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辰星前腳剛走, 后腳宋真就找上了竹歲。

　“歲歲，剛甜甜收到了橙暴雨預警，我讓看著人先收拾了大寶的東西, 去車上等我們, 免得等會兒大寶淋到雨, 生病。”

　“啊？”

　竹歲懵了一霎，抬頭看天。

　歲月靜好，晚霞漫天……完全不像是要下暴雨的前奏。

　但是夏天，陣雨就是不講道理的，否則大家也不會說六月天是孩兒面了。

　轉頭看到宋真手里有給賓客準備的傘，竹歲想都不想，拿過一把, 追著尤辰星離開得方向, 邊跑，邊道, “尤隊，變天了，你拿把傘……”

　*

　這把臨時的傘到底送到了尤辰星手里。

　*

　但一聽說要下雨了，尤辰星眉頭也跟著擰了起來。

　雨水會遮蔽氣息。

　別看請客的時候, 竹歲說堂姐這兒是小別墅，屋子面積算不上大，但是坐落上京郊區，綠化面積送的夸張, 不到1000平的別墅, 綠化面積幾乎是一比一照著來的。

　上京的世家子弟也喜歡買這種房子, 大多都不用來住, 用來投資和宴客。

　投資好理解, 宴客嘛，主要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世家權利中心地帶，大型聚會萬一要是發生點什麼，在家里消息能第一時間被控制住不說，也很難被有心人利用，進而大做文章。

　當客人自然喜歡活的場所大一些。

　但是放到現在，反倒了尤辰星的阻礙。

　尤其這花園也是找人打造過，按小園林的規格來建的，每個地方用什麼灌木、樹、還有藤蔓，都是有講究的，這些設計師的巧思在空間上很好的分割了視線，將園林打造出層次，但落在現在的尤辰星眼里……

　很好，又增加了找人難度。

　心里臟話都要蹦出來了，作卻干脆利落，趁著雨還沒下下來的時候，尤辰星盡可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想趕找到人。

　但是老話怎麼說來著，越著急，越出錯。

　空氣里度在增大，幾次尤辰星覺到了云宛的氣息，走近了又不是。

　最哭笑不得的是，尤辰星最確定的一次，循著氣味走到頭，看到了一叢迎風招展的鉆石玫瑰。

　同樣都是好看，卻不是找的那個。

　轟隆隆——

　天驀然黯了下來，尤辰星甫一抬頭，便覺到有細小的涼意點在了臉上。

　手了下，指尖潤。

　下雨了。

　抬頭再次打量起竹歲家曲徑通幽的花園，尤辰星估量著，還剩下一半面積的樣子吧。

　真是……

　要命。

　*

　事實證明，有時候越在意，反而越會忽略最明顯的。

　尤辰星找了那麼多角落，等真正找到云宛的時候，人家就沒有躲，就坐在小花園背面的主道邊上，木質的長椅簡約，云宛坐的……格外不顧及形象。

　不是說邋遢或者隨意的坐姿，是……

　云宛整個人都在長椅上，擺迤邐散開好似一朵花，曲著，雙手抱膝，下輕輕地擱在膝蓋上。

　看起來很乖，但是心理學上，這是個缺乏安全的姿勢。

　天空已經飄起了小雨，緩緩走到云宛側，尤辰星視線之下，能看到云宛長睫上沾染的雨滴，將滴未滴的，像是一幅藝照。

　尤辰星站定，了，首次不知道該說什麼。

　云宛是合著眼睛的，手機里還播放著輕音樂，后知后覺皮不再覺到水滴冰涼，云宛睜眼，一抬眸，就看到了尤辰星。

　云宛安靜。

　太安靜。

　這種神態哪怕是在余興聚會上云宛最落魄的時候，尤辰星都沒在這張臉上見過。

　但是現在出現了。

　可與其說是安靜，不如形容面無表更合適。

　和尤辰星什麼都不在乎的面無表不同的是，云宛的神是缺失的，呈現出來的覺……呆滯又麻木。

　云宛看著，那雙黑的眼睛里，分明映出了尤辰星的影，卻覺，自己并不在對方的眼中。

　那雙眼睛，是空的。

　從昔日的流溢彩，變得空木訥。

　尤辰星看得心一。

　不說話，云宛也不說話，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注視。

　尤辰星懷疑自己此刻，在對方眼中，和這一園子的花花草草并沒有兩樣。

　雨滴打在傘面，大有越下越收不住的趨勢，尤辰星還是開了口。

　不過聲音放的極輕，像是怕出口重了，會碎什麼似的。

　“下雨了。”

