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目所及, 全是已逝的回憶。
四合院里栽了沈姒喜歡的綠梅,書房里全是為沈姒買的字畫,其中不乏絕跡的孤品, 燃著的是沈姒喜歡的藏香, 中央展臺能開個小型珠寶展, 帽間全是的旗袍, 垂或者錦緞、無袖或者反摺袖、長擺或者魚尾……只消一眼, 他就能聯想到踩著高跟鞋玲瓏窈窕、搖曳生姿的模樣。
齊晟心底的燥意竄起一寸。
習慣了將一切牢牢掌控在手里,他很討厭這種覺,不控制的覺。
“楊媽, ”齊晟的嗓音又低又啞, 像攢了無盡風暴, “把的東西扔了。”
“誰?”阿姨下意識地問了句,回過神來愣了一下, 聲音都低了, “沈小姐的東西嗎?”
沈姒已經好幾個月沒回來了。
阿姨能看得出來兩人鬧掰了,不清楚原因, 也沒合適的份問上兩句, 只是覺得可惜。對沈姒的印象很好,畢竟沈姒待人有禮,沈姒在時,連帶齊晟都好說話了。
“扔了,現在。”齊晟冷淡地重復了遍,聽起來十分郁。
阿姨看這形,還想勸說勸說, 但也知道他的脾, “欸欸好, 鍋開了,我給你盛兩碗姜湯,再收拾。”
外頭突然沒聲了。
室沉寂了片刻,醒酒茶和姜湯端上來時,家里已經空了。
“爺?”阿姨滿屋子轉了轉,確認沒人影了,才嘆了聲,“哎,這個祖宗,又發什麼脾氣?也不知道醒醒酒再出去,就不著家了。”
-
“姒姒,你開題報告提了嗎?”室友許昭意從廚房端了盤水果出來。
“剛完。”沈姒轉了下電腦。
沈姒前天回國,是因為實習任務,有點事兒回趟國。本來打算住酒店,但一個人太冷清,所以回臨城這幾天,一直跟大學室友住在一起,周子衿忙著拍攝,偶爾會過來一趟。
大學最后一年,如果不讀研,也就剩實習報告和論文答辯兩件事了。
許昭意將果盤放下,“這也冷門了吧,全網可能都找不到幾篇資料。”
“別提了,帶我的導師就是之前講貨幣、銀行與金融市場的Roger,他有多嚴苛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姒輕抿了口紅茶,玉鐲從細白的手腕往下,“我聽助教說,熱門選題如果寫不出新意,在答辯的時候Roger能懟到你啞口無言,萬一掛了,二次答辯他也不肯給你放水的,延畢預訂,反正比現在的選題還難過。”
“那你從哪兒找公司案例?”許昭意鼠標,快速瀏覽了幾行,“現找一家公司近五年的經營數據,太耗時耗力了,用我跟大伯要一份嗎?”
“不用,資料我已經到手了。”
一家公司完整的運營模式、市場數據還有財務掛賬,的確有。當初搞垮了恒榮,基本完了這家公司的老底,謝天謝地當初沒刪完,恒榮在垮了還能發揮最后一點余熱——
被寫進論文的反面案例里。
“你要是真想幫忙,明天趕把家里阿姨回來,”沈姒說著說著自己都了,微嘆道,“我這兩天吃外賣快吃吐了,這輩子都不想吃外賣了。”
家里阿姨請假,兩個人都秉持“君子遠庖廚”的原則,訂了三天外賣了。
“別看我,我著名廚房殺手。”許昭意一聽廚房就頭疼,“誰讓你不會?”
“我又沒做過幾次。”沈姒冷笑,“我這麼漂亮的人,應該別人做飯給我吃。”
以前學做飯給齊晟吃,付出過兩天-行,可齊晟當時沒多反應啊,哪來的熱繼續?反正這輩子都不打算為男人洗手作羹湯了。
“要不然我把我男朋友過來吧,”許昭意眨了下眼,“他會做飯。”
“許同學,”沈姒皮笑不笑,“你一天不秀恩,是不能氣了嗎?”
互懟的空檔,手機振。
沈姒掃了眼屏幕,陌生號碼,想都沒想就直接從床上爬起來,邊接電話邊往別墅外跑,“外賣到了是吧?放門口就行,我這就過去拿。”
“沈姒。”
通話另一端的嗓音像初冬的雪水里浸過一遭,清涼而淡薄。
沈姒的腳步頓住了。
初冬的冷意見針地往袖口和領口鉆,出來得匆忙,外套都沒來得及披。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思路遲緩,作也遲緩,電話都忘了掛。
“幾個月沒見而已,聽不出來還是裝不?”對面淡淡地嗤笑了聲。
“是耳的,”沈姒點了點頭,避了避風口,“你這聲音跟我死了的前任一模一樣,大晚上聽怪瘆人的。”
比自己想象得更平心靜氣。
分手后沒換號,一是太麻煩,手機號綁定了太多東西,甚至大學的教務系統、學校網;二是不覺得自己拉黑了齊晟,他還會打過來。
他本就不是會先低頭的人。
不管是家世還是本事,他確實有資本站在高,他不會為誰折腰。
所以沈姒也不著急掛了,反而很誠懇的問了句,“你夢游了嗎?大半夜不睡覺,跟我耍什麼瘋?”
