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荷葉洲
醫院裡總是讓人有抑。
程諾坐在過道里的長椅上,目虛無地著地板。很冷,抱著肩膀,試圖給自己一點暖意。但是怎麼那麼冷啊,連空氣都像是從冰庫裡流出來的一樣,地往裡鑽,凍到麻木。
丁嘉正躺在產房裡,醫生說因為緒激,引發早產,需要剖宮。護士找家屬簽字,丁嘉的父母都在外地,聯繫不上。字是林以安簽的。護士說必需直系親屬,林以安怎麼說的來著?
程諾使勁地捶了捶頭,想要記起不久前那段空白的記憶。哦,想起來了,林以安說,他是孩子的父親。
孩子的父親。丁嘉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林以安。
程諾不記得當時自己說了什麼,倒是記得林以安看的眼神,愧疚、悔恨,以及……歉意。
林以安走了過來,把他的外套披在程諾上,程諾抬手,扔了。
他蹲下,對上的眼睛,說對不起。
對不起,程諾生平最恨這三個字。
如果沒有傷害,又何需用到這三個字。十歲那年,去家住。那個人當時就對說,諾諾,家裡實在是住不下,只能委屈你了。爸爸對不起你啊。
十七歲那年,為了學費去車行洗車,大冬天,凍得十個手指全是凍瘡。可是老闆欠債跑了,工資一分沒發,只給留了張紙條,寫著三個字,對不起。
二十二歲那年,林以安向求婚。他說,程諾,這輩子我都不會和你說對不起,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因為這句承諾,程諾嫁給了他。
可他終究還是說了啊。
還有丁嘉,哭著說了那麼多的對不起。認識這麼久,程諾第次一知道,原來丁嘉也是會哭的。
醫生從手室出來,林以安迎上去。程諾聽到醫生說,母平安。
站起來,離開。
醫院的過道那麼長,昏昏暗暗,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林以安沒有追過來,程諾的腳步聲在空的走廊裡迴響,叭嗒、叭嗒,孤單得像是全世界只剩一個人。
接下來的日子,程諾一直渾渾噩噩,不知道是怎麼渡過的。林以安的父母來了,也對程諾說對不起。丁嘉出院,帶著孩子消失了。林以安則一直沉默著,除了最初的那句對不起,他什麼也沒有說。
林以安和丁嘉是怎麼開始的,程諾沒有問。不論答案是什麼,都不是能承得了的。
一直也沒有人提過離婚。直到半個月後,程諾看到林以安對著手機裡孩子的照片發愣。對他說,離婚。
林以安沒有挽留。在離婚協議上籤下名字的那一刻,程諾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破碎了。
房子是婚前林以安父母買的,結婚四年,也沒多存款,林以安都給了程諾。
辦完手續,程諾回到住了四年的家,收拾自己的東西。東西不多,只有一隻行李箱。放下鑰匙的那一刻,想,原來曾經以為要過一輩子的人,要分開時,是這麼簡單。
站在街頭,才發現自己無可去。
想,離開這裡,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用最快的速度辦好了離職手續,一刻沒停留。打了車,直接去機場。買了最近一班出發的航班機票,沒有在意目的地。去哪都一樣,只要能離開這裡就好。
下了飛機,上了一輛最快出發的大。下了大,上了第一輛停靠的公,一直如此,隨機的登上一輛又一輛車。直到下午日暮時,才發覺肚子,在路邊一家小吃店,點了碗麵條。
問了老闆娘,才知道自己到了一個做瀾溪的小鎮。名字很,至於環境,四瞭,擁嘈雜,辜負了這個麗的名字。
決定先在這裡住一晚,明天繼續走,走到一個,讓想停下來的地方。
又向老闆娘打聽了鎮上賓館的地址,老闆娘說,這鎮上只有一家賓館,做瀾溪山莊。沿著馬路一直走,就能看見。
程諾道了謝,拖著箱子,朝著賓館的方向走。原以為只是家小店,沒想到卻是家規模很大的酒店。仿古的徽式建築,餐飲住宿休閒一。
程諾去前臺,那裡已經有七八年輕人,在等著登記拿房卡。程諾便等在旁邊翻酒店提供的雜誌,聽到他們說起明天的行程。
“去荷葉洲,早就想去了。”
“我也想去,那裡的老房子很有特。”
也有人反對:“聽說荷葉洲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曾經繁華至極,後來在戰火中被摧毀,現在已經破敗,沒什麼可看的了。”
程諾聽見,荷葉洲,又是一個很的名字。
