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芭蕉依舊蒼翠滴,棗樹的葉子已經落盡了。
留在府里的下人把的大棗曬干做了棗圈,封在壇子里。
謝蟬要葉給各房送了些,留下兩包托人送去山中別院。
回到江州,謝蟬回想起謝嘉瑯取走紫竹簫時那句低啞的道謝,后知后覺,明白他那時已經知道自己即將被留下,心里涌上一陣難言的酸楚。
知道,謝嘉瑯不會被這些磨難擊潰,他會長大,會變得剛毅堅韌,為萬人敬仰戴,可是目睹他的遭遇,還是不憐惜。
謝蟬希他能順順遂遂,一些坎坷。
現在的年紀太小,做不了什麼,只能央求謝六爺幫忙,送些吃的玩的去別院。
那盞彩穗花燈,謝蟬葉掛在自己房里。
周氏聽說燈是謝嘉瑯送的,有些不喜,想人取下來,葉復述了青的話,才罷了。
各府眷回城,世鄰互相走,接著又是過節,每天都有宴請。
張夫人在江州人生地不,每次宴會都人接謝蟬過去作伴解悶。
老夫人人開庫房,拿出珍藏的錦緞,給謝麗華幾姐妹裁新裳,其中一匹最的纏枝花紋錦,只給了謝蟬。
周氏代兒推辭。
老夫人堅持,道:“張夫人是夫人,什麼好東西都見過了,別笑話我們家小娘子沒有好裳。”
二夫人笑盈盈的,回到房里,氣悶不已,摔了茶杯:“我家麗華比不上一個村丫頭?”
謝麗華看著地上碎瓷片,臉上漲得通紅。
二夫人看向兒:“麗華,你要好好跟著先生學規矩,學琴棋書畫!九娘那個出,爹又沒本事,也沒有會讀書的兄弟,哪比得上你?”
謝麗華應是。
二夫人讓丫鬟去謝嘉文。
丫鬟去了半天,回來道:“二郎在做文章,說先生等著要評。”
二夫人忙道:“那別他了,要他好好用心寫文章。”
竹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人人都以為二夫人會著急上火,其實二夫人并不焦急。
一來,竹娘未必能生兒子。
二來,竹娘只是個妾,即使肚子爭氣,一胎得男,小郎君的地位還是差了一層。
第三,謝嘉文天資聰穎,等竹娘的孩子長大,謝嘉文早就地位穩固。
二夫人很有把握,管中饋,謝二爺管鋪子的賬目,二房早就架空大房,掌握家中實權。
哪怕老夫人三心兩意,哪怕竹娘生一串孩子,也不會把吃進來的產業吐出去!
現在二夫人只愁謝家沒有做大的親戚,以后謝嘉文讀書科考,沒有人扶持。賣力結知州夫人,為的是能把謝麗華嫁到宦人家,這樣一來,謝嘉文的前程就有指了。
只可惜張夫人偏偏喜歡六房的胖丫頭!
二夫人心頭火起,后悔之前不清楚張夫人的份,沒讓謝麗華多親近。
不過現在知道也不遲,張夫人對九娘只是一時喜歡,宦人家挑兒媳婦,看的還是出、規矩、德才。
九娘沒事跑去和那個謝嘉瑯玩,傻呆呆的,哪家看得上?
二夫人轉怒為喜,推謝麗華去上課,“去把你昨天學的曲子再練練。”
*
不出門的日子,謝蟬一個人去學堂上課。
謝嘉武帶頭,學堂的孩子都嘲笑,扯系發的绦,往上甩墨。
謝蟬擼起袖子。
誰扯頭發,一掌拍回去,誰往上甩墨點,拿起硯臺往那人上砸。
反正年紀最小嘛!
