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到下課時間, 辦公室里總有小孩進進出出,一會兒是告狀的,一會兒是哭鬧的, 老師們哄來哄去, 整個屋子熱鬧得像菜市場。
但祝溫書的班剛剛上了課,孩子們大概都還沉浸在做手工的快樂中, 沒什麼人來找事,格外清閑。
于是,就出現了這麼一副畫面——
祝溫書每寫一會兒備課容,就會翻開令思淵的作業本看兩眼。
然后低頭, 手背抵著,努力地克制自己不笑出聲。
可是沒一會兒,還是有人發現了端倪。
“祝老師, 你一直在笑什麼呢?”
“啊?”
祝溫書抿,下角的弧度,“沒什麼,在想昨天聽的相聲。”
“……你還喜歡聽相聲的。”
祝溫書沒再接話,卻也很難完全離現下的狀態。
主要令琛和令思淵那天差萬別的字跡對比還是其次,祝溫書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腦補畫面。
才不覺得令琛會老老實實地坐在令思淵旁,指導他寫保證書, 然后正經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腦海里不由自主出現的畫面是, 今早上令思淵收拾好書包準備去上學, 令琛鬼鬼祟祟翻出他的作業本,然后在后面簽上自己的名字,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去。
祝溫書總覺得, 這才是令琛干得出來的事。
過了一會兒, 預備鈴打響。
下節課是祝溫書的語文課, 抱著作業本起,準備去教室分發下去。
走到門口,想到什麼,又掉轉過頭回到辦公桌,拿出紅筆,翻開令思淵的作業本,在保證書后面畫了一個勾,順便寫上今天的日期。
嗯,高冷,很有姿態。
但合上作業本的前一秒,祝溫書腦子里又萌生了另一個想法。
盯著保證書看了兩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這一頁撕了下來,折疊兩次,收進了包里。
-
去教室的路上,祝溫書抱著一沓作業,遇到正要去上課的祝啟森。
“小祝老師!”
祝啟森遠遠住,兩三步跑過來和并肩走著,“正說給你發消息呢就見你了,晚上有空沒?”
祝溫書:“干嘛?”
“雪兒前段時間帶學生參加合唱比賽,已經結束了,就說請你吃個飯。”
雪兒不是祝啟森的第一任朋友。
大學的時候,祝啟森這種男生在師范院校很歡迎,換過好幾任朋友,幾乎都帶出來和祝溫書他們一起吃過飯。想到每次祝啟森和朋友膩歪的樣子,祝溫書打了個寒:“不要,我怕我到時候一個人看你們秀恩,吃不下去飯。”
“那你再個人啊。”
祝啟森想了想,“你要不上你室友?雪兒一直很想認識,覺得很厲害。”
祝溫書加快腳步:“……不了吧。”
祝啟森:“怎麼了嘛?再怎麼說也是幫了大忙,我也一直機會道個謝,這不正好我請客吃個飯,你就問問愿不愿意來嘛。”
“……”
祝溫書抬頭看了看天,突然覺得自己跟令思淵也沒什麼區別。
撒了一個謊,要用無數個謊來圓。
“不用問了,社恐。”
“這樣啊……”
祝啟森說,“那你晚上來吃飯嘛,反正也沒什麼事。”
眼看著要走到班級門口了,祝溫書懶得跟他多說。
“行行行。”
-
小學放學早,還不到飯點。
祝啟森平時也不開車上班,一個是沒有他騎單車方便,二個是他覺得自己一個小學育老師,每天開輛奧迪A7來上班過于高調,就差把“富二代”三個字寫臉上了。
所以放學后,他先回家一趟,開了車去接雪兒。
祝溫書沒他那麼閑,在學校忙到了六點多,直接去吃飯的地方。
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期,等祝溫書騎著單車去了地鐵站,再輾轉到烤店,祝啟森和雪兒已經在等了。
“抱歉,地鐵站有點遠,我走路過來的。”
“沒事沒事,我們也剛剛到。”
說話的是施雪兒。
祝溫書對的印象全部來自祝啟森的口述,以為是一個氣的小公主。
現在看來,施雪兒長得小巧致,穿著茸茸的短外套,看著是小公主,但語氣神倒是不氣。
而且,施雪兒一看見,亮晶晶的雙眼一直盯著看,從進來到落座就沒移開過視線。
這要是換個男人,祝溫書只會覺得猥瑣,但面前是個漂亮的生,莫名還有點害。
“外面冷吧?你快喝點熱水。”
施雪兒沒看祝啟森一眼,只是揮手指揮他,“你快給祝老師倒熱水啊!”