“還是有完整的房子,值得去的!對了,我這裡有朋友在那邊拍的照片,給你們看看。”
站在程諾旁邊的一個孩子拿出手機,對的同伴們說道。
孩個子不高,程諾站在旁邊,正好能看見的手機屏幕。照片裡,嫵,一座浸著時滄桑的老房子,白牆、黑瓦、馬頭簷,木質的花棱窗子半敞著,牆角下青苔遍佈,連接著的青石板路。一隻白貓伏在路中間,懶懶地凝視著一叢開得正盛得紅月季。
程諾的心突然就熱了起來。很奇妙的覺,像是有什麼東西,驅走了從醫院那晚開始就一直盤踞在裡的冰冷。
只是一瞬間,改變了明天繼續走的計畫,決定去荷葉洲。
拿到房卡,回房間沖了個澡,上床。一天一夜的奔波,讓的疲累到極點,卻睡不著。這種沒有,不知道該去哪裡的覺,討厭了。
翻來覆去睡不著,索起床換了服,去了江邊。
也是從那幾個學生口中得知,原來這個小鎮是坐落在長江邊的。酒店後面不遠,就有一廢棄的港口,在那裡,可以近距離地看見長江。
一路走過去,夜晚的小鎮很安靜,路燈卻很明亮,和白天相比,像是兩個模樣。
港口邊一溜搭著幾個棚子,燒烤、排檔,居然很熱鬧。
程諾在一家燒烤攤子上,點了些串,一瓶啤酒。胖胖的老闆給支了個小桌,就在港口臺階下的平臺上。
程諾左右看看,這裡擺了有四五張小桌子,有看起來像是的,也有一桌子朋友喝酒聊天的。
夜裡本來就有些涼,江風迎面吹來,更冷。程諾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裡支桌子,不冷嗎?
點的東西很快上了桌,老闆拿了個鋁製的小烤爐放在桌上,點的串邊烤邊吃,不會冷掉。又拿來一瓶很小的白酒。
程諾忙道:“我要啤酒,不要白酒。”
老闆笑呵呵的道:“姑娘,我們這不賣啤酒,都是白的。在這裡吃串,就得喝白酒。不信你試試,那覺,非一般的啊!”
程諾無言,其實不會喝酒,白酒啤酒,對來說,沒什麼區別,只是想要醉,回去好睡覺。
給自己倒了滿杯,喝了一口,辣到嗆嚨。忙拿了支串往裡塞,也是辣的。
使勁地咳,老闆替拿過來一杯白開水。
“姑娘,頭一次喝白酒,悠著點,別喝那麼急。這酒啊,就是要慢慢品,才有滋味。”
程諾笑,這十幾塊錢一瓶的酒,能品出什麼味?不過仍是聽了老闆的話,再喝的時候,就小口小口的抿。
沒再嗆著了,火辣的順著嚨流進肚子裡,像升了一團火,全都暖和起來。再吃那不知放了多辣椒的串,鼻尖也冒出汗來。
這時候江風吹來,程諾終於明白了老闆口中,那非一般的,是種什麼覺。
的確是非一般。辣到流了鼻涕,再被冷風一吹,又流了眼淚。
就這麼一邊吃著,一邊喝著,一邊又流著淚。酒喝完,又找老闆要。
老闆不給,說:“姑娘,酒喝好就行,再喝就多了。我看你不是鎮上人,住前面酒店的。我人送你回去?”
程諾說不回去,只要酒。老闆堅決不給。程諾突然就大聲哭了起來。蹲在地上,面朝著長江,一聲接著一聲,哭得聲嘶力竭。嚇住了在場所有人。胖老闆趕拿了瓶酒給:“別哭別哭,不就是酒麼,給你給你。喝多都行!”
第二天,程諾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腦袋裡昏昏沉沉的,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酒店的。洗漱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去翻了翻錢包,昨晚帶的錢都還在,沒給那位胖胖的老闆付帳。
在酒店隨便吃了點,又去了江邊港口那裡。燒烤攤還在,白天沒什麼生意,胖老闆正在洗菜。見來,笑呵呵的道:“我就知道你還會來,長得就不像那賴帳的人。”
程諾不好意思,付了錢就要走,畢竟昨晚做過那麼丟臉的事。走沒兩步又回來,問胖老闆:“老闆,我昨天晚上,怎麼回酒店的?”
老闆哦了一聲,道:“是我一個朋友,宗朗。我走不開,就托他把你送到酒店給服務員了!”
宗朗,程諾想,又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只是不知道這個名字是同瀾溪一樣,還是同荷葉洲一樣。
“麻煩您,替我向你那位朋友道個謝。”道。
胖老闆直點頭,“會的會的。”
回到酒店,程諾在前臺問,去荷葉洲怎麼走。服務員告訴,去那得過江,要坐渡船。程諾才知道,原來荷葉洲是座江心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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