先生來了,就紅著眼圈鼻子:“他們都欺負我,嗚嗚嗚……”
可惜謝蟬還是太小了,比不得謝嘉武他們人多勢眾,也比不得他們臉皮厚。
更多的時候被謝嘉武帶人堵在角落里,他們扯的頭發,搶走的紙筆扔得遠遠的,然后一哄而散。
謝蟬在宴會上遇見呂鵬。
呂鵬很得意:“九妹妹,只要你答應以后不和謝嘉瑯說話,乖乖聽我的,我就謝嘉武他們不欺負你了。”
謝蟬朝他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才不要聽他的。
呂鵬氣得倒仰。
天氣越來越冷,鉛云布,落了幾場雪籽。
謝蟬以為過年的時候謝大爺一定會去接謝嘉瑯回來,左等右等,直到大年夜,謝大爺也沒去別院。竹娘先前胎像不穩,現在肚子大了,老夫人要謝大爺沒事不要出遠門,免得竹娘這邊有事找不到他人。
萬家燈火,闔家團圓的日子,謝府張燈結彩,炮竹聲聲。
在外面做生意的謝五爺回來了,分府出去單過的庶子們也回來了,一大家子,幾十口人,在廳堂擺了好幾條長宴桌,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起守歲。
堂中炭火燒得熱烘烘的,溫暖如春。
謝蟬被周氏摟在懷里,耳邊是鼎沸的歡聲笑語,眼前是一張張笑臉,手心里是烘得發燙的桔。
沒人在意孤零零留在別院的謝嘉瑯。
這是大家族的殘忍之。
謝嘉瑯被視作廢人,他的病是忌和恥辱,他只是個孩子,卻被傾軋,被疏遠漠視,被毫不留地拋棄,由他自生自滅。
他們是他的至親。
謝蟬忽然明白,為什麼上輩子謝嘉瑯發跡后,他的宗族不僅不鼎力支持他,還上跳下竄,抹黑他的名聲,暗示他寡恩刻薄,因為他們心虛,怕謝嘉瑯報復,所以先發制人,讓謝嘉瑯無法對宗族下手。
謝嘉瑯一生不僅沒有親族扶持,還無妻無子,煢煢孑立,獨來獨往。
謝蟬抬頭看窗外寂靜的夜空,想起謝嘉瑯那雙漆黑的眼眸。
他在做什麼?
*
謝嘉瑯在烤火。
山里冷清,各府別院只有寥寥幾個看守院落的下人。臘月里下了兩場大雪,山路不通。天氣嚴寒,各府閉門,人都待在屋子里,萬籟俱寂,更冷清了。
謝嘉瑯每天在院中讀書寫字,不覺日子過得飛快,直到青紅著臉向他請示,說想回家看看老娘,他才知道快過年了。
家家戶戶歡聚一堂的日子。
謝嘉瑯準了青的假。
他收拾了些。
然而父親一直沒有派人來接他。
眼看到了除夕。
別院的炭用完了,送炭的下人遲遲不來,下人改燒柴火給謝嘉瑯取暖。柴房前些天被大雪塌,柴火浸了雪水,都了,木頭丟進火中,直冒煙。
謝嘉瑯被煙嗆得不停咳嗽,眼眶熱辣辣的,鼻子又酸又疼。
他低下頭,抬手抹眼角。
死水一般的寂靜中,院門忽然被人叩響。
老仆披應門,和來人寒暄,引著人進屋拜見謝嘉瑯。
謝嘉瑯不認得來人。
來人是個壯漢子,冷得直跺腳,放下背上的大口袋,道明份。他是張夫人的仆從,來山里呂家別院取獵,謝蟬請他幫忙順便給謝嘉瑯送點東西。
老仆沒聽清,問:“老夫人要你來的?”
漢子大聲重復:“九娘!”
“哪個九娘?”
“府上的小九娘!”
謝蟬知道漢子上山一趟不容易,不好意思讓他多帶包袱。老仆打開口袋,里面是一副暖耳、袖爐,幾盒過年吃的點心、果,一封信,還有一大盒炮仗。
謝嘉瑯打開信。
大紅燙金的紙箋,上面幾個歪扭的大字。
第一次有人送他拜年帖子。
老仆把炮仗拿到院子里點燃。
噼里啪啦聲中,階前火星迸飛濺,像一地流星。
謝嘉瑯站在廊檐下,漆黑眼底倒映出點點星。
*
這年春天,竹娘為謝大爺生下一個兒。
老夫人和謝大爺有些失,不過聽十一娘哭聲嘹亮,上沒有一點青紫,是個健康的孩子,又歡喜起來,給孩子取名謝嘉珍。
謝家小娘子,只有謝嘉珍用了兒郎們排行的字,可見謝大爺對的喜。
謝嘉珍滿月辦洗兒會,周大舅和周舅母也來吃酒送禮。
宴散,周舅母拉著周氏,看一眼肚子,小聲問:“六爺是不是納了新人?”
