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巧艷飛奔到家的時候,媽趙秀正在灶房燒豬食。
直接奔進灶房里,一頭扎進趙秀懷里,哭得那一個驚天地,好像從鬼門關回來一樣。
趙秀還從來沒見自己兒這樣過,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皺眉用袖子給吳巧艷眼淚,問:“怎麼的了?誰欺負你了?”
吳巧艷泣不聲,哽咽得想說話說不出來。
趙秀一邊往灶底添柴禾,一邊給眼淚,等緩過來些,繼續問:“說啊,到底哪個殺千刀的欺負你?我帶你找去,幾個大子,敲了家鍋底!”
趙秀是八隊婦人中的厲害角,子潑辣彪悍會罵人,起手來也毫不含糊。
平時誰要是惹到了家,準找人家門上去,掐腰罵遍人家祖宗十八代。
吳巧艷又哽咽了一會,抬手直接用手背眼淚。
一邊著一邊就要把事禿嚕出來,卻還沒過舌尖,忽看到他哥吳大彪瘸拐著出現在灶房門外。
看到吳大彪的一瞬間,想讓親媽給自己討公道的心瞬間熄滅了。
咕嚕一下把到了舌尖上的話咽下去,吸一下鼻子對趙秀說:“沒……沒人欺負我,我自己走路摔了一跤。”
趙秀一臉不相信地看,“你也摔了一跤?”
摔得疼這樣了?哭著喊著跑回來?那眼淚鼻涕一大把的?
吳巧艷又吸一下鼻子,“是……是摔的。”
趙秀疑得很,看看吳巧艷,又看看灶房外的吳大彪,敏銳地問:“你倆是不是有事們瞞著我呢?”
咋的?
兄妹倆前后摔跟頭?
比賽呢?
吳巧艷連忙搖搖頭,“真的沒有。”
趙秀還是疑,但想想這兩孩子都不是任人欺負不吭聲的饒人菩薩,片刻也就信了。
吳巧艷沒再在趙秀懷里多哭,起來背著書包去了堂屋。
吳大彪跟在后面盯著看,問:“怎麼了?”
吳巧艷不說話,去到堂屋房里坐下來。
發著呆,在心里想,算了吧,還是打碎牙齒吞下去,悶聲忍了吧。
葉四丫現在變得這樣厲害,連哥吳大彪都不放在眼里。
現在要是告訴了媽,讓媽鬧到葉四丫家里去,仗著吳家大族的勢力,給討了公道得一時痛快,接下來私下里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要被葉四丫給堵著教訓。
葉四丫說了,以后再在上使一點壞心思,一定擰斷的脖子。
剛才在小樹林里面,就差一點被葉四丫給掐死了,是死過一次的人,最知道那種覺。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忍了最好,最穩妥。
誰讓這次又沒忍住犯賤,給葉四丫使絆子,結果沒絆到不說,還讓出了更大的風頭。而且,自己還差點被給掐死了。
心里涼涼的,只覺得葉四丫現在跟個惡鬼一樣。
抓著書包布料想,再也不要犯賤了,要安安穩穩過日子,等到來年夏天,去救嚴正兵。
*************
蘇瓷幫著蘇華榮一起喂了豬,又燒好了晚飯。
今晚丫頭們干活回來的早,剛一到家進門,葉安家就“啊”一聲跑過來撲到蘇瓷上,一把抱住的大。
小娃娃乎乎的,胳膊使了勁,大被抱住的覺有點奇妙。
他還仰頭看著蘇瓷,眼睛圓溜溜的,說:“四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蘇瓷笑笑,“你去看我發言沒?”
說到這個葉安家就要哭了,撇撇道:“我不知道四姐你要上臺,我和大姐沒有去。”
蘇瓷他的腦袋,“沒事啦,以后還有機會。”
葉安家嗚嗚嗚,“三姐不想帶我去,不然我就去了。”
葉蘇紅聽到葉安家告狀,忙過來分辯:“你太短啦,帶你過去要走半天,怎麼帶啊?”
葉安家里氣道:“我可以……可以跑的呀……”
葉蘇紅懶得理他。
眼珠子都盯在蘇瓷上的服上。
盯了好半天了,終于沒再忍著,開口問蘇瓷:“小蘇瓷,你這服哪來的啊?”
蘇瓷看葉蘇紅一眼,“安老師給改的。”
葉蘇紅眼睛一亮,“送給你了嗎?”
蘇瓷點點頭。
葉蘇紅嘿嘿笑一下,又問:“能借我穿一天不?”
蘇瓷看看自己上的服,又看看。
片刻搖頭,“不行。”
葉蘇紅:“……”
真小氣,穿一下而已!
