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里今天搞活, 一樓大廳還有獎,人人不要太熱鬧。
溫淩個子164,不算太矮, 可在這烏泱泱的人海里就像顆投進去的小石子, 沒有泛起一漣漪。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獎券,邀功似的跑出來, 徑直跑到他面前:“傅先生,我搶到了。”
他看一眼:“很厲害。”
沒什麼誠意的夸獎, 溫淩也不在意。能讓他這類人上心的, 本來就麟角, 遑論是這樣的小事。
雖然他從商, 不過,這段時間接久了, 多也聽公司的人閑話家常般起聊他的背景。關于他們家,關于他爸爸,關于他姥爺……總之, 離很遙遠,就算攤開了說也無法想象的那種顯貴。
就像在一起四年, 傅宴也從來不說起他的背景一樣。
隔得太遙遠了, 說與不說, 沒有什麼意義。就算告訴, 也無法共, 沒有辦法了解他們這類人的生活, 更別提融。
不過, 傅南期與傅宴不一樣。可以不在意在他面前丟臉,就像小孩子不介意在師長面前出糗一樣,但是, 已不能再忍自己在傅宴面前有一一毫的難堪。
過多的牽絆,才讓人而卻步。
溫淩就是在這樣神思不屬的時候看到傅宴的。
自扶梯緩緩上升,隔著一道過廊,看到他靜靜站在廣告牌前發信息。旁邊有位陌生孩,像是還在上大學的學生,打扮得非常青春靚麗。在挑服,挑完后,折返到他面前,左右手分別提了件在他面前晃。
似乎是手機屏幕被擋住了,他有些不耐煩得推開,但是,眉梢眼角卻是無奈、寵溺的笑。
溫淩無來由想起四年前他們剛在一起時,他也是這樣溫、細心以待。
不過,如今已是明日黃花。
扶梯到底,眼前場景如浮一掠而過,再看不到了。
溫淩回視線,默默看著腳下的鞋子。
傅南期看一眼,單手在兜里,沒說什麼。他對別人的私生活向來沒什麼興趣,也從不過多置喙。
不過,這份低氣確實稍稍影響了他的心。
走出幾米后,他問:“雪應該停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溫淩楞了一下,回頭。
就這樣,他們離開了商場,去了附近的一會所。那地方,在一酒吧后頭,進門要先進一寺廟似的古建筑。
進去后才發現,里頭還有長長的一道走廊,地上是老石板鋪就的路,兩邊的枯木已經掉了葉子。風一吹,揚起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柳絮。
溫淩探手一接,發現是雪。
不是吧,又開始下了……
抬頭,傅南期已經走出了老遠,此刻也正好駐足回頭。他人立在昏暗的燈影下,半明半昧,像老舊的相片里一楨楨定格的剪影。
趕一步跟上去,走得急了,人已經開始氣。
目忍不住往下移,默默比對一下兩人的長,比對完后,又默默轉開了目。
心道:這沒什麼,天生我材必有用。
傅南期帶去的是后院一里間,外面如此荒蕪景象,里面竟別有天。香鬢影,燈火輝煌,連走廊里端酒杯的服務生模樣都俏麗得不像話。
傅南期帶上的是三樓。上去后,人明顯比下面了很多,規格卻似乎更高了。
一路亦步亦趨,生怕跟丟了他。后來進了道八棱的玻璃門。門后,有道屏風略略格擋,里面的線不甚亮堂。溫淩抬頭一看,花鳥蟲魚,彩艷麗卻搭配雅致,相得益彰,竟是手工蘇繡。
溫淩記得,這種錦緞,稍微一小寸就要上萬。
屏風后擺了張方幾,幾人正圍著打牌,三三兩兩說著笑,聲音清越而磊落,雜而不,竟不顯得吵鬧。
“坐啊。”他領去了最里面。
溫淩如坐針氈地蹲下去,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又看看那邊。不過,這幫人除了傅南期進來那一刻靜了會兒,紛紛招呼,下一秒又各做各的去了。
溫淩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很快就安定下來,有些好奇地四觀。
傅南期在跟一個穿皮夾克的男人說話,看側臉,有些眼。注意到的視線,那人回了下頭,對笑了一下。
溫淩認出來,這人是那個信通大老板,蘇什麼的。
“蘇總好。”忙道。
“你好。”蘇聞舟下朝傅南期抬一抬,“跟這位哥哥做事兒,是不是特累?一不拔鐵公,但凡涉及工作上的事,沒有他不認真的,一針一線都要較真。”
“不是的,傅總很好,對我們都很關照。”話說完就覺得自己特傻,人家只是閑來一句調侃,卻在這兒認認真真地替他解釋,當真煞風景得很。
果然,傅南期朝這邊瞥一眼,在面上多停了片刻,眸微轉,不知是覺得傻還是想到了別的。
蘇聞舟拿肩膀頂邊人:“別看這位哥哥斯斯文文的,其實一肚子壞水兒。小姑娘,小心著點兒,別著了他的道。”
溫淩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訕訕地杵在那兒,像小標樁。
傅南期睨他一眼:“你今兒話怎麼這麼多?”
