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孫亦諧和黃東來便藉著月，悄悄翻牆溜出了曾府。

那年頭，天一黑，街上基本就沒人了，路燈之類的東西更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們也不擔心會有人發現自己。

明教寺離曾府很近，就隔了兩條街，可以說抬腳就到，孫黃二人只花了五分鐘就來到了寺院后牆那兒，順利和周悟會和了。

因為事先早已有了計劃，三人見面后便也不用啰嗦太多，稍微低聲流了幾句，就又翻牆進了寺院。

那曾家二夫人的，昨天就已做好了防腐理，壽棺材也都弄好了，這會兒那棺材正停放在寺廟中一間閑置的空房裏。

佛堂，是不可以擺的，死這煞之，若沒有經過超度火化，絕不可進大雄寶殿；這是規矩，甭說曾老爺了，就算皇帝老爺也不能來。

因此，曾家二夫人的首運來以後，一直是擱在一間沒有佛像的房間里讓和尚們圍著念經超度的。

和尚，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到夜裏，他們便歇著去了，只留下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沙彌，在這兒看著棺材，象徵地守守夜。

孫黃周三人來到那停的房間門口（停的房間不可以關門），稍微往裏張了一眼，發現那小和尚背對門口盤坐著、低著頭，已經在打瞌睡了。

見狀，三人只是換了一下眼，什麼都沒說，黃東來便率先走了進去；只見，他用輕功無聲無息地接近到了對方後，從懷裏拿塊沾好藥水的布，往對方口鼻那兒一蒙，當時那小和尚就躺倒下去，不省人事。

孫亦諧和周悟隨其後，也都邁步進門。

「黃哥，你這葯不錯啊。」孫亦諧一進來就小聲調侃道，「採花用的吧？」

「我采你妹！」黃東來還口道，「這是我黃門出品，正經的吸式速效安眠藥，方！方懂嗎？」

「那行，你改天也給我弄個十包八包的，我睡眠也不好。」孫亦諧道。

「滾。」黃東來道，「你哪天睡不好我一聲，老子用子敲暈你。」

黃東來還是了解孫哥的，為了防止兄弟誤歧途，所以他堅定地拒絕了孫亦諧。

他們倆說這幾句話的功夫，一旁的周悟已經快速把棺材蓋兒給打開了（下葬之前，棺材蓋不會釘死）。

周悟畢竟也是這廬州城的捕頭，即便他不算什麼頂尖高手，但其力量也不是常人可比的；連孫亦諧都能用蠻力挪開家裏石棺的蓋子，周悟開個普通木棺自是不在話下。

「還在。」周悟開棺后，往裏瞥了眼，隨即就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孫黃二人聞言，也不再相互玩笑，而是雙雙來到棺材旁，朝里看去。

沒錯，的確「還在」——那琉璃魚，此刻依然被曾家二夫人用雙手牢牢扣住，捂在口。

「哼……果然。」稍稍觀察了一番后，黃東來便笑著說道，「這二夫人，也是中毒死的。」他頓了頓，娓娓言道，「中的這種，『捆仙索』；此毒發作時，人的心肺會如同被繩索勒捆一般，難以搏和呼吸，導致人在短時間窒息猝亡；而這種毒的另一個特點，就是死者的『僵』現象會來得特別快、特別嚴重，就像全都被『捆起來』了一樣……因此，只要在死後不久把琉璃魚放到手裏，就會出現眼下這種『死人牢牢攥住東西不放』的假象。」

「黃賢弟。」周悟這時接道，「那這種況下，我們還能不能……」

「當然可以。」黃東來知道他要問什麼，所以直接就答了，「掰就行了。」

「啊？」周悟不愣了一下，「就這麼簡單？」

「廢話，再僵也只是皮骨頭罷了，又不是鐵做的。」黃東來道，「憑什麼掰不開嘛？」

他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手進棺材，稍一用力，就把二夫人的手給掰開了。

看著黃東來如此輕鬆就取出了那個琉璃魚，周悟也是苦笑了一聲，這時他才意識到：其實，過去那三天的時間裏，但凡有個膽兒大的、不怕死者的人，敢像黃東來這樣直接掰，那魚也就拿出來了。正因為他們人人都怕鬼神、都信鬼神，才會想當然地認為這是死者怨氣難消，需要找和尚念經超度完了才能讓把手鬆開。

