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氣溫,到了11月已經趨于零下。連著幾日的云低靡后,京郊竟然飄起了小雨。
溫淩走出機場時,人還有些惘然。
三天前,回了趟上海,溫柏楊的主治醫師告訴:“其實你很清楚,他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很久都沒有接話,只是茫然地著墻角的那一株綠植。
原以為會很難過,真的到了這一天,心竟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還有一果然如此的解。
就像早就知道的一個壞答案,終于揭曉。
雨漸漸大了,一出站就被淋了個半,忙往后退去。
想了想,還是給傅宴打了個電話。
上次不歡而散后,他們有超過一個禮拜沒聯系。
起因是無意提起溫柏楊的病時,他只是淡淡說了句“太可惜了,還這麼年輕”,語氣不像是慨一個即將逝去的活生生的生命,倒像是在嘆息“這株花兒這麼漂亮,怎麼就這麼敗了”。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這句話,在這個人上現得淋漓盡致。
他那邊很安靜,只有鋼筆在文件上的聲音。
傅宴笑了笑,似是邊批閱邊跟通話:“怎麼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溫淩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路上涼了,這會兒有點堵,故作隨意道:“還沒下班?”
“剛升任,有很多工作要接。”他解釋,“這幾天比較忙,我不回國貿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嗯。”千言萬語,到底是咽了回去。
向來不喜歡在他面前表壞心。
可能,心里也有覺。就算說了,他大抵也不會太在意,頂多口頭上溫地寬兩句。
溫淩覺得腦袋有些暈,可能是發熱了,剛要說兩句話,那邊傳來一個輕的聲,問他,傅總,是不是要吃點宵夜。
那是一個帶著笑的聲,離話筒很近,像是呵氣在他耳邊。可以想象,兩人間此刻的距離。
而且,聲音很親昵,那一聲“傅總”也并不像往常他的下屬那般恭敬,更多的,是一種調。
溫淩認出來,那是任淼的聲音。
莫名有些煩躁,說了句“不說了,還有事兒”就掛了。
回去已經10點半了。
屋子里空的,傅宴果然沒回來。
這是一三居室,傅宴在國貿這邊租的公寓,月支出大幾萬。溫淩一開始知道的時候,簡直咋舌,這還不如攢錢在五六環買一小房子呢。
后來就明白了,他們這個階層的人,跟的觀念不一樣。他租住在這里,一是為了工作方便,二也是份的一種象征。
這樓里每日上上下下,都能見不生意場上的人。為了省那幾錢,不值當。
是的,對他們來說,大幾萬也就是“幾錢”的差別罷了。而他這樣的公子哥兒,揮金如土才是常態。
溫淩把一早就準備好的草莓蛋糕從冰箱里拿出來,數了數,給自己點了六蠟燭——兩大的代表20,四小的每一歲,代表過完這個生日就24歲了。
“生日快樂。”閉上眼睛,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這也是,跟傅宴在一起四周年。
溫淩轉頭向窗外。
細雨蒙蒙,天空像一塊被墨浸的藍布。云層得這麼低,還能看到躍閃爍的雷。
四年前,初遇傅宴,就是這樣一個雨天。
那天去老師家里拜謁,家宴。其他人在宴會廳侃侃而談,獨自一人躲在角落里。
外地人,看著還是家世一般的北漂小姑娘,在這幫人里總是格格不的。雖不至于嘲諷、孤立,也沒什麼人主跟攀談。
畢竟,人都是現實的,無利不起早,對自己以后的事業和人脈沒什麼幫助的人,犯不著花心思去結。
在那種環境中,他是第一個主跟說話的人——
“這邊有人嗎?”周邊吵吵嚷嚷的,頭頂卻忽的有人這麼問,聲音靜而清晰,是標準的京腔。
溫淩詫異抬頭,手里正啃著的驢打滾也放下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飛快轉開了目。
倒不是他長得不好看,相反的,這人長得太好看了,第一眼就給人無比驚艷的那種好看——劍眉星目,燦若驕,令人不敢視。
他直勾勾打量的目也讓不大自在。
他卻好像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似的,歉意地對笑了笑,像是對一個認識已久的老朋友:“他們太吵了,我過來氣。”說著便在邊坐下來。
兩人就這樣,你一問我一答地聊起來,等離開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過來,家底已經被他探完了,還稀里糊涂地加了他的微信。
也是后來才知道,這人不是學生,是做風投的,而且是北京本地人,出非常顯赫,在小圈子里都有名氣。他們是飛鳥和游魚,本是不相干的。
可是,他就這樣直接而又不容拒絕地闖了的生活,且頻頻出現在的周邊。
以前覺得他笑,爽朗又大方,似乎很好相,后來認識漸深,見識到他形形的不同面,才知道,那不過是表象。
當初只是一名在校學生,學費都是問題,何況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去給溫柏楊治病。在走投無路的低谷期,他出現在了邊,給深淵中的遞出一只手。
那時候,他就是的太,是的依靠。
后來才知道,自己傻得可。
而且,隨著認識加深,這人骨子里惡劣的一面就越來越明顯,早沒了初見時的風度。
每次吵架,他總是先橫眉恫嚇,見瞪著他不服,下一秒又改了笑臉,白的小臉蛋,勸道:“淩淩,不要跟我置氣,畢竟,我這麼喜歡你。”
“呸!”嗤之以鼻。
“孩子家要文明。”
抬手就撓了過去。
可除了第一次得逞,之后每次,他總是先一步扣住的腕子,讓無法彈。
說起來,這人也真是道貌岸然,明明那種臭脾氣,第一次撓到他臉時,看著那一道深深痕他竟然沒生氣,只是拿起床頭的小鏡子左右照了照,嘆氣:“小爪子利的,都給你撓破相了。”
不過,自那以后,他每隔兩天都要給剪指甲,非剪得沒有一一毫才罷休,這家伙,賊記仇。
剪完后,他還戲謔般地提起的手搖一搖,晃一晃:“小貓沒爪子了,還怎麼逞兇啊?”
