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妄海上所有的目,都隨著南棠一句話集中過來。
各種各樣的目,揣測的、好奇的、審忖的、輕蔑的……每一道目都帶著居高臨下的凝視,落在南棠上。
沒有結丹的境界,沒有長大的銀翼虎,他們一人一虎站在這里,代表著修仙界最低微的一群人,卻大言不慚想要挑戰已經元嬰境界的上修?
這多令人難以置信。
然而,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南棠想著,如果的人生止步于此,循規蹈矩了幾十年,總要替自己瘋狂一次。
四野傳來修士們的竊竊私語聲,似乎都在說著南棠的不自量力,然而天上卻遲遲沒有聲音傳下來,過了一會,那道冰冷生的聲音才又響起:“你是江止的道?”
“我也是重虛宮的弟子,虞南棠。”南棠補充了一句。
“筑基戰元嬰,不自量力!”那聲音梆梆斥道。
“這不是有意思的。”一道夾著樂呵笑聲的話語卻忽然了/進來,“筑基戰元嬰,勇氣可嘉啊……我當年可沒這膽量。”
“萬筠仙尊,一介低修,怎配與您相提并論?”天上有人回道。
前頭那聲音有些蒼老,帶著兩分打趣調侃的笑意,南棠聽著有些耳,能被眾修稱“尊”,那必是今日到場唯一一個眠龍脈尊,修為最高的人,南棠不認識這個地位的修士。
眾修聽到“萬筠”二字,已齊齊抬頭去。
萬筠并沒理會其他人,只朝地上道:“小娃娃,你是不是舍不得你押在老道手里那袋子仙幣?”
南棠聞及此語,忽想起那夜遇到擺賭局的老道士,莫非……
“外之,有何舍得舍不得?我只是記著仙尊當日教誨,修士斗法,逆境之爭,從來沒有萬無一失的勝局……既無萬無一失的勝局,必也沒有萬無一失的敗局,修仙,當有冒險神。”
沒有太清蓮,心魔作祟結不丹會死,與隋流痛快一戰也可能會死,橫豎是死,修仙本就是逆旅,何妨背水一戰?
“哈哈哈……”青象背上的老道忽然發出一陣長笑,然后道,“瞧瞧,這會說話的人拍的馬屁就是人心舒暢,比你們幾個老古板有趣多了。給個機會吧,也讓我瞧瞧,筑基戰元嬰能有什麼勝算。”
“這……”冷的聲音又起,這次有點兒猶豫,他又問向隋流,“隋流,你意下如何?”
作為斗法的另一人,隋流自然有權力選擇同意或拒絕。
隋流的目,早已落在南棠上。
鷹隼般的凌厲,仿如南棠已是爪下可憐白兔。
“我同意。”
————
寂妄海上聳立的小山峰向外退開,湖面正中水花翻騰,漸漸升起一個巨大石臺,石臺正東有十丈高的盤龍柱,柱頂有朵盛開的白蓮,正綻放出淡淡華。
南棠帶著小虎與隋流已經各自站在石臺兩頭,抬頭看了眼高聳的盤龍柱,那上面的白蓮,就是這次斗法的戰利品——太清蓮。
斗法的規矩很簡單,誰能拿到太清蓮,誰就是勝者。
南棠深深吸口氣,向自己的對手行禮:“隋上仙。”
“你打不過我的。”隋流卻道,“我的對手是江止,不是你。同意你上臺,是因為我也想等江止。你在我手里能撐多長時間,我就等江止多久。”
他以為想拖延時間,拖到江止出現,而比起贏得太清蓮,隋流更想和自己認定的對手好好打上一場,這是這場斗法會中最大的期待,從踏上五蓮墟那一刻起,他就在等。
所以,他全。
南棠笑了笑:“那就多謝隋上仙給我這個機會,請賜教。”
