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冰聞聲回頭,見是個年輕婦人牽著孩子。那小孩兒臉黃黃的白白的,聲音也細弱,子十分瘦削,好似一枯竹,偏肚子卻明顯鼓脹,顯得有些怪異。
那小販立刻接道:“是了是了,口正好吃梨子,稱斤也好,論個也便宜,算你們一個三文,兩個五文。”
三文啊,家里攢兩個蛋賣也不過三文錢罷了。
當娘的有些踟躕,可看著兒子眼的樣子,咬咬牙,就去荷包。
“恕我冒昧,”馬冰三口兩口吃完梨子,趕在掏錢之前說,“這孩子最好不要吃梨子。”
“啊?”不當娘的和那小販愣了,就連不遠的謝鈺一行人聽了,也跟著過來。
馬冰干凈手,又用力熱,上前道:“這位大姐,我是個大夫,方便的話,讓我給孩子把把脈吧。”
當娘的有點懵,大夫?好年輕呀。
一時沒回過神來,那邊元培倒不高興了,大聲道:“醫不錯哩!”
話音剛落,謝鈺和霍平就一前一后過來,后者更是面帶揶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嘖嘖,之前還跟人家不對盤呢。
元培臉上漲紅,一把拍開他的手,“笑屁……”
雖說他對馬冰死摳錢的行為有點憋悶,但這位姑娘之前就給知州夫人看病,這幾日又照料自家大人,若被一個村婦質疑抵,他家大人算什麼啦?
那村婦見元培等人穿著袍,登時唬了一跳,忙不迭行禮問好,又拉著兒子細細的手腕給馬冰。
馬冰略拿了拿脈,確定自己面診無誤,這才繼續道:“這孩子天生脾胃虛寒,平時吃的不多,手腳發涼,經常腹瀉吧?”
那婦人原本還有些疑,聽到這里,眼睛都亮了,飛快地點頭道:“正是呢,難不真是病?”
這孩子從小就不吃飯,都六歲了,還不如同村四五歲的孩子健壯,只是平時雖然總拉肚子,卻也不是什麼大病,村戶人家并不大放在心上,以為就是孩子忒挑食,才這樣瘦。
他爹私底下還嘆氣哩,“也不知怎麼生出來這樣一幅刁……”
馬冰點頭,見那婦人瞬間愁眉苦臉起來,便猜到村戶人家手頭拮據,若這麼點兒大的孩子就開始吃藥,恐怕吃不消。
“別怕,他還小呢,倒不必狠吃藥,”笑道,“我給你開個方子,都是些姜棗甘草橘皮之類便宜易得的,不貴。”
那婦人面上微紅,激地朝福了一福,“多,多謝大夫。”
開了方子后,馬冰又買了幾只橘子遞過去,“梨子、柿子、綠豆之類寒的東西以后就不要給他吃了,倒是橘溫熱,吃幾只無妨。”
那婦人面紅耳赤,推不迭,到底拗不過,答答拿了,又兒子給馬冰磕頭。
馬冰沒有阻止。
對窮人來說,這是他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謝方式了,若再拒絕,只會他們心中不安。
稍后城,馬冰就道:“謝大人,你的眼睛已經好得差不多,今晚拆了藥膏睡一覺即可。若是不放心,再找別的高明的大夫瞧瞧也罷了,這幾日多謝照顧,咱們就此別過。”
謝鈺不答反問:“馬姑娘可有下榻?”
馬冰笑道:“那倒沒有,正要去找呢。”
一直看著謝鈺臉的霍平就接道:“既如此,姑娘不如先同我們去開封府暫住,然后再慢慢找住不遲。”
馬冰詫異道:“諸位是開封府員,去自然無妨,可我不過一介平民,非親非故,貿然前去不好吧!”