撲到他懷里使勁拍打他,可惜殺傷力太低,聊勝于無。他笑得往后仰倒,笑得狠了,咳嗽起來,臉都咳紅了。
溫淩停下來,白他一眼:“點煙,四公子,小心英年早逝。”
“您這是關心我還是咒我啊?”他投來故作幽怨的一瞥。
明明是很輕佻的一個作,他做來,卻有種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那時候,溫淩才深切地到自信能改變一個人的外在氣度。就像他曾說過的那樣——這世上,只有他不能,沒有他不敢。
禮拜一照常上班。
只是,一進辦公區溫淩就覺氣氛不大一樣。
去茶水間給自己打了杯咖啡,排隊時,聽到旁邊組有人在聊:“一來就是經理,這任淼什麼來頭啊?”
“誰知道呢,徐總親自領過來的,聽說是某高層的親戚。瞧著就是個大小姐,哎——小心伺候著吧。”
溫淩默然不語,回到座位上時,徐蓉已經領著任淼在給其他人介紹了,看到笑了笑:“溫淩你來得正好,這是任淼,任經理以后跟你一起負責第六生產線的事。任小姐可是N大的高材生,我這可是給你找了個好幫手啊。”
“不敢,我初來乍到,要好好跟溫經理學習。”任淼謙遜笑笑。
很快人就散了,各就各位。
工作時,隔壁桌的張月敲敲桌子,小聲嗶嗶:“什麼高材生,不就是個研究生嗎?你還是H大機械工程系的呢,裝什麼啊?也不害臊,一來就要摻和進這麼重要的生產線,真會挑。”
溫淩低眉笑笑:“別說。”
張月:“就你好脾氣。這種時候過來,一來就空降經理跟你平級,可能還要分走你跟了幾個月的項目,虧你也能忍。”
溫淩回一個笑容,沒有多說什麼。
心道,難道跟徐蓉去吵?
溫淩學歷不錯,專業更是H大頂尖,目前所在的興榮是一家新型的互聯網+工業結合的機械科技公司,主攻CNC加工和智能環保材料的研發,是集研發、制造和銷售于一的高新技公司。
雖然規模不大,興榮擁有自己的核心技,加上領導的高瞻遠矚,資源高度集中且規劃明確,這兩年一直于穩步上升階段,前途一片明。
溫淩本來是團隊里搞技的,后來上司離職,貿這塊缺人領導和規劃項目,許述安臨時把升了產品經理。
雖是破格拔擢,溫淩沒做過此類工作,難免不大順手,又生怕出紕被人拿住把柄,反而連累了他,所以忍讓。
眾所周知,徐蓉跟背后的許述安不是一個派系的,兩人明爭暗斗互相兌,早已不是一日兩日。
上面人明槍暗箭各顯神通,這種夾中生存的小嘍啰,除了夾尾做人還能怎滴?不想干了?
中午傅宴約了吃飯。
溫淩結束工作后,乘電梯抵達寫字樓下,從側門出去,遠遠就看到了靠在槐樹下煙的青年。
他今天沒穿正裝,一件淺咖大,遠遠去,影格外修長。約莫是在想事,神放空,表冷漠,全然沒有平日談笑風生的瀟灑意態。
溫淩走過去:“等很久了?”
“沒有,我也是剛到。”傅宴直起笑了笑,掐了煙,在的抗議躲閃中了好幾下的腦袋。
去的是附近一家中餐廳。
傅宴喜歡中餐,尤其喜歡浙菜,這源于他那位將門出的母親。
“吃什麼?隨便點。”他把菜單推到面前。
溫淩只看了兩眼,又推回給他:“你點吧,我都可以。”
要換了旁人,聽到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可有一番頭大。不過,傅宴不一樣,他習慣了替人做決定,這麼說,他很自然地接過菜單就幫點起來。
菜陸續上來,溫淩低頭默默吃著。
期間,咳嗽了一聲。
他抬了下頭,淡淡道:“這兩天降溫,記得多穿一點,北京這邊的天氣不比南方。”
“嗯。”吃了口牛腩,道,“我平時待室的時間比較多,很去外面。”
他點頭,沒二話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任淼過來,手里的包自然就擱到了桌上:“這麼巧啊?”
傅宴抬眸對笑了笑:“吃過了嗎?一起?”他隨手指了指旁邊的空位。
溫淩垂著頭,沒說話。
任淼笑道:“這怎麼好意思?你們聚餐,我在這兒當電燈泡,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話這麼說,已經抻開位置坐下來,跟他攀談起來。
服務生過來添水,不小心灑了點在傅宴的襯衫上。溫淩本想起,任淼已經站了起來,拿紙巾幫他拭:“沒事兒吧?這水燙不燙……”
溫淩忍了又忍,忍不下去了,拿起自己的手包站起來:“我想起來公司還有事,你們吃吧。”
腳步很快,像是要逃離什麼,也像是要躲避什麼臟東西,心里的厭棄不住上升。可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了一次頭。
任淼已經在剛才坐的位置上坐下,正跟傅宴說笑。不知道聊到什麼,傅宴也勾起角笑了笑。把自己盤里切下的一塊牛排用刀叉合起,徑直放到了他盤里。
這樣自然而然的親昵作,溫淩自己,都很在大庭廣眾下對傅宴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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