天空傳來一聲鼓響,斗法正式開始。
隋流站在原地未,目看似毫不經意地落在南棠上,間或閃過一抹凌厲神。他沒出手,似乎在等南棠先,用一種盡在掌握的冷靜從容。
南棠的形陡然消失在原地,跟著的小虎也同時消失,一人一虎朝著隋流掠去。
隋流仍舊看著南棠消失的地方,目沒有隨著南棠的消失而轉移,他劍指在前,掐訣凌空揮出兩道劍氣,朝著石臺上兩個方向攻去。只聞銳響兩起,地面多出兩道劍痕,小虎現出形,被其中一道劍氣打中,小小的軀飛出老遠,撞上盤龍柱。南棠堪堪避過一擊,單膝落地,鬢邊長發被削落一縷,輕飄飄落地。
沒時間去看小虎的況,隋流這是手下留了,否則這一擊,就不會如此輕描淡寫。他是真的通過在等江止回來決戰。
四周看客發出一陣噓聲,筑基戰元嬰,境界上的強勢碾讓這場斗法毫無懸念,不值一觀。
這些吵雜的聲音傳不到南棠耳中,專注于眼前的局勢中。
手掌一翻,又是四張符箓在手——覺得自己數十年所攢的符箓,都會在今天用完。
四張符箓朝著隋流擲去,南棠再度掠起。
隋流看也不看那四張符箓,只道:“基礎不錯,手靈活。”宛如指點弟子。
四張符箓還未靠近他畔就已被他周綻起的青引。
刺眼亮閃起——其中一張符箓乃是幻符,此符并不備攻擊力,卻能以強迷對手的眼眸。
隋流果然別開臉,但背后仍有一道劍氣朝著某個位置打出。
這一次,劍氣過南棠小臂,袖“嗤”地裂開,鮮直流。
南棠就地一滾,停在他的西側,將手中扣著的另外四張符箓扔出。
剎時間,鈴音大作,叮叮當當,四面八方響起,隋流的聽覺到干擾。
他浮起一笑——有那麼點意思,不是隨便打打鬧著玩的。
又一道劍氣從他背后放出,準無誤地切過南棠左小。擺被割裂,小上又添一道傷,鮮很快染紅的裳。
南棠指尖一點青迅速拂過自己的傷口,修的《天生訣》有治愈功效,未等治愈呈現效果,已再次起來。
這次,依舊是四張符箓在手,擲出。
一陣煙霧伴隨著一惡臭,同時彌漫,隋流別開臉去,不自覺皺鼻。四周看客又出陣噓聲,這是什麼不流的手段,也敢用在這里。
南棠“嘿嘿”一聲笑,不流,管用就行。
這一次,隋流的攻擊偏了半寸,沒有擊中。又一閃,掠到另一,照樣又是四張符箓出手……
如此這般,南棠繞著隋流不斷扔著符箓,不斷飛跑,有時被他打擊,有時被躲過,上的傷不斷增加,雖說沒有很嚴重的,但看起來卻也狼狽不堪。這毫無章法的打法看得外人直蹙眉,只有寂妄海上的萬筠了下,道了聲:“有點兒意思……”
一連丟出近百張符箓,南棠的積攢已經見空,隋流那邊也已經與玩膩了這種貓逗老鼠的游戲,后同時飛起六道劍氣,聚一道,朝著南棠擊去。
只見南棠倏爾一笑,在劍襲到之時突然間消失在眾在眼前。
不是幻形符,不是遁影符,是真正的消失了。
連隋流也沒發現是如何消失的。
下一刻再現時,人已如鬼魅般出現在隋流東側,手里化出百道青藤,藤聚作青劍,朝隋流揮下。措不及防之下,隋流竟被掃中后背。
這一下來太過出人意料,不單隋流,連四周看客都驚呆了。
當然,南棠這全力一擊,并沒能給隋流造太大傷害,但一個筑基修士,不但可以近元嬰修士的,還能打到他,這就是人委實驚訝了。
隋流疾速回,手抓去,然而南棠再次消失。
四周看客竟沒一個人看出是憑何消失,又是如何出現的。
唯獨天上飛的那八個人中有一人開了口:“傳送符?”