霍平道:“馬姑娘有所不知,開封府頗大,除了員日常辦公、起居所在之外,另專門有幾院落房舍……”
開封府所轄甚廣,每日來辦事、報案的人不計其數,本地的只是一小部分,外地的當天本趕不回去。若有那外頭來求告的貧苦百姓夜里沒地方去,自然也不會他們流落街頭,一直就有單獨的居所他們暫留。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相對考究整潔的屋子,專供在職員的親朋好友來訪時停留,也算對吏的一個福利了。
馬冰有瞬間心。
不過也僅僅是一瞬罷了。
“諸位大人的好意心領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還是先住客棧吧。”
名不正言不順的,萬一自己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難不還一直賴在那里?況且,馬冰忍不住瞥了謝鈺一眼,他之前還懷疑自己呢。
霍平沒想到回絕的這樣干脆,“馬……”
“既如此,”誰承想謝鈺忽然出聲道,“姑娘萬事小心。”
馬冰一走,霍平就不解道:“大人?”
不是您起的頭嗎?
謝鈺也不答,“你帶徐大人去面圣,我回開封府去向大人復命。”
霍平:“您不去見陛下了嗎?”
謝鈺搖頭,竟大逆不道道:“問多了,煩。”
他眼上的紗布尚未取下,若給舅舅瞧見,不得碎子問答,想想就頭痛。雖說自己這樣城瞞不了多久,可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霍平和元培便都嘻嘻哈哈笑起來。
聽說到自己,一直不敢出聲的徐茂才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下有罪在,不先去拜見府尹大人嗎?”
以前他不得面圣,現在卻恨不能晚點再晚點。
謝鈺道:“陛下有口諭,徐大人到了之后即刻宮,不得有誤。”
說白了,那五石散的事自然歸他們大人查管,而子不教父之過,皇上此刻只想了這罪魁禍首來罵罵出出氣。
徐茂才久局位,略一琢磨就領會到他的意思,心中暗暗苦,忍不住再次分辯道:“謝大人,我固然教子不善,可此番……”
他也知道五石散的厲害,當初發現兒子吸還大發雷霆,將他邊的人換了個遍,又對城中肅清,這短短幾年之確實不該再有五石散出現。
最蹊蹺的是,那孽障平時接到的人都是有限的,怎麼可能突然拿到那東西呢?
他平時何等意氣風發,誰知此番突遭大變,兒子命在旦夕,自己位也岌岌可危,短短幾日便蒼老許多,此刻幾縷花白碎發隨風飄,伴著驟然加深的皺紋,看上去頗覺凄涼。
奈何謝鈺看不見,還是用那種不溫不火的語氣道:“陛下自有明斷。”
那邊霍平咧了咧,出兩排白慘慘的牙齒,“徐大人,上路吧。”
徐茂才:“……”
您就不能換個說法?
徐茂才一路走來形容狼狽,本想找地方略梳洗一回再去面圣,可又轉念一想,若自己太過鮮面,豈非顯得沒心沒肺?倒是這個風塵仆仆凄凄慘慘的模樣,或許能引得圣上垂憐一二,從輕發落。
思慮已定,他只略拍了拍服上的褶皺,便強打神隨霍平宮去了。
另一邊的馬冰與謝鈺等人道別之后,便在城中閑逛起來。
來開封府固然有別的目的,可“想見識首府繁華”什麼的,倒也不全是假話。
此時的開封府別說大祿境,便是放眼海外,也是有的富貴繁華所、人間極樂地,一應食住行吃喝玩樂,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辦不到的。
就連當地百姓們的穿著打扮形容樣貌也與別不同,顯出首府人特有的驕傲和氣派。
春三月,乍暖還寒,可許多年輕俊俏的郎君、娘子們便已迫不及待地換了艷麗的春衫,梳了新穎俏皮的發髻,戴著簇新的配飾,著泥金,擎著羅扇,三五群呼朋引伴,在街頭說著笑著。
街上行人甚多,可謂肩接踵,生生把夜后的寒風都攆走了,逛著逛著,還出汗哩!