當然了……他們真要有耐心這麼等下去，等到僵的時間過去了，那手也的確是會鬆開的。

「行了，搞定，出發。」黃東來拿出了琉璃魚，往懷裏一揣，就往外走。

周悟和孫亦諧也沒耽擱，兩人快速走到棺材兩頭，一首一尾，順勢就把二夫人也抬了出來，也跟了出去……

…………

丑時三刻，管家曾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噩夢連連。

常言道，做賊心虛。

儘管曾粟已是一個手上沾了好幾條人命的慣犯了，而且他本的心理素質也不差，但終究……他不是什麼職業的殺手，也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個大戶人家的管家而已。在短短半個月，一個人不可能改變得那麼徹底。

如果這次的事平息下去，再過個一年半載，可能曾粟也就過來了……到那時，他就會習慣這種背負著人命過日子的心態，但現在的他顯然還不行。

所以，在他的夢裏，一切，又回到了開始……

那天，曾家二夫人忽然把他喚進房裏，跟他哭鬧，質問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帶自己遠走高飛。

曾粟無言以對。

曾家二夫人今年三十二歲，曾老爺呢，六十；所謂一樹梨花海棠，這大戶人家，老夫妻的，會出這檔子事兒也是理之中。

其實曾粟的年紀也不小，今年已四十有三，但比起曾老爺來，他就算是年富力強的了。

他和二夫人那點瞞得很不錯，除了當事人之外，全府上下只有二夫人的丫鬟一個人知道；起初那丫鬟也是被他們威利才幫他們打掩護的，但後來日子久了，丫鬟也就了一繩兒上的螞蚱，畢竟那時候木已舟，事一旦敗，夫**自是去浸豬籠，而這個丫鬟也肯定得被東家打死。

本來只要他們保持低調，這日子還能繼續這麼過下去，等過些年曾老爺死了，他倆沒準還能更大膽些。

但那二夫人還年輕，還不認命……人家有追求，不想這麼的，想要卷上一批曾家的細，讓曾粟帶著跑路。

曾粟呢，倒不是沒那膽子，而是沒那腦子——沒那麼笨的腦子。

想什麼呢？曾家，那是一般人家嗎？你帶著老爺的二夫人跑路？跑得了？除非你能跑出大朙江山，否則絕對被抓回來。

面對二夫人一次次的哭鬧和威，曾粟知道，這事兒是很難善了了，所以他決定……自己跑。

他已經計劃好了，就給曾老爺留封書信，說自己對不起曾府，起了貪念，了柜上一百兩銀子，因為沒臉見老爺，所以只能寫下這封信然後跑路，請老爺念在多年的分上，不要報追自己，讓自己走吧。

曾粟算得很確，這點錢，不多不，沒有多到曾老爺會難以釋懷的份兒上，也沒有到讓他的逃跑顯得虛假。

到時候他拿著這銀子遠走高飛，以後過日子不問題，而二夫人也只能斷了念想，那人真要再鬧，也只是自己找死，跟他曾粟就沒關係了。

本來他都已經準備實施這個計劃了，不料……就在他要跑路的前一天，他遇見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人。