“雕蟲小技,投機取巧罷了。”另一人回道。
“投機取巧,也得有那個腦子。”這回回答的是萬筠,他看得津津有味。
因他這一句話,其他幾人不再接茬。
下面的斗法仍在進行。
“行水劍?”隋流轉揮開南棠鬼魅般的一劍,眼中漸漸出現濃厚興趣。
“隋仙好眼力。”南棠聲音從漫天劍影中傳出。
現在使的這套就是江止的行水劍,行水劍是雙人劍法,但南棠遲遲無法領略劍意,打不出劍氣,所以一直無法與江止配合,但這套劍法的口訣與法早就練得滾瓜爛,如今一個人使出來,倒也彩。
原本的三尺長劍被換作木藤,打出來的不是劍氣,是不斷生的刺藤,一束束繞在隋流邊織網。
隋流瞇了瞇眼,道:“我小看你了,接下去,你可要小心了。”
語畢,他忽然急轉一圈,將轉在周的青藤斬斷,再掠飛起,人到半空之中,后背浮出百柄劍,在他掐訣之下如劍雨般朝下落去,每一劍落地之時都在石臺上留下劍痕。
南棠所的位置幾乎完全被他的劍雨籠罩,隨著這片劍雨的落下,南棠所出現的位置綻起火。
“傳送陣?”隋流盯著地面的火逐漸凝眸。
南棠已經退到劍雨范圍之外,上又添幾道劍傷,息不已,看著隋流直笑。
最初那沒有章法的打斗,不過是用來迷對手而已,地上這些傳送,竟是借著符箓攻擊之時悄然扔下的傳送符箓,這才是的目的。五個傳送陣互相連接,能隨心所在隋流邊轉移位置。
“你很聰明。”隋流夸了一句。
“可還是被隋仙看穿了。”南棠道,的這些小聰明,在真正的實力面前還是不夠看。
隋流浮在半空,道:“還有什麼本事,全使出來吧。”
他來了興趣,倒真想看看這個筑基期修士,能夠把他到哪一步。
“這可是隋仙說的!”南棠笑答一句,忽站直,手中藤劍消失,改為雙手在前迅速掐訣。
那些被打出來的青藤都跟著消失,出其中銀蛛,有幾縷粘在隋流上。
上下皮快速起,迅速咒,手里化出一只金蜘蛛按在地上,剎那間,地面上亮起繁雜符紋,每條蛛都跟著亮起,隋流只覺得蛛線如有千鈞之辦,將他拽到地上。
縛仙陣?
這一下可就讓隋流包括四周看客大為驚詫了。
南棠什麼時候擺下的縛仙陣,竟然無人發現?
縛仙陣已,南棠并不指這個法陣能困住隋流多久,再雖大的法沒有匹配的修為,所放出來的威力也不足夠。
小虎不知何時已經跑來,正飛到半空,南棠毫無猶豫朝小虎扔了張符箓。
金乍起,年貓兒大小的虎忽然間膨脹變大,了只巨大的……虎,仍舊是未足月的模樣,可型卻變大了數十倍,利瓜一,銳齒一現,也是威風凜凜。
南棠一躍跳上他后背,抓住他頸上的,手中又化出一枚長錐,朝著隋流疾沖而去,似乎要借這陣攻勢打敗隋流。
隋流哪能如所愿?早已蓄力在手,朝南棠攻去。
這一擊,用了四力,別說一個南棠,就是十個南棠若是被打中,只怕當場就要殞。
南棠卻正等著他發威。
“多謝隋仙全。”
只聞一聲清脆悅耳的笑語,南棠飛快給他施了個木系輕咒,讓他的速度提升數倍不止,一人一虎半途忽然改了方向,朝著放有太清蓮的盤龍柱飛去。
隋流的攻擊轟然而至,然而并沒能全打在南棠上。
南棠給自己加了張“乾坤倒置符”的乾符,此符可將所攻擊引到坤符之上,而那張坤符,一早就被小虎假裝傷悄然到盤龍柱上。
背心一陣劇疼,后背的裳稀碎,出了三師兄原本為螢雪所煉的那件寶甲。
螢雪修為結丹大圓滿,這件寶甲給用的話,至能扛下元嬰期修士的一擊,才能做為保命之。
南棠對師兄的本事從不懷疑,正是因為這件寶甲,有自信至挨得住隋流一擊,而這一擊,必要用要最關鍵時刻。
朝前吐出一口,卻沒有回頭,讓小虎背著自己高高躍起。
盤龍柱因為坤符的關系轟然倒塌,四周看客紛紛站起,連隋流亦震驚萬分。
這個筑基期修士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拖延時間,將目標放在太清蓮之上。畢竟只要拿到太清蓮,就贏了,本不必等到江止出來。