大半夜?
波士頓近半天的時差,現在是中午,國才是大半夜。
“你回國了?”齊晟嗓音微沉。
沈姒靜默了瞬,突然笑了,“這話聽著好耳啊,我好像問過你欸。”
不愉快的回憶被這一句話勾起,一寸一寸侵襲,絞得人心煩意。
沈姒的眸慢慢冷下來,聲音也是,“管的著嗎你?”
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掛斷不過幾秒,同一個號碼再次撥了過來,手機持續不斷地振。
沈姒看了兩秒,直接拖黑了。
南方初冬的夜空清朗,甚至能看到星星,不過冷的覺縷縷。沈姒深吸了一口氣,按掉了屏幕,渾覆了層涼意,不想在外面多待。
嗡嗡——
手機再次振,又一個陌生號碼。
“最后一遍,別再打給我,”沈姒面無表地接通,“有病去醫院開藥,睡不著我倒是可以給你開個偏方,”
嗓子里抖出一聲冷笑,“頭孢兌酒,睡到永久。”
左右齊晟不在邊,暫時不用考慮后果,什麼都敢說。
只是和預想的不太一樣,齊晟沒多反應,只是低低地喚了一聲:
“姒姒。”
“好好說話,別這麼我,我們不。”沈姒面上的笑意很輕地浮了下,聲音里沒一繾綣,“你對前任這麼念念不忘,是想求我復合嗎?”
“沈姒。”齊晟人的嗓子里染上點兒威脅人的沉意味。
這才像他慣有的風格。
“嗯,”沈姒應了聲,含譏帶俏地說了句,“一句話就惹了您,我真不好意思的,不過比起我的說話方式,您這脾氣也毫無長進。”
想想他以前說過的那句,“你這兩年毫無長進,學不會好好說話?”趁這個機會,一腦兒全部倒了回去,有點樂了。
沈姒上下一,“反正我沒空陪您發瘋,你要是非得在大半夜擾前友,我關機換號前,一定報警。”
“對不起。”齊晟嗓音很低。
沈姒怔了下,掛斷前忍不住評價了句,“你喝多了吧你?”
說不上來的覺,嚨里像梗著什麼,心跳得厲害,無法平息。
他今晚太奇怪了。
不過既然分手了,一切都跟無關了,也不用不著浪費時間好奇。
沈姒直接關了機。
算了,明天就換號碼。
出來的時間太久,許昭意都跟著出來了,“怎麼拿個外賣這麼久,你是不是在外面吃獨食啊?”
“沒事。”沈姒垂了垂眼瞼,輕笑了聲,“接了個推-銷電話。”
許昭意沒聽清這句,剛好外賣員送過來了,也就沒察覺到異樣。
去廚房換餐時,閑散地問了句,“我剛看到你電腦上的郵件,你之前不是拿到君晟的offer了嗎?怎麼反而選了待遇稍低一點的紅楓?”
“不想去。”沈姒拆開餐盒,“待遇無所謂,紅楓工作輕松,我本來對這些東西就不興趣,當初——”
當初選這個專業,也是因為齊晟。
的聲音戛然而止。
“當初怎樣無所謂,既然選了這個專業,還是得善始善終,”沈姒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不過畢業之后,我想做點自己興趣的東西。”
這些日子,除了實習和論文,其他時間基本都泡在舞蹈房了。
戲曲舞蹈和古典舞蹈一脈相傳又相輔相,一個側重于做與打,一個側重于與藝,這三年并沒有完全放下。雖然平時訓練強度沒原來強,戲曲開嗓,但打小天賦高,多年來的基本功還在,平日里也去舞蹈房,不至于生疏到完全不到門路。
拾起來容易,就是想達到當初最高的水平,甚至更進一步很難。
“會不會太累了?”許昭意撐著下嘆,“你這人對自己夠狠的。”
“沒辦法啊,”沈姒輕笑,“要想得到什麼,就必須先放棄點什麼。”
有時候牢牢抓在手里的反而容易失去,患得患失只會加速失去的過程。就像沙子,握得越,流失得越快。倒不如適當放手,給彼此一個息的機會。
事業如此,如此,從來如此。
-
乾承會所徹夜不休,包廂里的人基本都沒走,轉移到了一樓酒吧。霓虹紅綠閃爍,追著舞池里的人影,音樂聲和鼓點震得屋頂都快要被掀了,干冰升騰繚繞,氛圍迷至極。
“你說他倆打算互相折磨到什麼時候?我看三哥平時吃喝玩樂沒什麼兩樣,還以為把那的忘了,結果呢?”有人嘖了聲,“連件旗袍都見不得。”
“三哥脖子很,輕易不回頭。”
“那不好說,”顧淮之端了杯酒,閑散地靠在吧臺,“搞不好老三今晚睡不著,就落枕了,再別扭也得回頭。”
他勾,“要不要下個注?賭他什麼時候忍不住把人追回來。”
話剛說完,一群人都起了興致打算下注了,瞥見齊晟去而復返。
“三哥,你怎麼折回來了?”有人輕咳了聲,暗示其他人趕收手。
“用你管?”齊晟踹了下他的,邁了過去。
顧淮之打量了他幾秒,就猜了個七七八八,松散地抿了口酒,“我說老三,如果你真的放不下,要麼態度誠懇點兒趕把人追回來,要麼手段強點兒把人搞到邊兒,”
他戲謔道,“別人肋和命門的手段海了去了,你平時不狠嗎?怎麼遇到沈姒,就一點招兒都沒了。”
“你這是被林姣甩了之后得出來的經驗嗎?”齊晟掀了掀眼皮。
顧淮之瞇了下眼,“你想打架?”