　千言萬語滾過舌尖，最后匯聚了這麼平實的三個字。

　云宛長睫下覆，又掀起，半晌，應了一聲，“哦。”

　“……”

　尤辰星再度抬眼看天，烏云頂，陣雨還在匯聚。

　“客人們都走了，沈禮也……走了。”尤辰星斟酌著字句，果不其然，說到沈禮兩個字時，在云宛臉上瞧見了極其細微的神態變化。

　“馬上雨就要下大了，我們也走吧……”

　“嗯？”

　說完，尤辰星不俯，不想放過云宛臉上任何的細微表。

　然而事實上，云宛臉上就沒有表。

　尤辰星視線中，對方只緩緩低下頭，下又擱在了膝蓋上，“你走吧。”

　聲音毫無緒，呈現出一種機械式的冷漠，“我還想坐一會兒。”

　雨滴打傘面的聲音變響，尤辰星暗自焦急，重復，“可是下雨了……”

　“嗯，看到了。”

　“……”

　這回答，真是拳打死老師傅，噎得尤辰星接不上。

　“你……”

　“我沒事。”云宛道。

　什麼沒事，這個狀態，坐這兒淋雨……這要是沒事，那什麼有事啊？！

　但這些焦灼說不出來，便被云宛一潑涼水澆。

　“你不是不想理我嗎，正好，你可以走了。”

　“。”

　得，還記著仇呢……

　靜默一霎，尤辰星撈了撈袖子，實在勸不，也懶得分辨了。

　尤辰星聲音變得強勢，“我現在想理你，你淋了雨生病怎麼辦，走了。”

　反正說不通，干脆把人架走，一了百了。

　但是尤辰星手剛撈到云宛手臂，原本安靜的人瞬間反應極大。

　“放手！”

　偽裝的平靜破碎，單這一句，尖銳得有了歇斯底里的意味。

　“你別我！”

　尤辰星也來氣了，“不放，跟我走，別坐這兒。”

　“我不走！”

　“云宛！”

　云宛是個omega，尤辰星本也沒用什麼力氣，但是低估了云宛的反應，也不知道云宛哪來的勁兒，幾乎是不余力的在掙扎，尤辰星倒是沒把這點子力氣放在眼里，但是怕云宛傷到自己，對方作幅度一大，幾乎是下意識的，這邊松了手……

　糾扯發生在剎那間，一陣混后，尤辰星也沒看清楚自己的手怎麼到云宛的臉上去的，但是手指骨到云宛臉頰的瞬間，尤辰星立刻變了臉。

　無他，在云宛臉上到了雨水的溫度。

　雨水該是冰冷的，怎麼會有溫度，除非……

　尤辰星難得眼睛微睜，極快道，“你在哭？”

　“你……”

　跟著手要去云宛眼下，指節都跟著心緒輕……

　不過沒有到，啪——，被大小姐不留面的狠狠拍開了。

　尤辰星怔愣，下一瞬，云宛幾乎是使勁了力氣，重重推了一把。

　尤辰星被推的猝不及防，失去平衡，退了兩步，傘跟著掉了……

　雨再次打在云宛上，同時也打在了尤辰星上。

　沁涼。

　云宛膛起伏，聲音沙啞，“我不想理你……”

　“你走。”

　尤辰星一時沒說話。

　雨幕中云宛深呼吸，閉眼一霎，聲音幾近于無道，“別煩我，讓我一個人靜靜。”

　雨水淌過云宛的臉，也淌過尤辰星的，伴著天邊再次響起的陣陣驚雷，尤辰星很是安靜地看了會兒云宛，神莫辨。

　在瞧見云宛漸漸發紅的眼尾后，尤辰星終是沒忍住，開了口。

　“是因為沈禮的事，對嗎？”

　聲音很沉，如有可能，并不想涉及這個話題。

　但是云宛狀態讓尤辰星清晰的認知到，此刻并沒有選擇……

　如果還想帶走云宛的話，這個話題無法回避……

　云宛終于有了些其他的反應，幾乎在尤辰星話出口的那刻，對方的視線跟著投了過來。

　而那宛如死水的目，也終于有了波瀾。

　尤辰星確定了，心頭莫名有種荒謬的宿命歸屬，話卻不停，將兩人之間的最后一層紗直接扯了下來。

　“你知道了對吧，沈禮和唐幸的事，你清楚的。”