這樣的膽量,這樣的手段……隋流心頭戰意頓生,哪管是什麼筑基修士,只將當真正的對手,再不留。
那廂盤龍柱碎,太清蓮落下,小虎已經駝著南棠躍到半空,眼見已要到那朵太清蓮。忽然間地面隆隆作響,一道冰柱在原來盤龍柱的所在位置迅速凝起,將太清蓮包在了寒冰之中。
南棠還沒回神,已察后來襲的凌厲劍氣,風聲呼嘯而過,元嬰修士的攻擊,避之不得,正是電火石間,小虎忽然將摜下。
“小乖——”
南棠人眼睜睜看著劍氣貫穿小虎的腹部。
一人一虎都從半空落下,南棠再不管隋流,手里聚起青,朝著小虎釋放,那是的天生訣,用以治愈恢復。哪怕知道小虎非人,哪怕知道這微弱的天生訣救不了那麼重的傷,也依舊源源不絕地將自己的生氣灌給他。
躺在地上的小虎只覺一奇怪的靈氣涌,他本無實,只暫借虎軀,應該不到任何疼痛與靈氣,但這從南棠那里傳來的奇怪靈氣卻讓他到了,他驚愕地發現……自己的霧,有些改變。
隋流已經扯斷所有蛛,縛仙陣困不住他,也就是幾個呼吸間的事,但就這麼短暫的時間,他險些敗在一個筑基修士手中。
劍氣又再凝聚,這次全都對準南棠。
南棠眼眶通紅,氣力也已枯竭,只是看著小虎。
“對不住了。”隋流淡淡一聲,聚出巨劍朝著南棠襲去。
南棠再無法抵擋,生死輸贏已定,可就在這一線之間,人膽的威似乎不知從何而降。
小虎從地上站起,背上張開了一對巨大的漆黑羽翼。
羽翼輕輕一扇,小虎轉眼飛到南棠面前,將南棠叼在口中,縱飛起。隋流的攻擊砸在了冰柱之上,冰柱碎裂,太清蓮又一次往下掉,小虎叼著南棠朝上疾飛。
可隋流再度追上來,如流星般掠到小虎邊,又是一擊攻來。
黑羽翼回收,將南棠包裹其中。
南棠震驚地發現——這對黑翼并非銀翼虎的翅膀,是……黑霧實化了?
可沒等消化這個發現,小虎似乎也已力竭,倏地變小,黑霧也盡數回到虎軀。南棠半空折,將小虎抱懷中,與他一起又落到地面。
隋流比快一步搶到太清蓮,穩穩落地,手中化出一柄劍,劍尖直指南棠咽。
四周寂靜一片,沒有人開口。
南棠抱著小虎坐在地上一不,平靜道:“我輸了。”
隋流居高臨下盯著,片刻后道:“能將我到這個地步的筑基修士,我期待日后你有能力真正與我一戰!”
那一定彩至極!
“那是因為隋上仙手下留,否則十個我也不夠一死。”南棠坦言。
隋流沒回——留沒留他自己心里明白,有時候輕敵本就代表著弱點。
他只淡道:“你師兄到了,可惜,這場戰已經結束。”
太清蓮已經到手,斗法結束。
南棠跟著他轉頭去——天際果然有兩個人朝這里疾掠而來。
江止和螢雪終于趕來了,可惜晚了。
在二人降下云頭前,南棠將小虎收進戒指中,平靜地看著江止與螢雪。
人說哀莫大于心死,卻第一次覺得,自己總算活過來了——心臟鮮活地跳著,不為誰悲,也不為誰喜,如此讓舒坦。
酣暢淋漓的斗法,輸給隋流,卻贏了自己。
置諸死地而后,再看他二人,回首這百年,想,也許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放手了,卻被心魔執念糾纏。
如今,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心魔已然無存。
不論出于什麼原因,鎖蠱的影響消失了。
太清蓮于,失去了意義,就像江止,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段持續了三十年的荒謬關系,終于可以徹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