“噢噢。”
祝啟森忙不迭站起來給祝溫書倒水。
捧著熱水杯,祝溫書朝施雪兒笑笑,“你好,聽祝啟森提你很多次了,今天終于見到了。”
“要不是帶學生比賽,我早就想見你了,真沒想到祝啟森還有這麼神通廣大的朋友,能幫忙買到令琛的演唱會門票,你真是太厲害了!”
比祝溫書想象中熱得多,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前傾。要是中間有飯桌擋著,祝溫書懷疑都要靠到懷里去了。
“我其實也沒怎麼幫大忙……”
低聲說道。
“我知道,是你室友幫忙買的嘛。”
施雪兒說,“你室友厲害就等于你厲害了,真的,你都不知道票有多難搶,還是VIP座,而且居然還是原價呢!這真的比中彩票還難!哎,你室友沒來太可惜了,我還想認識認識呢,一定是個圈大神吧。”
祝啟森看著嘰里呱啦的施雪兒,笑著沒,拿起手機掃菜單二維碼。
“……這我不太清楚。”
祝溫書想起應霏對令琛的態度,說話聲音越發沒底氣,“應該也就是正好看見有人在轉票,那人好像是有事去不了。”
“那可真的是活菩薩,居然沒有趁機賺一筆。”
施雪兒睜大眼睛,說話語氣特生,“我去年哦,在別人那兒買了一張令琛的簽名專輯,你知道多錢嗎?”
祝溫書搖頭,施雪兒出兩手指,亮晶晶的甲晃得祝溫書眼花。
“兩、兩千?”
施雪兒:“兩萬!”
祝溫書:“?!”
施雪兒:“這都算便宜的,我看還有人賣到三萬呢,現在很多富婆追星的!”
祝啟森一聽,也驚了。
雖然是個富二代,但他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不太理解施雪兒的消費觀。
“臥槽,你有這錢拿來干點兒啥不好?”
“還能拿來干啥?”施雪兒眨眨眼,搖頭晃腦,“我開心我樂意,我自己賺錢為快樂買單怎麼啦?”
祝啟森哪兒說什麼,只是低著頭嘀咕道:“我就是不懂一張CD,怎麼就值那個錢。”
施雪兒:“值錢的是令琛的簽名!”
祝啟森:“好好好,你開心就好,以后我也給你買。”
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祝溫書捧著水杯,雙眼愣愣地看著桌面,想起自己今天上午撕下來的保證書。
要是令思淵回家后,令琛發現那頁紙被撕了……
令琛該不會以為拿來賣錢吧?!
怔了一會兒,趁著施雪兒和祝啟森打罵俏,悄悄打開包,翻出那張保證書,放在膝蓋上拍了一張。
然后給令琛發過去,表明自己沒有拿去賣。
【祝溫書】:保證書已收到,我留下了,作為憑證。
等了幾分鐘。
【c】:哦。
看手機的同時,耳邊還有施雪兒里源源不斷輸出的“令琛”兩個字。
再聯想到他簽保證書的模樣,祝溫書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祝溫書】:居然蹭小孩子的保證書,虧你還是個大明星。
【c】:那我親自給您道個歉?
