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烏雪昭請了早安，從烏老夫人院子里出來，抬頭一看，天氣也晴朗。

今天六月初六，黃歷上說，是個好日子。

也是烏家大喜的日子。

的妹妹烏婉瑩，三天前出嫁，今天帶夫婿回門認親。

烏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熱鬧。

甬道上穿梭著一群烏婉瑩邊的丫鬟仆婦，們腳步匆忙，正忙著到打賞人。

六品文之，一躍了忠勤伯爵府準世子的正室夫人，攀了高枝兒，手筆就是不一樣了。

氣派得很。

烏雪昭怕被沖撞，側給仆婦們讓了讓位置。

丫鬟靈月哼道：“讓們干什麼！”

烏雪昭看著熱熱鬧鬧來往的下人們，溫聲說：“我們就不去花廳湊這個熱鬧了，直接回去吧。”

靈月“哦”了一聲，還有些不服。

還沒回到院子，主仆兩人就到了烏婉瑩的丫鬟碧葉。

碧葉臉上喜氣洋洋，給烏雪昭見禮，從托盤里抓了一把銀花生，遞過去笑著說：“姑娘，這是咱們夫人賞的，見者有份，您也拿些打賞，圖個彩頭，以后您的婚事呀，也像咱們夫人那般順順利利才好。”

靈月嗤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丫鬟賞主子的，這就是你去伯爵府兩天學回來的規矩？”

“你！”

碧葉一哽，瞪了靈月一眼。

又看向烏雪昭，等著發話教訓靈月。

家夫人現在可是伯爵府的太太，烏雪昭怎麼也得有點眼。

烏雪昭卻只是不咸不淡地道：“都拿去賞下人吧，我們蘅蕪苑里，不缺這個。”

碧葉忍怒收回手，敷衍地應了一聲，扭頭去賞別人。

靈月翻了個白眼，嘟噥道：“嫁去伯爵府而已，神氣什麼呀，還不是姑娘你挑剩下的。”

要知道，一開始伯爵府的庶子，看中的人是家姑娘。

要不是家姑娘沒看中人家，哪里得到一個養答應這門婚事。

可仔細想想，又心不甘不愿地覺得，其實，還是很值得神氣的。

畢竟，伯府庶子即將就要變伯爵府世子了。

說起來，烏婉瑩的運氣真是極好。

和伯府庶子的婚事剛定下來，府里頭的嫡子得急病沒了。

按照長的順序，該到嫁的庶子請封世子，日后還能襲爵。

如若順利，以后便是尊貴的世子夫人、伯爵夫人。

一個出普通的烏家養，平凡，能得到這樣一門婚事。

是這一生最榮耀的事。

靈月心里萬分惋惜，要是家姑娘當初點頭答應這門婚事就好了。

那今日的準世子夫人，不就是家姑娘了麼。

烏雪昭不知靈月心中所想，臉平靜，帶著靈月回了院子。

躲回自己的院子，也不得安寧。

烏雪昭茶還沒喝上一盞，烏婉瑩就親自來了。

烏婉瑩在烏家做了多年養，小心翼翼，敬小慎微。

這次回門，不揚眉吐氣才怪。

誰都可以看不見的風，只有烏雪昭必須得看見。

烏婉瑩帶著一眾仆婦，還有許多打賞之，進了蘅蕪苑。

既是烏家收的養，容貌也不會差，只不過京中有名的大人和烏雪昭站在一起都黯然失。

何況是這樣小家碧玉的小人。

烏婉瑩下意識看向烏雪昭那張讓人忌憚的臉。

如雪，眉如畫，不點而紅。

一淡紫的紗，坐在暗紅的羅漢床上，腰肢纖細。

日從花窗進來，落在烏雪昭低著的眼睫上，仿佛夜深花睡，葉瓣在燭下悄垂，氣質嫻靜。

緩緩抬眼時，雙目又流溢彩，似花蘇醒，態天，不聲間勾魂奪魄。

這樣的人，初看便覺挪不開眼，細看始覺驚心魄。

烏婉瑩看了半晌，盡管一華服，簪金帶翠的，卻也知道自己不及烏雪昭十分之一。

烏婉瑩不想起這些年同烏雪昭一起赴宴見客的景，旁人從來只有夸烏雪昭的份兒。

不如此，旁人說容貌不及烏雪昭也就算了。

也常常有人說，日后前途不如烏雪昭。

仿佛只有烏雪昭才配嫁個好人家。

還沒長大，人生還沒開始，就一早被旁人給斷言死了。

好像這樣的人，生來就是沒指似的。

就跟一片綠葉一樣。

有時都懷疑，父親肯收養，是不是為了給烏雪昭當陪襯而已。

可現在不同了。

這門親事讓烏家上下都圍著轉，誰是綠葉，誰是紅花，一目了然。

烏雪昭吩咐靈月：“看茶。”

烏婉瑩從容地放下簾子進來，道：“不必了姐姐，老夫人腳不便，我和夫君一會兒還要去給老夫人請安，只略坐一會兒就走。”

烏雪昭也不跟客氣，抬手讓靈月免了茶水。

烏婉瑩招手，讓后跟著的仆婦，魚貫而，進來放東西。

喜笑開地坐在另一側，道：“聽碧葉那丫頭說，姐姐不肯要我的彩頭，料想姐姐是看不中那些小玩意兒，特地給姐姐備了份別的禮來。”

又拿起一匹尺頭，詳細地介紹：“這浮月錦，穿在上走時，像月灑在上，姐姐應該是沒有見過，不過沒關系，這些東西伯爵府里多得用不完，姐姐若喜歡，以后只管上伯爵府找我要就是……”