這會兒尚未夜,街邊各店鋪便燃起燈燭,直照得恍如白晝,恨不得連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見了。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而繁復的香氣,伴著各種腔調的賣,令人心愉悅,也不自覺跟著高興起來,忍不住想花點錢。
馬冰也想花錢,奈何未果。
本想先找個客棧歇腳,明天再去中人那里問問,看能不能賃一房舍居住,可萬萬沒想到,竟然全部客滿!
那客棧小二見多了冒冒失失的外鄉人,應付這樣的場面不知多回,當即練道:“姑娘,您這會兒來著實不巧呀,二月會試剛過,城里滿是上榜的落第的學子,又有各想來榜下捉婿的人,再者過幾日便是殿試,多的是人想瞧熱鬧里,得滿滿當當,早一個月來都玄,如今哪里還有空房?”
馬冰眨了眨眼,有點懵。
還真沒想到這一茬。
小二就好心指引道:“姑娘,一時半刻的,城著實騰不出住,倒是城外也有幾家客棧還過得去,一般都住不滿,”他看了看天,“約莫還有兩刻鐘才關城門,不如您先在我家用了飯……”
竟還不忘給自家拉生意!馬冰給他逗樂了,“也好。”
夜了,漸漸冷起來,馬冰就隨大流要了魚鍋子,額外又添了一碗蓮花鴨簽,一盤煎鶉子。
開封府城有數條河流穿過,更有幾座水門承載南北往來貨運重擔,可見水面之廣之巨,魚蝦自然是不缺的。這魚上桌之前,可都還在后院的大水缸里活蹦跳呢。
鍋子上得很快,馬冰剛坐下,慢慢吃了一杯熱茶,跑堂的就端著熱氣騰騰的魚頭鍋上來了。
“剛從火上下來,姑娘小心燙。”
確實燙,里面還咕嘟嘟冒泡呢。
魚是事先煎過的,這會兒燉了好一鍋雪白濃湯,鮮香撲鼻。上面漂浮的點點翠綠小蔥和圓潤的金油珠好似戲水頑,隨著水泡起伏不斷翻滾,一會兒聚,一會兒散。
鍋邊還著一圈薄豆腐,邊緣靠鍋壁的位置熱且脆,已經變麗的燦金,后半截浮在湯里,正隨著“噗噗噗”抖,像一條條白魚。
馬冰看得歡喜,凈了手,舀了一勺魚湯,略吹了吹,緩緩放口中。
好鮮!
又夾了一點魚臉頰子,一點豆腐,一并吞吃腹。
極香,極,好像只是在里溜了一圈兒,那鮮氣兒就隨著呼吸在七竅游走,人飄飄仙。
蓮花鴨簽是用豬油裹著鴨炸過,擺蓮花綻放狀端上來的,外皮金黃脆,里韌咸香。
煎鶉子更不必說,鵪鶉本就是上好佳味,略煎了一煎,味加倍。
馬冰吃得歡喜,險些忘了時間出不了城。
果然如那小二所言,城外也有幾家客棧,雖住客不,所幸尚未滿員,馬冰趕忙訂了一間,一夜好夢。
次日早起,馬冰便去山上采藥去了。
昨日排隊城時就瞧見開封府城外頗多群山,又有水系,想來藥材不,便了心。昨兒吃完飯又去幾家藥鋪問了一回,發現果然是首府,連尋常藥材也比別貴不,能自己采的,還是不要花冤枉錢買啦。
只是山跑死馬,那幾座山瞧著近,真要去了,不得也得幾個時辰,馬冰就找當地人問近路。
半個時辰后,馬冰眼前出現了一大片野墳場。
難怪方才那人一副言又止的樣子,還反復勸不要來。
此時日頭正高,可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里竟還是森森的照不。
幾只烏立在枯樹梢上嘎嘎直,見馬冰來了,竟一點不怕人,黑黢黢的小眼睛死死盯著,似乎在等咽氣,好撲上去大快朵頤。
馬冰倒不怕這些,搖頭便走,可沒走多遠,竟發現一個人撲在地上。
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