蘇聞舟笑笑不再說了。
后來他們去打牌,溫淩就坐在傅南期旁邊。這里頭人多,地方又跟迷宮似的,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迷了路,目四下一轉后,又往他邊靠了靠。
仿佛只有他邊這一地方才是安全的。
百無聊賴的,盯著他手里的牌。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牌面清晰卻是啞的,他閑閑拿著,好似每次都是信手丟出。但是,但凡他坐莊的,就沒有輸的。
“不來了,沒勁兒。”對面一人丟了牌,笑罵,“擱誰不知道你算數好似的?次次卡我。”
蘇聞舟抬了下頭,一揚眉:“要不你下次出個千?”
其余人紛紛笑。
溫淩融不進去,可他們都在笑,不笑好像更加違和,便也扯了兩下角,勉力地附和一二。
冷不防他回頭問:“嫌無聊?”
兩人隔得近,這一聲像是在耳邊說的,溫淩面紅耳赤,下意識退遠了點,訥訥道:“……還好。”
他眼中過一晦的笑意。
溫淩還沒捕捉清晰,他已回過了頭。
他的緒,向來是難以知的,只能通過他難得外的表變化,簡單判斷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此刻……他應該還是高興的吧。
呆頭呆腦地想。
但是,經過這一系列的事,剛才見到傅宴的壞心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這人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離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溫淩掏出手機看時間,都夜半1點了。
“啊”了一聲,渾然不知時間的飛逝。
回頭,傅南期倒是神自若,似乎并不覺得在外面呆這麼晚是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溫淩躑躅道:“傅先生……”
傅南期:“大年夜,通宵不是很正常嗎?”
溫淩:“……”好像沒什麼病。
走到外面,因為街道上的熱鬧景象,很快也忘了這是半夜的事,從一個攤頭躥到另一個攤頭。
后來,停在一個猜謎競獎的攤頭,猜了兩次,都輸了。不信邪,像是被激起了好勝心,一下子掏了張爺爺過去。
老板樂開了花,給開了一局又一局。
十次,一次都沒算對,垂頭喪氣地回到了他邊。
傅南期往那攤頭看了眼,輕笑:“知道你為什麼每次都輸嗎?”
溫淩不解地向他,求一個答案。
傅南期:“看到那子沒有?每面9格,就相當于一個三階魔方,每轉一次,題目都不徑相同。你自己算算這有幾道題多答案,這麼短的時間,又能記住多,算對多。看著,其實題目很多。”
溫淩恍然,這是想當然了。
因小失大,虧大了。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抬頭定他,滿眼的希冀。
傅南期微一挑眉,那一瞬間就明白了的想法。
不過,他不屑于去玩這種稚的游戲,淡淡轉開了視線,當沒看見期待的眼神。
溫淩垮下一張臉,走出幾步,人還有些焉噠噠的。
傅南期側頭,頗有些無奈:“等著。”
溫淩愣怔抬頭,他已經走遠,三兩步折返到剛才那兒。看到他跟那個攤主搭話,遞了錢過去,屏上子滾,題目變換,他微微垂眸思索,旋即抬頭,目堅定地說了什麼。那攤主的表跟便似的,幾次下來,跟趕瘟神似的把一個禮盒丟給他。
然后,他就單手勾著那禮盒緩緩向走來。
像踩著月。
那天他們在市中心漫步到凌晨,天將亮不亮之際,他帶去了潭拓寺敬香。說是敬香不大恰當,這時候寺門還是閉的,萬籟俱寂,山間更無鐘鼓聲。
溫淩在臺階上蹦蹦跳跳上上下下,活躍得像只小猴子似的。
那禮盒中沒有什麼東西,拆開后就一只破娃娃,直呼那老板商。
這邊這麼大靜,他只是抄著手斜倚在不遠的欄桿上,看著上躥下跳,眼中有笑意。
溫淩跳到臺階最后一格時,抬頭朝他去。明明是個很靜的人,對什麼好似都不上心,不聲間,卻有種說不出的況味兒,讓人忍不住把視線投注在他上。
后來才知道,那是一種漠視眾生的傲然與自負。
這塵世中的俗人,有多能被他眼中?
