場？還記得以前那位妖後麼，妖王被人打死了，傷心得魂飛魄散。我一想就覺得好恐怖。」

「可不是。」

「那要是有一天，王爺說要娶你怎麼辦？」

「不會的。他對我沒這意思。」

「假如有呢？牲口說，你是未來的王妃跑不了。」

豆蔻說：「那就娶唄。我反正欠他一筆。」

「嗯。娶歸娶，你可不能把心迷了。」香枝老氣橫秋地說，「了完因果，咱乾乾淨淨地離開。」

豆蔻笑起來，「你說話像個老。哪學來的？」

霍東宸無完地站在廊下。渾冰冷，俊臉慘白。直到這時他才知道，他這心裡一樣的疼憐，全是在自作多。

聽了這場悄悄話，他的心好像死了一回。

*

豆蔻回到主院時已是傍晚了。立刻察覺到氣氛發生了某種質變。

丫鬟小廝們都頭耷腦的，像打了霜。劉元垂手立在花廳前。

用目勾他瞧過來，他只當沒瞧見。

豆蔻向東廂的書房探一眼。

王爺立在窗前，一個冷淡的背影衝著。墨發在白上靜靜傾瀉著，一瀑直至腰間。乍一看，人間煙火氣都褪盡了，了一尊冰冷的仙人。

難道是離開太久了，惱了？

豆蔻乖覺地站到門邊，擺出正宗的三孫子臉。沒等他問罪，渾都已在認罪。

霍東宸轉過，一言不發往外走。臉是冷的，目也是乾枯的。眼睛看不見。

豆蔻心道，果然是惱我了。

陪小心地喊一聲，「王爺，我回來晚啦。」

他停了步，微微轉過臉，「別跟著。」

這語氣裡的冷漠豆蔻一懵。只見他眼裡空空的，瞧多了髒東西似的，沒了往日的神采。

「王爺怎麼啦？」豆蔻走到劉元邊，輕聲地問。

劉元搖了搖頭，方才回到院子裡，主子連日來的鮮活氣都沒了。肯定跟這姓豆的有關。不知又幹了啥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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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日，王爺不再要豆蔻站哨了。吃飯時也不一起了。

他恨不得把從眼裡摘掉。每次一出現他就挪地方，好像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氣似的。

豆蔻也識相地遠了他，等他自己消氣。

香枝這兩日沒來，就跑去廚房和虎妞混，幫忙打打下手。到了天黑，在沐池裡洗了澡再回西廂睡覺。這親兵當得變了味，不知了個什麼。

像隻臨時棲居的候鳥，與主人家過兩種日子。

不過，豆蔻不喜歡愁眉苦臉。該吃就吃，該玩就玩，不辜負每寸。

和虎妞一起裹粽子，團子，編艾草人，虎妞還教綉五毒袋，編五彩。們把過節該做的傻事做了個遍。快活極了。

王爺再次瞧見時，正和虎妞在湖邊樹下追打，鬧得滿腦袋的汗。那笑容裡一點沒有愁，沒有掛礙。遠了幾天，人家完全不知痛，本不覺得缺了什麼。

王爺一臉的寒心。他想，我在這裡水深火熱，你倒逍遙自在。

憑什麼？明明是你先勾我的！

劉元在一旁輕聲說：「王爺，明兒是端午，要不要西院的來吃飯？」

霍東宸冷著一張臉子，遙遙瞪著樹下快活得飛起來的傢伙，一句話也不說。

劉元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肯定是豆某人傷著了。這苦頭他在虎妞那兒吃了不知多回，早麻木了。他心地說：「您別太置氣，還太小，沒開竅呢。人心都是長的，焐一焐會熱的。」

霍東宸冰冷地回他一句，「聽不懂你在瞎三話四什麼。本王置什麼氣了？」

劉元不說話了。到了這地步還死要面子，活該你害相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