　“你不讓走，是不想去見唐幸。”

　“對吧，云宛？”

　一字一句殘忍，殘酷，傷人。

　這些話像是一把刀子似的，準的刺中了面前的人。

　尤辰星視線中，那凝視自己的視線數度變化。

　最終，云宛重重咬，神倔強，不止眼尾，連同整個眼眶都變得深紅，目死死盯著尤辰星，尤辰星這次能確定了，這復雜目里面有怨，也有恨……

　恨自己欺瞞……

　“然后呢？”云宛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在砂礫上滾過。

　“你現在是在干什麼，來看我笑話嗎？”

　尤辰星：“我不是……”

　“那是什麼？！”

　近乎是用吼的，云宛驟然發。

　口大起大伏，云宛悲憤再難自抑，“不是看我笑話，那是什麼？”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對吧……”

　云宛目死死攫著尤辰星，聲音從牙中出來，“你分明是從最早就知道的……”

　“你們就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人！”

　尤辰星面微變，“你怎麼……”

　云宛覺諷刺，好笑，也真的笑了起來，“我怎麼知道？”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只要在上京，我想查什麼人，只要不是軍方保護的，我能有什麼不知道的！”

　“我不僅知道唐幸，還知道結過婚……”

　停頓一霎，云宛手指點在自己口，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

　“我更知道，以我的條件，不要說拿和我比，我不屑跟比。”

　“我這樣的人，從世俗的角度，本連我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作為沈禮的出`軌對象，存在，只能是對我的辱……”

　如果是個貌如花的，年齡小的，又或者是份更高的，云宛或許都會在這段出`軌里，偶爾那麼一兩刻，懷疑自己……

　但唐幸……唐幸的存在……

　是絕不可能讓覺到自慚的。

　唐幸的存在，只能讓云宛覺到恥辱，只能讓云宛不理解……

　不理解，為什麼是這麼樣一個人，這麼不起眼，這麼微不足道的一個人，甚至還都不是個omega，不僅破壞了滿的家庭，還懷了期盼已久的小孩……

　不理解。

　“你一開始就知道，覺得我是沈禮不要的東西，所以在明知道我是對象的前提下，才敢提那種條件，對吧？”

　看著尤辰星，積在心里的話，終于開始報復式地宣泄而出。

　“你是不是覺得，我爸被審查了，沈禮也出`軌了，我就無依無靠了？”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我就能任由你侮辱了？！”

　越說越恨，云宛指甲深深陷掌心，那眼神仿佛要將尤辰星千刀萬剮般，看得尤辰星第一次覺到心口發。

　但是尤辰星并沒有回避這種視線，不是個回避問題的人。

　于是尤辰星這樣看著云宛，聽著對方用和自己剛才同樣殘忍的話，反問。

　“你不是回來看我慘狀的又是什麼？”

　“幫著沈禮，讓我一直蒙在鼓里，很好玩是嗎？”

　“看著你們眼中，所謂的世家omega，大小姐，不僅在背地里被平民分化的你們辱，明面上還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全心全意地信賴你們，很有趣是不是？”

　疊聲的質問。

　尤辰星沒有想到，有一天，也會像是被自己審查的人一樣，被問的不住。

　是的，不住。

　訓練生涯里，一直覺得能傷人的東西，都該是真`槍`核`彈的。

　而不是輕飄飄的言語。

　但是今天云宛每一句，聽耳朵里，都沉重得過分。

　每多加一句，就真實地覺到，自己呼吸困難一分。

　從來都是自己施加語言的力量給別人，尤辰星沒料到，自己到語言的威力時，會是在這樣一種場景里。

　甚至還本無從反駁。

　反駁不了。

　因為確實幫沈禮瞞了云宛。

　但是……

　眼前雨滴線，尤辰星服，人閉目片刻，深呼吸。

　等被影響的緒稍稍平復下來，尤辰星再對上那雙通紅的眼睛……

　用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盡可能的平靜道，“我從來沒有……”

　要看你笑話四個字還沒說出來。

　云宛緒已經被推到了一個極致，率先發，“滾！”