竟一件件耐心說下去。

還心起烏雪昭的婚姻大事：“姐姐，要我說你就別那麼挑剔了，你今年十八，都已經是老姑娘了。”若有所指地說：“有些事，錯過就錯過了，后悔也沒有用。”

這可不是一個人這麼說，外頭人都這麼說。

而且外面的人，比說的可難聽多了。

尤其是高嫁了伯爵府準世子之后。

烏雪昭的婚事，就更令人津津樂道了。

烏雪昭覺得有些好笑。

這妹妹也真有意思，拿一堆價值不菲的好東西來送，就是為了跑來嘲諷幾句。

也不知是虧了還是賺了。

不過往日并不常笑，只會在聽到最后的時候，才淡淡笑一笑，再回對方一句“嗯”。

今天很特殊。

烏雪昭的耐心已經告罄，不想再聽烏婉瑩說一堆廢話。

抬眸，指腹挲著茶杯，緩緩地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來，沒有妹夫一起嗎？我是不是也該去見一見妹夫，認認這門親……”

烏婉瑩瞬間從羅漢床上彈起來，臉煞白。

當然是故意不讓自己夫君來的。夫君起初就是因為看了烏雪昭的臉，才要死要活地要娶烏雪昭。

可不敢剛回門就讓夫君看到烏雪昭……

萬一出了什麼事，今天丟人的就不是烏雪昭，而是了。

烏婉瑩連忙把手里的東西放下了，強歡笑說：“他在陪父親，噢——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給老夫人請安。”

轉就溜走了。

靈月：“……”

這哪里有點伯爵太太的樣子。

靈月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娘，你看那樣。”

不還是跟從前在烏家時沒什麼不同。

雖說人要裝，可服始終只能裝飾外表，裝飾不了人心。

烏雪昭忽然想起了和烏婉瑩夫君偶然初見的那日。

他穿得倒是儒雅，手里還拿著馬俊如親筆畫的扇子高談闊論，一副學富五車的樣子。

奈何一開口，連扇面上畫作者的名字都念錯了。

分明只是個附庸風雅的勛貴子弟。

不過烏雪昭最終拒了這門婚事，不是因為對方裝腔作勢。

而是因為……意外地被男人破了子，已非貞潔之軀。

自然不可能再嫁去伯爵府上。

-

以伯爵府的門第，烏家自然要對新姑爺表現出十分的喜。

中午便留烏婉瑩夫妻倆用午膳。

烏雪昭就是趁著這個功夫，府里人備了馬車，悄無聲息走了。

不過烏家人都知道，是去烏家的莊子上，替父親盡孝的。

烏雪昭的父親烏旭海，并非烏家老夫人的親生兒子，而是庶子養在膝下，當嫡子教養。

烏旭海后來中舉當了，他生母榮姨娘的份就很尷尬了。

老太爺去世后，榮姨娘變了榮姨，自然就搬去了烏家的莊子上。

幸而烏家老夫人是個寬厚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并不想把人死。

但烏雪昭的父親，也不好太明著去孝順自己的生母。

這件事便由烏雪昭代勞。

偶爾會去莊子上，陪榮姨住上一段日子。

烏雪昭坐馬車去莊子上。

路上過街坊的時候路途不通暢，馬車速度慢了下來，不得聽見些街頭巷尾的議論。

近幾日，京城最大的談資就是。

恰好，百姓們正在說的就是。

“這烏家的姑娘也是太過挑剔，四品文家的嫡子看不上，侍郎家的庶子也看不上，連伯爵府的都嫌棄，倒的養妹撿了個便宜，這下腸子都悔青了吧！”

“那是肯定的！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兒抹眼淚兒呢。雖說長了副好相貌，那也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隨挑啊。”

烏雪昭看著那翻飛的簾角，始終沒有去挑起來看一看外面的景。

這里面沒一個人認識，卻人人都知道會在背地里傷心懊悔。

馬車外的人，還在說，十足的幸災樂禍。

“我倒要看看，以后能挑上什麼樣的人家。”

“難不還想嫁去天家？”

人群里忽靜了一霎。

提起當今，誰也不敢胡言語。

那可是在七龍奪嫡里兵不刃地廝殺，驟然間穎而出的人。

聽名號就足夠人膽寒。

何況，現在還是皇帝守制期間。

大談男之事，實為不妥。

可仍舊有人按捺不住，大著膽子，低聲音說：“單說容貌，倒是般配的……”

據傳，天子材拔修長，容俊無雙。

到現在不單是沒立后，連個妃嬪都沒有。

但凡有人能在留在他邊，那都是潑天的榮寵了。

朝中一眾貴都蠢蠢。

只是新帝素日沉默言，眉眼寡冷，積威甚重，不怒自威。

貴們就是出再尊貴，那也是有賊心沒賊膽，輕易不敢招惹。

聽到天子名聲，烏雪昭才變得有些張，微微垂眸，抿住了嫣紅的，傾著子催促車夫：“快走吧。”

車夫加速駛離坊間。

到了烏家莊子，烏雪昭去陪了陪榮姨。

榮姨在莊子上勞作，還很健朗。

不過陪榮姨話家常，說說家里的事，便是盡孝了。

了夜。

等別院里所有人都睡了，烏雪昭反而越發清醒。

窗外一陣風響，就知道，人來了。

黑影站在窗外，低聲而恭敬地說：“姑娘，主子在等您了。”

烏雪昭應了一聲，推門而出，坐上了一輛黃簾的馬車。

里面坐著一個玄袍的男子，上與袖口，都是五爪的龍……

破烏雪昭子的男人，正是當今天子桓崇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