【祝溫書】:也不是不行。
【c】:……
【c】:有時間再說吧。
有時間再說?那和沒時間有什麼區別。
算了,也不是真的要令琛來跟當面道歉,不過是順著他的話接一罷了。
于是,祝溫書放下手機。
一抬頭,施雪兒正好遞來手機讓點菜。
-
因為施雪兒的格實在太外向,這頓飯比祝溫書想象中輕松愉快得多,兩人還在吃飯間隙加上了微信。
一個多小時過去,烤盤上僅剩的幾塊烤被祝啟森吃完后,他著肚子問:“還吃點什麼嗎?”
祝溫書和施雪兒都搖頭。
“那回家吧。”
他看了眼店外,“唉,天氣一冷,天黑得可真早。”
施雪兒也朝外面看了眼,突然問祝溫書:“你家住哪兒啊?”
祝溫書:“華路那邊。”
“啊,跟我家順路的。”扭頭,手祝啟森,“那你一趟都順回家唄。”
祝啟森掏出手機買單,點頭道:“知道知道,司機小祝一定服務周到。”
烤店里施雪兒家不遠,十多分鐘后便到了。
下車前,扭頭跟后座的祝溫書揮手:“祝老師,再見呀,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兒。”
“好的。”祝溫書笑,“你也早點休息。”
等施雪兒進了小區大門,祝啟森才重新發汽車。
“你覺得怎麼樣?”
“好的,長得這麼漂亮,格又好。”祝溫書看了眼祝啟森的后腦勺,說,“就是眼神不太好。”
祝啟森點點頭:“我也覺得,居然說令琛比我帥,確實眼神不太好。”
祝溫書:“……”
不一會兒,車開到了祝溫書家附近。
這邊不臨街,晚上也沒什麼車,通管制不嚴格,一到晚上就停了許多車。
祝啟森找了個空地,停穩后,祝溫書開門下車。
剛關上車門,握在手里的手機震。
【c】:你在家嗎?
祝溫書:“?”
忽然愣住。
怎麼,令琛在上安裝監控了?
【祝溫書】:剛到家,怎麼了?
發完這句,祝溫書轉朝小區大門走去,后的祝啟森突然住。
“等會兒!你等會兒!”
祝溫書停步回頭:“干嘛?”
祝啟森朝招招手,見不,于是自己解開安全帶走了下來。
“那個,你跟雪兒不是加了微信嗎,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最近老問我史,我都沒敢怎麼說。要是來問你,你悠著點兒回答啊。”
“嘖嘖。”
祝溫書抱起手臂,笑瞇瞇地打量祝啟森,“現在知道害怕了?以前一個接一個換朋友的時候怎麼不怕?”
“那不是年輕不懂事嗎?”
祝啟森有求于人,態度特好,“求您了,行不?要是問你,你就說我大學只往過一兩個朋友,而且時間都很短,也沒漂亮!”
“這話我可說不出來。”
祝溫書撇,“而且你那些前友都好的,我為什麼要說人家壞話?”
祝啟森:“這哪里是壞話?不過是善意的謊言罷了。”
“我勸你還是坦白吧,為人師表,敢作敢當可以嗎?”
這個天氣的晚風已經有了冬天的寒意,祝溫書攏了攏外套,懶懶說道,“到時候再說吧,不一定會來跟我打聽呢。”
“祝老師能言善辯,伶牙俐齒,一定知道怎麼說的。”
祝啟森見祝溫書的態度是松的,頓時笑了,準備開車回家,走著走著還回過頭,把手舉在頭頂利落一揮,敬了個禮,“祝老師大恩大德,小祝我沒齒難忘。”
看著他開心的背影,祝溫書笑著搖搖頭,這才轉準備回家。
剛走了兩步,想起剛剛令琛的消息,于是又拿出手機看。
一分鐘前。
【c】:我來給祝老師登門道歉。
祝溫書:“?”