跟在蘇瓷后。
“我以后每天幫你舀洗澡水。”
“你讓我干什麼我就干什麼。”
“你就借我穿一天嘛……”
“一天不行的話,那就一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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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二和葉安國下工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葉蘇紅追在蘇瓷屁后面。
看到蘇瓷上的服,兩人臉上的表都怔了一下,然后便平常地轉頭洗手去了。
家里人都到家了,只剩二哥葉安軍。
于是這便沒急著吃晚飯,等二哥到家,才盛了飯一起在堂屋里坐下來。
飯桌上,葉安國笑著對蘇瓷說:“下午在地里干活就聽說了,小蘇瓷你今天可出息了。”
提起這話題,那在現場的幾個人可就有話說了,你一言我一語,濤濤說個沒完。
飯桌上其他人都一臉喜,只有葉老二,沉臉吃飯一言不發。
他不說話,臉再沉也不影響,別人該說啥說啥。
下午的事被葉蘇紅幾個說得差不多了,蘇瓷自己又笑著開口:“活結束后,我們安老師找了趙書記,趙書記當著我的面親口說的,說大隊會出學費,讓我上初中。”
這話一出,其他人臉更亮。
葉老二也終于有了反應,拿著筷子的手微頓一下。
蘇瓷故意看向他,笑著問:“老葉同志,對于這件事,你有什麼想說的?”
葉老二吞一口口水,冷哼一聲,“沒什麼想說的,你有本事你就念。”
說實在的,他是覺得抹面子的。
他發了狠要得蘇瓷找他告饒,然后去大伯家磕頭道歉,結果沒想到,不止沒到,還給家里帶了辣子面條吃,還扛回來二十斤的棒子面。
眼下這更不得了了,學費的事也輕松搞定了,還給他漲了臉面。
說他不服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畢竟自己親閨。
不過再是從心里高興,面上他也不會顯,不然顯得他這個父親沒分量。
蘇瓷則繼續和他犟,看著他笑著道:“我不止要念,我還要念出樣子來。到時候讓我們村所有人都后悔,沒聽安老師的話,讓家里的孩子好好讀書。”
葉老二神筷子去夾蘿卜干,又冷哼一聲:“你可別把牛皮吹破了。”
咬了蘿卜干一會又說:“你看外面那天上,飛了好幾頭牛。”
葉安家沒聽懂,正經往外頭看了一眼,言語問:“爸,哪有牛啊?牛還會飛呀?”
葉老二再次“哼”一聲:“你四姐吹上去的。”
聽得這話,其他人都沒忍住笑了。
葉蘇瓷看著葉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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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隨手收拾完,葉老二和蘇華榮就先后出去了。
兩人也默契得很,去的都是人多的打谷場。
隨便往人堆邊一湊,就聽人笑著夸:“喲,你家四丫頭今天可以啊,比那些城里來的知青還有板有眼。往那臺上一站,稿子都不要,比公社宣傳隊報幕的還有范兒呢。”
葉老二一邊拿煙鍋挖煙草,一邊故意謙虛說:“小兒科,小打小鬧罷了。”
旁人加大力度夸:“你是沒去看,書記都喜歡得,聽說發話了,你家四丫上初中的學費,大隊出了,看你還讓不讓人四丫讀。”
葉老二角里暗藏的弧度就沒下來過,“要是有這本事讓大隊出錢,那我說什麼?我能不聽咱書記的話?要不是發燒花了家里六塊錢,我也不能拉下來……”
……
蘇華榮在婦人堆里,聽的說的都是差不多的話。
嫁到葉家這二十多年,這還是頭一次,臉上這麼有,坐在人群里不覺矮人那麼多。
家里曾經離喜最近的一次,是大兒子葉安國去當兵,哪知道最后是空歡喜。
四丫頭這一次,確實是意外的驚喜了,給家里掙了好些臉面。
葉老太坐在同輩人一起。
旁邊的老太太故意笑著刺撓:“你親孫出這風頭,你也不高興點?”
葉老太冷笑一下,打著的芭蕉扇,“不過上臺說個話,不知道的還以為當兵伍去了呢。丫頭就是丫頭,家務做得好,賢惠會伺候人,那才能找到好婆家。天天在學校整這些沒用的,到時候找不到好婆家,只能嫁人家挑剩下的,有哭的時候。”
旁邊的老太太個個都點頭,“這話是正理。”
……
打谷場上鬧鬧嚷嚷的,屬小孩子最鬧騰。
孩子們跳繩跳皮筋玩,也有丟沙包踢毽子的,男孩子則在那撞拐摜紙包。
玩得正開心的時候,忽有個丫頭一聲:“哇,你們看葉蘇紅!”
旁人轉頭去看,只見葉蘇紅穿著一鮮正的服過來了,本來長得就漂亮,再這麼一穿,那簡直跟朵花似的。
于是葉蘇紅瞬間就了小孩子中間的焦點。
穿著蘇瓷借給的服,那一個臭,尾都快翹天上去了,走哪顯擺到哪。
大姐葉蘇英看不慣這個樣子,遠遠乜一眼,“三丫就是個燒包。”
二姐葉蘇梅笑,抬手拍胳膊一下,“確實很好看啊。”
葉蘇芳在旁邊嘀咕:“我媽就把我生得不好看。”
葉蘇英又看,“好看能吃還是能喝?”