周氏搖頭,謝六爺院里只有兩個親前的通房大丫頭,沒有妾室。
“那你怎麼沒靜?”周舅母攥著周氏的手,“小妹,我們給人當媳婦的,兒子才是依靠,九娘只是個孩,以后總要出門嫁人。你趕給六爺生個兒子,才算是真的在謝家站穩了。”
周氏也在發愁。
年前謝五爺回家,帶了個外頭人生的兒子。五夫人聽說那孩子生母一病沒了,權衡一番,干脆認在名下,謝寶珠多了個弟弟。
周氏不想像五夫人那樣養別人的孩子,年輕,想給謝六爺生下嫡子。
周舅母拿出一副藥方,“這是我求爺爺告求來的方,你按著方子上的法子,保管能生兒子!”
周氏謝過嫂子,收起方。
周舅母問起謝蟬的事,“六爺松口了沒有?”
周氏面為難之。
兒家出嫁,如果兩家離得不近,可能一輩子都難得回幾趟娘家。所以但凡兒出閣,娘家都哭得肝腸寸斷,因為往往真的就是生離死別。
周氏不希謝蟬遠嫁。
以前,周氏覺得娘家雖然門第寒微,但是這幾年在謝六爺的幫襯下開了鋪子,攢了筆錢,不愁吃穿。謝蟬將來帶著嫁妝嫁過去,和自己離得近,往來方便,不會吃苦,哥哥嫂子肯定把當親兒一樣疼,周山是表哥,從小一起長大,也不會欺負他。
假如周山,那最好不過。他沒本事,也不要,謝六爺會帶著婿賺錢。
自從老夫人開始抬舉謝蟬,周氏發覺兒的婚事要看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向來瞧不起周家。
周氏嘆口氣,“嫂子,這事我說了不算,只能看六郎和老夫人的打算。”
周舅母臉皮一搭。
謝蟬和周山在外面回廊玩。
棗樹長出新葉,周山跳起來掰下枝條,對著謝蟬揮舞。
謝蟬坐著和丫鬟翻花繩。
周山扔了枝條,手拽謝蟬的绦穗子。
謝蟬一掌揮開他的手,坐遠一些,每次周山來謝家,總喜歡拽的頭發和绦。
屋里,周舅母盤算了一下,岔開話,向周氏推薦一個最近在江州各府走的神婆:“聽說這位大師神通廣大,能治病,能算姻緣,能判吉兇。誰去求,不用張口,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家有幾口人,祖宗是做什麼的,一掐指頭就能算出你想求什麼事,一點都不錯,可靈驗了!”
周氏問:“真的靈驗?”
“知州夫人都請去做法了,能有假?”周舅母哼一聲,“小妹,你哪天備上禮金,找大師算一算,看看什麼時候能生兒子,還可以算算團團的姻緣。”
周氏記在心里。
第二天周氏派人打聽那位神婆,備了禮送去。下人回來稟報,神婆法力高強,大顯神威,江州達貴人爭相延請,不出空。
周氏一邊按著方配藥吃,一邊人繼續打聽神婆。
幾天后,大夫為周氏請脈,連道恭喜。
原來周氏已有了孕,因為月份淺,的月事又不準,沒有察覺。
大夫看了周氏吃的方,嚇一跳,要趕停藥。
周氏心有余悸,趕停了方,安心養胎。
不知道是不是苦夏,周氏這一次孕吐嚴重,難以安眠。
謝蟬看周氏神不振,搬到廂房里住,白天自己在房里練字看書,不去吵母親。
這年夏天,老夫人病了,加之天氣不像去年那麼悶熱,周氏又大著肚子,謝家沒有去山中別院避暑。
謝嘉瑯一直沒回府。
只要過節,謝蟬就給他送帖子,托人送一些節禮給他,帖子只用寫上名字就行。
謝嘉瑯沒有回過帖子。
他青把帖子和其他東西一起收進箱籠里。
大夫人鄭氏派人來別院,接他回家。
謝嘉瑯翻出自己臨摹的字紙,仔細挑選,選出幾張字跡最工整的收好。
他的字進步很大,阿爹和阿娘看了,也許會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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