一個「沒有臉」的人。

每一次出現在曾粟面前，都會換一張臉。

有時是個風姿綽約的婦，有時是個彎腰駝背的老嫗，還有時會變個貌如花的大姑娘。

那天，這個人主找上了曾粟；會武功，而且很會說話。

知道曾粟全部的事，包括曾粟和二夫人的、以及曾粟打算獨自逃跑的計劃。

告訴曾粟，自己有辦法，能讓曾粟繼續留在曾府當管家，而且能讓二夫人「永遠閉」。

曾粟一開始也沒答應，但他很快就發現對方並不是在給他「選擇」，而是在威脅他……

而在被告發浸豬籠，和殺死二夫人、繼續當曾府的管家之間，曾粟也並沒有糾結太久。

他按照那個人的吩咐，在適當的時間，把「琉璃魚」放在了何大何二常走的地方，故意讓他們發現並撿到。

他配合那個人一起裝神弄鬼，嚇病了趙大強。

他用那個人給的藥，在晚上把何二騙出來，將其弄昏，又從其上拿走了琉璃魚，再將何二推進了池塘。

他把那個人的毒藥下到趙大強喝的水裏，導致趙大強不治亡。

接著，那個人又偽裝出何二的聲音，把琉璃魚放到了何大房中，再次扮鬼驚嚇何大；而曾粟則隨其後，帶著家丁來救場。

何大太過害怕，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曾粟便以此為據，去稟告曾老爺，將前後所有的事串聯起來，把「琉璃魚是邪，招來鬼怪」的事坐實，並且把這責任推到了何氏兄弟上。

之後，何大離開曾府，曾粟則按照曾老爺的指示帶人把琉璃魚埋在了荒山野嶺。

但當天晚上，他就悄悄折返回去，又把東西挖了回來。

完這些后，終於，是時候對二夫人下手了；反正只要死手裏有琉璃魚，那二夫人的死就會被歸結和此前那些「鬧鬼事件」一樣的質。

殺死二夫人後，曾粟又將全部的「鬼故事」當著一眾衙役的面，告訴了周捕頭，藉此讓事流傳到街頭巷尾。

另一方面，何大離開曾府後，怎麼想都覺得事蹊蹺；他倒不是對真相興趣，只是害怕邪又會找上自己，所以他又去了一次當鋪，想詢問當鋪掌柜那琉璃魚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他並不知道，那個掌柜也是被那個人收買的，本來就是在故弄玄虛。

於是乎，何大的行為，給自己招來了殺之禍；曾粟收到那個人的指示，跑到客棧找到到何大，在跟他談話的過程中悄悄在他茶水裏下了毒，順利滅口。

至此，曾粟的手上，已經有四條人命了。

他的確沒有被抓住，也保住了曾府管家的位置；他也不怕什麼「玉面飛龍孫紅雷」和「旭東老仙黃小」，只當他們是招搖撞騙的江湖士。

但曾粟怕鬼，他怕這世上真的有鬼，怕那些被他殺害的人來找他索命；他也怕那個「無臉」的人，因為他至今不知道對方在幕後教他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嘶啦——嘶啦——

詭異的聲響，將曾粟從睡夢中驚醒。

他在黑暗中猶豫了片刻，確認了這聲音不是幻覺，隨後便趕起，黑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啊！」屋裏亮起來的剎那，曾粟嚇得驚出聲。

因為他看到自己的桌上，正擺著一隻琉璃魚。

嘶啦——嘶啦——

門外的聲音，似乎在提醒他，那魚還不是最可怕的。

曾粟木訥地轉過頭，循聲朝窗戶那兒去，只見得……一個悉的、人的影子，正在站在那兒，好似在隔窗看著自己一般。

他認得出來，那是二夫人的影子……

其實，就算今天孫黃二人不把二夫人的搬過來，隨便找個的往那兒一站，在這種環境氛圍下，曾粟也會自將其腦補二夫人。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極度的恐懼之下，曾粟退到了離門窗最遠的牆角，閉上雙眼、雙手合十，開始念他僅會的一句佛經，祈求著鬼魂會因此退散。

他想多了……

數秒后，只聽得「吱丫——」一聲。

他的房門，被推開了一條隙。

管家，也是下人，而下人的房門，是不允許鎖的，從外面一推就能開……

事實上，孫亦諧剛才悄悄進來放琉璃魚的時候已經開過一回了，只是那時候曾粟還沒醒，不知道罷了。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隨著這開門的變故，曾粟念經的頻率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但他的眼睛沒有再閉上，因為他怕閉眼了就看不見有什麼恐怖的危險靠近了。

沒想到，在門開了一條后，門外忽然就安靜了，那人的影子也不見了，就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只是幻覺……

若桌上的那條琉璃魚不在，或許曾粟還真會開始思考這是不是颳風而已。

就在曾粟的心裏稍微有那麼一點兒放鬆的時候，突然！二夫人的腦袋就這麼斜耷拉著從門口的間隙中探了進來，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就這麼盯住了曾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