葉蘇芳抿抿,不說話了。
葉蘇梅手的頭,以示安。
……
而今天的主角蘇瓷,留在家里安靜地寫作業,順便教葉安家學拼音寫數字。
大哥和二哥也不熱鬧,便都留在家里,得一時清凈。
大哥看了一會書,不知道從哪拿出來一塊油泥,后就坐在棗樹下泥。
蘇瓷寫完作業出來了,看到大哥在玩,就和葉安家一起湊了過來。
葉安國把油泥分點給他們,讓他們自己玩。
蘇瓷不會玩泥,就和葉安家一起,隨便點球或者條,個小狗小娃娃。
著著,就被葉安國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葉安國得很認真很仔細,一直也沒抬頭說話,蘇瓷原本以為他在玩,后來發現不是。
看了一會,蘇瓷故意問:“大哥,你在什麼啊?”
葉安國聞言抬頭,笑一下道:“收音機。”
因為家里很窮,原主朋友也,所以沒有見過半導收音機。
但原主知道,大哥喜歡這個東西,已經了很多,晾干了就放在床頭的架板上。
原主平時不說話,和家里人的流也不多。
蘇瓷看著葉安國手里的東西,繼續問:“大哥,你很喜歡收音機吧?”
葉安國又笑笑,沒再抬頭,“沒事玩玩。”
片刻,又隨意說一句:“我們這種人,談什麼喜歡。”
興趣好什麼的,對于窮人來說,是天上夠不到的月亮。
他讀的書多,見識多,心里的想法多,可在吃不飽穿不暖面前,其他想法都不重要。
蘇瓷盯著他看,手里著一個泥丸,默了聲沒再說話。
當然知道,葉安國心里的苦悶,比家里的其他人都深很多。
其他人都沒讀過書,想的事,活得麻木,做夢也就是想一口棒子面窩窩頭。
只要能吃上一口好的,心里就全是幸福滿足。
而葉安國,他心里做的夢,必然絢爛,必然多彩。
也必然,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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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瓷從沒想到自己會養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但在這個沒電沒網的時代,就這麼輕輕松松地養了。
熬夜不僅沒事干,還費燈里的煤油。
時間一到躺在床上,隨便想點事,就被邊四個丫頭的呼吸聲催睡著了。
蘇瓷這一夜睡得適應了些。
但在半夜的時候,忽聽得“啊”一聲慘,猛地驚醒了過來。
驚醒后,再想要睡就睡不著了。
聽到外面院兒里有靜,便躡手躡腳起出去了。
到灶房前看一眼,蘇華榮已經在里面做飯了。
看到蘇瓷站在灶房外,開口道:“怎麼這麼早起來?時間還早,你再去睡一會,待會你。”
蘇瓷打個哈欠,“睡不著了。”
說著想到剛才的聲音,走進灶房問蘇華榮,“我好像聽到有人慘,媽你聽到了嗎?”
蘇華榮抬手往東邊指一下,“應該是吳家那丫頭喊的。”
蘇瓷面疑,“咋的?大半夜還揍孩子?”
蘇華榮隨意搖搖頭,“不知道,我聽著還喊了幾句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什麼的。”
蘇瓷又疑一會,興趣也不是很大,就沒再多問,打算出去上廁所。
剛要出門,又回頭問蘇華榮:“大半夜的,您這麼早做飯?”
蘇華榮往灶底添柴禾,“待會得去趕早集,飯得燒好蓋鍋里,讓他們起來就吃。”
蘇瓷聽懂了點點頭,沒再多問。
家里平常最早起床的,一直都是蘇華榮,要給所有人準備早飯。今天要趕黑市賣東西,所以起得更早。
蘇瓷出了灶房,往院門上去。
手打開蘆葦門,剛出院子門沒走兩步,又聽到了吳巧艷的聲音,語無倫次地喊——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脖子脖子……”
“我的頭!我的頭!”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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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吳有財和趙秀被吳巧艷嚇醒。
兩人爬起來到吳巧艷屋,點了燈便看到躺在床上撲騰著胳膊踢,頂著一頭汗喊。
聽這喊的言辭,應該是在夢里人追殺了。
趙秀按著的肩膀晃兩下,試圖把醒,結果吳巧艷完全陷在夢里醒不過來。
蹙著眉,看向吳有財著急道:“孩爸,這怕是魘著了,怎麼辦?”
吳有財開趙秀,上去搖了搖吳巧艷,也沒把醒。
看還在鬧,猶豫一會,吳有財一掌扇在臉上。
就這也沒醒過來,于是吳有財上去又是一掌。
這一掌聲音格外脆,吳巧艷猛地睜開眼睛,猶如詐尸了一般。
醒了也是目呆滯,嘀咕著繼續說:“不要把我頭擰下來,不要……不要……”
趙秀看得著急,“巧艷,誰要把你的頭擰下來?”
吳巧艷眼珠子終于了下,看到眼前的父母,意識到自己是做噩夢了,那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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