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載親燈火，論高才絕學，休誇班馬。風雲太平日，正驊騮騁，魚龍將化。沈一和，怎離雙親膝下？盡心甘旨，功名富貴，付之大也。

——《琵琶記－高堂稱壽》

在醫院見到院治療多時的喬，沈念眉才發覺那天在電話裡也許只是一時的錯覺，因爲老師實際的神狀況已經很糟糕了，用油盡燈枯四個字形容都毫不爲過。

一直在睡，念眉守在牀邊好一會兒，等醒過來。

“念眉？你來了……”

喬睜開眼，曾經明眸善睞的眼睛已經神采全無，渾濁黯淡得像魚目。念眉心酸，扶坐起來，像哄小孩子似的說：“老師……醫生說你最近都不肯好好吃飯。”

也許是化療的緣故，也許是病到了這樣的階段，吃什麼都已是味同嚼蠟。護士說食慾不好，平時護工或者喬葉守在牀邊想要喂吃一點東西，常常鬧脾氣不肯下嚥，不一會兒又全都吐在垃圾桶裡。

喬冷嗤，“醫院配的什麼營養餐，難吃得好去餵豬了，我做啥要吃？”

生氣的時候就說蘇白，年輕時似膠似嗔，連王海覺得骨頭，更不用說其他的下之臣。只是老來味道就變了，不自覺地帶了尖酸刻薄的味道。

念眉笑笑，“我給你帶了竹煲燕窩湯，還從蘇城帶了面過來，這裡有電磁爐，我煮麪給你吃。”

雙人病房，另一張病牀果然已經住了其他病人，見念眉忙碌，忍不住對喬說：“你兒真孝順。”

“纔不是我兒，是我教出來的學生。”話裡話外，倒比提起兒更顯驕傲和親近。

不管怎麼說，久病牀前無孝子，現在還有這份孝心的年輕後輩，都是福分，旁人只有羨慕的份。

蘇式湯麪的滋味，其他地方很能吃到正宗的。念眉以爲喬離開這麼些日子，又纏綿病榻，一定想念這味道。可是麪條做好了，也只吃了兩口。

葉朝暉做主爲換回原先的vip病房，倒顯得更高興一些，拉著念眉的手一直問：“阿暉呢，他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

其實關心的不是葉朝暉，而是他父親葉炳什麼時候會來。

海城春季就多雨，外面的雨一直下，一定無數次自我安，只是因爲下雨，不是他不來。

念眉在走道的長椅上等葉家父子，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中覺得手背淅淅倏倏的，睜眼發覺上蓋著男式外套，葉朝暉坐在旁爲手上的傷口上藥。

一驚，想要把手回來，他警告：“護士說你的傷口再不好好護理就等著院做手！我這兒馬上弄好，你別。”

看著他額前垂下的黑髮，想起傷的那天，穆晉北也曾這樣爲理傷口……思緒有點，“你什麼時候來的？”

葉朝暉朝病房努了努下，“我從公司趕回家，再跟我爸一起過來，他剛進去一會兒。這裡沒我們什麼事了，我送你回酒店休息。”

念眉卻忍不住往病房窗口去看。恰好見喬葉，也一個人，冷靜卻又落寞地倚在牆邊。

“葉子……”

喬葉見到才出笑容，“念眉。”

們像親姐妹一樣牽手並肩站到一起，聽著病房裡的低聲喁喁。喬葉笑，“這麼多天，難得見認真吃點東西。”

念眉也看到了，喬躺靠在牀頭，旁放著一個復古漂亮的鐵質點心盒子，說不了幾句話，兩鬢霜白的葉炳就用枯槁大的手指從裡面拈一塊點心餵給，像十七八歲的一樣。

念眉記得那種燕窩糕的點心，是海城纔有的特產，似乎跟這段舊有些淵源，喬一直都很吃。以前質沒有這樣富的時候，特產不是隨便哪個超市都買得到，逢人路過海城，都要人帶。這回住院沒有胃口的時候，就喬葉去買，買來也不怎麼吃，就放著，時不時輕輕挲那個復古的鐵盒。

喬葉似有些慨，“不知有什麼好吃的，不過米粒大的一點燕窩……”