溫淩在心底嘆息。所以,分手沒多久傅宴就找了下家,也是理之中的事,實在犯不著意難平。
甚至卑劣地想,也許他們在往的時候,他還有像這樣的很多“妹妹”。
這麼想,自己都被自己這個想法弄得笑了一下。人就是這樣,一旦不再信任,不再,便只有徒然的幽怨和不甘,也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曾經那個枕邊人。
原以為,會很容易放下的。
到底是高估自己了。
又或許,不是放不下,只是看到他離開自己以后過得這樣好,仍是游戲人生的漫不經心,全然沒有一一毫的傷痛,心里難免意難平,終究還是意難平。
可是,哪怕是僅有的一點自尊和傲骨,也要過得比他更好。
有一滴雨落在手背上,手抹去。
接著又有第二滴,“啪嗒”一聲砸開。
原來不是雨,是眼眶里流下來的眼淚。
可能實在是不好看,默默背過了去,自己手胡抹了幾下。
傅南期兀自出了會兒神,無意低眸,就看到了這麼一幕。小姑娘抱著膝蓋蹲在那里抹眼淚——那模樣,好像還以為他沒瞧見似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淡漠理智的人,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看得太,見識得太多,便很有事能撥他的心弦。所以,大多時候緒斂,很見人哭這樣。
不過,他沒過去,任由一個人發泄。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臉上的眼淚也干了,他走過去,遞給一方帕子。
溫淩訥訥地抬頭接過來,發現還是之前那一塊奢侈品手帕,有些糾結,可臉上實在鼻涕眼淚糊的難,咬牙了上去。此刻,心里想:這算不算是命?
這塊手帕,還是逃不過被荼毒的命運。
他確實是個謙謙君子,人際往間,與人之間的尺度把握地剛剛好,不該問的絕對不多問一句。
“謝謝。”聲音得很低。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因為,沒聽到他的回答。
第一聲撞鐘聲敲響,兩人拾級而下。
傅南期回頭,已經哭完了,雖然兩只眼睛還是紅彤彤的,又恢復了那副活力滿滿的樣子。
溫淩應到他的視線回頭,道:“想哭就哭了。”
“好。”
“就是難看了點。”又抹了把臉,臉上的妝已經花了,白帕子上,還沾上了眼線。
索破罐破摔,也不想拿出手機照了。
反正什麼模樣他都見過——
“我在您這兒,已經沒有面可講。”
傅南期笑了一下,手垂在側下最后一道臺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頭發得就像鳥窩一樣。”
溫淩挫敗地看了他一眼。搞半天,他已經忘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廈門工廠那次了。
雖然自詡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好歹也是從小一路被人追到大的校花呀。他連記都記就不住?
可是,看著看著發現,他角是微微翹起的。此刻回一下頭,眼中意味分明,多有揶揄。
溫淩:“……”這是——被涮了?
也對,這人過目不忘,怎會記不得一個人的長相?
那晚之后,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像近了不。至,在溫淩心里,他可以劃分“朋友”那一類了。
共度新年,說上去,怎麼著也有點“革命友誼”在里面了。
不過,他心里怎麼想的就不知道了。
也許是一廂愿也說不準。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覺得他至是不討厭的。
那天仗著自己剛哭過,是個弱勢群的份上,還順桿往上爬地問:“可以跟我說說,你們家的事嗎?”
他覷一眼,沒上鉤,反問:“你是想知道傅宴的事吧。”
溫淩頓時就語塞。
這人實在太敏銳,想糊弄他比登天還難。
索承認:“在一起四年,我都不知道他家里面什麼況。如今分手了,想徹底了結。”
好比死刑犯死之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一樣。
執拗地求一個答案。
原以為他不會搭理,誰知他并不避諱地談起:“我們家的況比較復雜。”
豎起耳朵,表虔誠,猶如即將聆聽“某某大家族史”。
他好笑地看一眼,繼續道:“我父親有過很多人,不過,只結過兩次。”
溫淩:“……”就這樣?覺得自己到了欺騙。
于是轉而問:“那你呢,傅先生?”
原意是想刁難刁難他,看看這張永遠冷靜沉穩的面孔會不會出現波,誰知他毫不躲閃地迎向的目,反將一軍:“你是以什麼份來詢問這個問題的呢?”
言外之意,是他的誰,有什麼資格問這種私問題?
溫淩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從這人里套話,真的是比登天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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