腳步忽然停住,扭頭環顧四周。
這里路不寬,行人倒是多,還有不小攤販趁著夜出攤,形形的路人里,祝溫書并沒有看見令琛。
回神一想,令琛好像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站在這里。
低頭,正準備問令琛他人在哪里。
【c】:回頭。
祝溫書依言回頭,在路邊停著的一眾車輛中,看見了一輛黑汽車。
那輛車很普通,并不顯眼。
祝溫書注意到它,只是因為它開著雙閃。而過擋風玻璃,坐在駕駛座的男人穿著黑服,還戴了頂鴨舌帽,雖然看不清面容,但祝溫書基本能認定是令琛。
莫名一慌,看看了四周,然后快步走過去。
拉開車門,彎腰,有些震驚:“你真來了?”
令琛沒說話,朝抬抬下。
祝溫書明白過來,連忙坐進副駕駛,并關上車門。
隔絕了路邊紛雜的聲音,車的安靜顯得空間有些仄。
沉默了一會兒,祝溫書扭過頭看令琛,發現他盯著前方,不知在看什麼。
“你……”
“剛剛那個,”
令琛終于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祝溫書,“尹越澤回來了?”
從令琛里聽到這個名字,祝溫書有一陣恍惚,甚至沒反應過來。
愣了好一會兒,說道:“不是啊,你看錯了,那個是我同事。”
令琛垂著眼,“哦”了一聲。
沉默片刻,才開口:“那尹越澤跟你沒聯系了?”
祝溫書又是一陣恍惚。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邊的人跟提起尹越澤了。
“我們……”祝溫書說,“早就分手了。”
前方有車開來,大燈由遠至近,影投進來,被帽檐切割,在令琛臉上落下一片影。
半晌,他才“噢”了一聲。
祝溫書以為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了,正想開口,又聽令琛說:“早就——”
他抬眼,“是多早?”
這個問題讓祝溫書再次啞然,思緒凝滯片刻,才說:“大三吧。”
見令琛眉梢抬了抬,祝溫書以為自己要被破了,連忙又改口:“啊,不對,是大二。”
帽檐擋了令琛半張臉,祝溫書看不見他眼底的一驚詫轉為疑,只聽到他問:“到底是大三還是大二?”
“呃……”
祝溫書還真不知道怎麼說。
當年,尹越澤喜歡祝溫書,是全班甚至全校都知道的事。
一個是全班第一,一個是天之驕子,連老師都樂見其,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他們真正在一起,是畢業那天,尹越澤給了祝溫書一個盛大且浪漫的表白。
故事如果在這里劃上句號,那麼就可以以“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作為結束語。
但不是。
他們的結束得太快,超乎當事人自己的想象。
尹越澤是擔得起天之驕子這個形容的,祝溫書從來只在他上見到過意氣風發的模樣。
攤牌那天,卻看到了挫敗和落寞,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的尹越澤。
看著他這個模樣,祝溫書很愧疚。知道是自己的問題,尹越澤沒做錯什麼。
但即便這樣,尹越澤還是選擇尊重的意愿。
只是,他請求,能不能先別急著告訴同學們這個消息。
那天的煙花太轟,聲勢太浩大,認識的人都把此當做一段佳話口口相傳。
而十八歲的年,不想被別人知道短短幾個月,他就被分手。
祝溫書答應了。
事實證明,這個謊言也沒對他們的生活造什麼影響。
留在江城讀大學,而尹越澤去了國上學,兩人即便不分手也很有同框機會。
何況畢業后同學們各奔東西,忙著過自己的新生活,沒人發現什麼端倪。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尹越澤突然聯系祝溫書,跟說有個同學來問他,為什麼沒見兩人有什麼朋友圈互,尹越澤便說了分手的事。
兩人對了對口徑,以“異國聚離多”的理由,陸陸續續告知同學。
當然,別人不主問,祝溫書也不會去主說。
來主問的,也就那麼兩三個,還是好幾年前的事。
所以才會導致在多年后的今天——
一時想不起當時到底是大二還是大三。
“大……二吧。”
祝溫書點點頭,拿出那套跟同學們說過幾次的說辭,“那時候我們見不到什麼面,又隔著時差,然后生活的圈子也不同,就沒什麼……”
“行了。”
令琛突然抬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閃爍的路燈,“我不好奇。”
祝溫書:“……”
那你剛才一直在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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