互痛的行為進行了一半,附近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一打扮得漂亮的人從樓上沖下來,扇了后男人一耳,“禽!誰稀罕拍你的電影!”
周圍有幾道不高不低的議論聲,但很快被湮沒在震耳聾的音樂里。
“呦,潛規則啊?”
“那不是金導嗎?潛了好幾個明星,終于上個烈的了。”
齊晟渾松散著一不耐的勁兒,朝剛過來的老板招了招手。
“怎麼回事兒?”
老板掃了眼,解釋道,“那是最近很火的流量小花若,家里也有錢,天不怕地不怕的,估計是遇到潛……”
“我你過來是要聽廢話?”齊晟狹長的眼眸一瞇,笑得有些刻薄,“我是讓你理一下,聽著煩。”
他這話一撂下,比什麼都好使。
不到三分鐘,場子被清得干干凈凈,鬧事的連話都不敢在這兒大聲。
老板不這幾個人的意思,還以為是有人看上這的了,要英雄救。他理完鬧劇,遲疑再三,試探地問了句,“那的,要帶過來嗎?”
齊晟微蹙了下眉,眼風都沒掠過去,整個人都顯得沉,戾氣橫生。
“讓跟那幾個人一起滾。”
常年習慣了作壁上觀的主兒,哪兒會好心到替一個陌生人解圍?
他嫌煩。
顧淮之擺了擺手,輕哂,“你讓人趕走,他今天看誰都不順眼。”
他是不痛快,看誰都不痛快。
他從來都只看一個人順眼,不過那個人,現在只想跑,對他避之不及。
齊晟扯了下角,輕嘲。
一點機會和分都不想給他留,恨不得把所有在一起的痕跡都抹掉,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齊晟猛然想起點事,推開手邊的酒杯,外套都沒拿就走了。
“三哥,這又怎麼了?”
一票人面面相覷,覺得莫名其妙。
“不用管他,”顧淮之全程看戲,“一降一,老三被他那小心肝刺激瘋了。”
從小玩到大,顧淮之了解齊晟。
他倒不至于因為一個人失魂落魄,不過明擺著,他就是對那的不同。如果他不在乎,手段再強點兒,一直玩到膩,才符合他刻的格。
可他自始至終下不了手。
這圈子里的人從小耳濡目染,一直被灌輸的觀念就是和聯姻不同,聯姻是權利、地位、財富、人脈、資源的共,喜歡誰未必非要娶到手,家世背景本來就是最不能忽略的因素,灰姑娘的只存在于話故事里,畢竟比起新鮮,利益的保質期更持久。
齊晟這人薄寡恩慣了,本該是最掄得清的人,結果開罪陶家,忤逆老爺子,還能干出翻窗追機這種蠢事兒,回來差點沒被老爺子打死,削權關了一個月閉。
很難說他對沈姒沒過一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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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馳。
司機這一晚上被折騰得不輕,偏偏齊晟著臉,他也不敢問。
燕京的大雪夜,撒鹽吐絮一般,堆砌了鋪天蓋地的白,映亮了夜。
阿姨剛整理完東西,正低著頭地。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到一聲質問:
“扔了嗎?”
阿姨看齊晟殺氣騰騰的樣子,怕他邪起來了,連忙推說已經照做了,“扔了,您吩咐完我就已經扔了。”
“扔哪兒了?”齊晟微蹙了下眉。
“啊?”
阿姨覺得自己歲數大了,越來越跟不上年輕人古怪的大腦思路了。
“我問你扔哪兒了?”齊晟沉著嗓子重復了一遍。
“我,”阿姨也有點急了,怕他怪罪,但也不得不屬實說,“我看怪可惜的,萬一沈小姐以后還回來,問起來不好代,就找箱子給收著了……”
齊晟嗓音沉沉地嗯了一聲,忽然平靜了。他慢條斯理地拆掉了鉆石袖扣,將外套一扔,往房間走。
“搬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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