　跟著，一個東西被扔了過來……

　尤辰星可以躲，但是沒有。

　那重砸在眉骨上，砸的微微側臉，臉上一片鈍痛蔓延，落在了后方的草坪上。

　云宛沒留力道，尤辰星半張臉有那麼幾秒，近乎失去了知覺。

　余中分辨出來，草坪上的不是別的東西，是大小姐手上唯一的手機，尤辰星第一反應竟是失笑。

　手機都可以用來這樣打人，是得有多生氣啊？

　沒躲，云宛也愣了一瞬。

　不說s級的alpha ，就算是a級的alpha，夏天用東西砸周定的時候，周定就沒有一次沒躲開過的。

　更不消說人還是特殊訓練的軍人……

　不躲，只能是因為不想躲。

　云宛腦子有些懵，第一時間竟弄不清對方的用意。

　不過下一刻，尤辰星主告訴了。

　尤辰星琥珀的眸子看過來，還是著一片讓人安寧的沉靜，眉骨至顳骨被砸出了連綿的深紅來。

　這種況下，人聲音都不帶變的，問，“打完了，消氣了嗎？”

　這都是什麼問題？

　消不消氣有什麼關系嗎？

　們討論的是這個嗎？！

　“別咬了，已經破了。”

　經尤辰星提醒，云宛才覺到微微的刺痛。

　靜了靜，尤辰星重復，把上一句話講完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看你笑話。”

　滂沱大雨中，人的聲音很穩，帶著讓人不容置疑的力量。

　“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侮辱你。”

　云宛：“那你……”

　“我是沒告訴你唐幸的事。”不待云宛再指摘，尤辰星率先承認道。

　云宛又去咬了，眼眶紅一片，被打得薄薄的在上，眼睛卻死死地將尤辰星瞪著。

　“但是我有我的道理。”

　在云宛的瞪視下，尤辰星彎腰，沒去撿手機，撿起來了雨傘。

　轉瞬，那雨傘被撐了起來，卻不是尤辰星打在自己頭頂，而是出手，徑直撐在了云宛的頭頂。

　云宛一窒。

　尤辰星站在前，站在雨中，靜靜地凝視。

　“首先，就像是你今天說的一樣，你和沈禮才是伴，這件事，不管如何，都是你們之間的事……”

　“說破天，都是家務事，家務事，斷沒有外人手的道理。”

　“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不論哪種況，話都不該是從我里說出去。”

　“這是其一，其二，是我想法……”

　尤辰星停頓，大雨中，人栗的長發被打，運裝在上，顯出材修長的曲線，站著，云宛坐著，低頭靜靜看著云宛，云宛莫名的，覺自己像是被這目所捕捉似的，回避不掉，也無法回避。

　對視靜默。

　尤辰星目不斷在云宛臉上，須臾，沾著雨水的長指抬起，了云宛眼下。

　很輕，一即分。

　帶著莫名的溫小心。

　聲音落在云宛耳朵里，也像是訴說心事的輕。

　“就像是你說的一樣，唐幸的存在，對你來說是侮辱。”

　“你……”

　“云宛，你和我們不一樣。”

　不同的人長在不同的環境，會有不同的看重的東西。

　而生長在世家，往往，臉面比他們實際所承的損失傷害，更為重要。

　“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說，能生活的不錯，吃飽穿暖，不用為生計發愁，就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但是你不是……”

　“你完全不是這樣的人。”

　尤辰星越說越小聲，到最后，聲音接近于喃語。

　將云宛看著，在那目中，云宛只覺得過眼睛，仿佛要被看到心底去似的。

　“你骨子里是個很驕傲的人。”

　“就算我想要你，我也只想要完好的你，而不是……”

　“不是自作主張的，告訴你這個事，借用外力敲碎你脊梁，下你一的驕傲，方便自己趁虛而……”

　“我不想為了自己的私心折斷你……”

　想到什麼，尤辰星又自嘲哂笑，“即使發生了的事實，不可避免的，你總是有一天會知道，但是對于我……”

　“你就當是我的私心吧。”

　“盡管沒有做到，但我一直想在沈禮承諾我的期限前，在自己告訴你之前，盡可能地降低這件事對你的影響，想你……永遠的驕傲下去……”

　“一直都能做自己。”

　停留在云宛臉側的長指，輕輕落在下頜，產生幾個微涼的點。

　在那雙琥珀的眸子里，云宛錯覺自己看到了迷。

　大雨中，尤辰星聲音再次低，被風雨打碎得斷斷續續，傳云宛耳里。

　“玫瑰的都很高，是經不起暴風雨的。”

　“你靜靜地綻放就好。”

　“不需要被誰攀折。”

　“哪怕是我，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