念眉這才意識到，裡面的一男一，是喬葉的生生父母。再看向走廊另一端的葉朝暉，他已經收拾完爲理傷口的那些藥棉酒，始終背對這個方向站著，手在兜裡，遙遙看著窗外。

心裡累積的酸楚像汐一般涌上來，幾乎漫過的頭。

其實他們三個人，生長在兩樣截然不同的環境，三段各異人生，從初始到現在，又做錯了些什麼？

喬葉突然向道謝，“謝謝你，念眉，如果不是你，他本不會來。”

們都知道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對葉炳沒有，也沒有期待，不，也許曾經是有過期待的，父親這樣重要而溫暖的角，們都曾盼有朝一日會突然出現在楓塘劇院那個小小的兩室一廳裡……這樣或許們生日的時候能收到一份禮，春節的時候也不必吃速凍的餃子。

念眉最先明白這樣的期待是不屬於的，然後是喬葉。絕這東西，談不上誰比誰更深。

念眉苦笑了笑，“我沒做什麼。”

“葉朝暉從來沒有原諒過我媽，他也算爲你改變很多。”喬葉看了看不遠同父異母的哥哥，“你不知道之前爲了這樣一次見面，他提出的條件有多苛刻。”

與心的男人之間那點好不容易重建起的信任和依賴，差一點就因此再度分崩離析，甚至以爲在母親去世之前不會再見到葉炳了。

是啊，葉朝暉遵守了與的約定和承諾，他從不食言。

念眉拖著疲憊的軀回到酒店，看到穆晉北坐在大堂的沙發上。他朝勾脣，笑得頭皮發麻，真想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低頭徑直就走進電梯間去。

來不及了，穆晉北高長，兩步就走到跟前，“剛從醫院回來？吃飯了麼？”

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念眉這纔想起來自己連中飯都沒有好好吃。他臉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拉起道：“正好我也沒吃，海城好吃的不，咱們別虧待了自個兒，出去找點兒好吃的去！”

掙開他的手，“我不想去。”

他不勉強，只挑了挑眉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跟當初大暉照顧他媽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

念眉心頭巨震，“什麼意思？”

他笑笑，“你不知道？那就當我沒說吧！”

葉朝暉的確從來沒跟好好說起過他媽媽的事，可誰能說現在發生的一切不是與之休慼相關？拉住穆晉北，“把話說完再走。”

“說什麼？我肚份兒，一就渾難，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大搖大擺往外走，念眉只能認命跟他出門覓食。

不出門都不知道離住的地方這麼近就是海城最有名的海鮮排檔一條街，旁邊還有個諾大的海鮮市場，在裡邊現買了海鮮拎到排檔裡讓人給收拾乾淨了下鍋，端上桌收點加工費是很常見過癮的吃法。

穆晉北在海鮮市場裡轉了個遍，跟在那種上了點年紀的大叔大媽後，觀察他們買什麼，怎麼買，然後有樣學樣地跟著買，很快手上就拎滿了新鮮食材，活蝦活魚在袋子裡撲騰得嘩啦嘩啦響。

念眉無奈地接過殺好的魚，這男人就一吃貨，而且我行我素當大爺當慣了，不滿足他說什麼都白搭。只是這回暈機和隨之而來的冒讓很不舒服，腳步虛浮，海鮮市場的地板又溼又，站起來邁步的時候了一下，差點摔倒。

穆晉北眼疾手快在後撐了一把，“哎，當心點兒，我說你怎麼這麼容易摔跤呢？”

從兩人認識他都見了多回了？不僅摔跤，還容易傷。

念眉大半重量都倚在他上，覺到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知是他的還是的，趕站好了推開他，“買好了沒有？太多了吃不完的，就浪費了。”

他一臉滿足地看看兩手裡的戰利品，“夠了，極基圍蝦、清蒸石斑、蔥姜螃蟹、炒螺片……再來個蔬菜湯，嘖嘖，夠吃了！”

盤算得很好，可是夜幕降臨正是海鮮排擋生意最好的時候，本沒有空位了，要吃就得站在路邊等。

穆晉北嫌路邊吵吵嚷嚷的，又看了看念眉蒼白的臉，“算了，不等了，咱們回去自己燒。”

念眉吃驚，“上哪兒燒啊？”他們都住在酒店啊！

穆晉北一笑，“你那兒不是個酒店式公寓麼？有廚房可以燒飯的。”

連這都打聽清楚了，自己都沒留意。

他是故意的吧？念眉覺得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