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期結束后, 紀阮馬不停蹄準備考試,又因為加了一個社團開始變得忙碌起來。
一開始選擇國畫社,紀阮看中的是它人清凈, 大家偶爾聚在一起畫畫還算悠閑。
可正逢京大年底即將舉辦百年校慶,社團和校新聞中心一起承辦了部分宣傳活, 會在當天展出一幅巨幅校史圖, 由紀阮和兩位社長主筆,一下忙得不可開。
“小心點啊……”
“往上往上,著線……”
“哎喲慢點而別給勾破了……”
學校專門在鐘樓頂層批了間寬敞的畫室, 工人們正忙著掛畫布。
十米長、二點五米寬的巨幅畫布被一點一點鋪平展開釘在墻上,哪怕還是空白的也顯出浩的氣勢。
紀阮在下面靜靜看著,此前員們已經一起定好了小幅樣稿,等今天畫布拉開就能正式工,試圖通過繪畫還原京大百年來的人文風貌變化。
“小阮, 來吃午飯吧。”程子章提著兩份外賣招呼紀阮, 中途閃躲著避開搬梯子的工人。
紀阮連忙上前搭把手接過外賣:“謝謝學姐。”
“謝什麼, 我還得謝你呢。”桌上分散放著許多畫稿,程子章小心收起來,說:“本來招你進社團就是因為你說喜歡清閑, 我一想咱們社最清閑啊,就慫恿你進來了,哪想突然冒出這麼多事兒。”
桌上騰出了位置, 紀阮把外賣放到空出的地方, 笑了笑:“但說實話這件事有意義的。”
他們這幅畫在校慶展出結束后,會直接被放進校史館保存, 京大百年來出了多名人志士, 又有多能出現在校史館?
他們畫這幅校史圖, 雖說是沾了歷年來前輩們的,但也算是在學校歷史里留下了一點自己的痕跡,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這你是說對了,”程子章遞了雙筷子給紀阮:“不管從個人角度還是學校角度,咱們畫這圖肯定是不吃虧,就是累,時間,我真有點怕咱們弄不完。”
紀阮以前做漢繡,繡工所有的作品講究自己設計自己繪圖,畫畫對他來說是從小學起的基本功,技巧上他對自己有信心。
再加上程子章和副社長畫畫也是好手,離校慶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他們三人一起,原理上能夠完一幅巨幅畫。
但大家都是學生,除掉日常生活上課,時間已算下來就顯得相當張。
紀阮打開外賣盒,笑著說:“那我們趕吃飯,吃完就開工……對了,副社長呢?”
程子章是社長,除了畫畫,還要負責和學生會新聞中心那邊的人聯系,時間更不夠用,這兩天眉頭一皺沒松過:
“買材料去了吧……不管他,我們先弄,他應該下午就能回來。”
說話間畫室門口來了個瘦高的男生,手里似乎提著咖啡茶那一類的飲料,對著墻上拉開的畫布駐足了一會兒。
逆著,紀阮沒認出是誰。
程子章卻好像很悉,招了招手:“阿清?你怎麼過來了?”
阿清的人往前走了幾步,被屋頂的白熾燈一照,紀阮看見了一張悉的臉:“林清?”
林清見到他也有些驚訝,捂住:“紀阮?怎麼你也是我們學校的嗎?”
程子章夾在中間看樂了:“原來都認識啊。”
“嗯,見過一次。”林清把熱飲放到桌上,不再提他們怎麼認識的,笑道:“請大家喝飲料。”
程子章率先拿起一杯咖啡,紀阮也沒客氣挑了茶:“謝謝。”
“不客氣,”林清淡淡道,看向墻上的畫布:“所以你們是要一起畫嗎?”
程子章拿紙巾按了按:“對,說實在的小阮水平真的厲害,到時候品出來你也會驚艷的。”
說著看向紀阮:“阿清也是我們社的,不過他最近有點忙。”
林清聞言笑了笑,對紀阮說:“本來我該幫師姐一起畫的,但最近和師父和做冬景圖實在不出時間,麻煩你了紀阮。”
“師父?”紀阮抿了抿,對上程子章的眼睛:“師姐?”
“哦,這個啊,”程子章笑起來:“我忘給你說了,不知道你聽說過程云琇老師沒有,我和阿清都是的弟子,跟老師學漢繡。”
程云琇……紀阮蹙眉,他似乎聽過這個名字,記憶中有很淺的印象,但是在哪里呢……
對了,襯衫!
紀阮腦海里忽然亮堂起來。
領證時,顧修義專門帶他去買了件白襯衫,他選了一件袖口繡了墨竹的,當時還嘆一定是大師的手筆,經理介紹說是文化傳承合作,口中提到的大師似乎就是這個名字。
紀阮不由心里一驚,嘆自己和刺繡的緣分真是兩輩子都剪不斷。
程子章喝了口咖啡:“阿清和老師在繡一幅冬景圖,到時候也會作為文化流在校慶展出的。”
林清補充道:“程老師很厲害,漢繡文化這一塊,是當下最有名的傳承人,我當年費了好大功夫才拜老師門下……哦,不過師姐是老師的親生兒。”
紀阮眉梢挑了挑,他發覺這個林清有時候說話總有那麼點微妙。
“說什麼呢?”程子章像開玩笑似的面堂皇,故意做出夸張的表:“就算是親母,我也是接了很多考核才正式行拜師禮的!”
林清掩笑了幾聲:“開玩笑的開玩笑的……那我先走了,師父那邊還有很多活兒。”
程子章擺手:“走吧走吧。”
紀阮輕輕彎起角笑了笑:“再見。”
林清微微頷首,又盯著空白畫布看了一會兒,才轉離開。
·
京市的秋天總是很短暫,稍微多下兩場雨,天氣就冷了下來,進十一月,紀阮早就換上厚厚的羽絨服,出門還要用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他真是怕了冒發燒,一想到那種像要把耳朵捅穿、蔓延到大腦皮層的神經痛,紀阮就后背發麻,恨不得把冒藥天天帶在上。
離校慶越來越近,時間格外迫,紀阮除了上課幾乎都泡在畫室里,和程子章他們一起,幾乎變畫室里走出的野人。
晚上收工回宿舍,在食堂排隊買夜宵的時候,大腦會突然放空。
紀阮自己都覺得神奇,明明是躲清閑不,意外招惹來的活兒,他做起來卻不覺得疲累枯燥,甚至會偶爾想起小時候,跟媽媽在燈下一針一線學刺繡的樣子。
他那個時候就不覺得在小屋子里靜坐一天,只為做一件事很難以接,反而樂在其中。
至于現在,除了站得腰痛以外,都很好。
“弟弟,餛飩打包好了!”食堂阿姨的喊聲把紀阮飄遠的思緒拉回來。
“謝謝。”
紀阮從窗口接過來,了圍巾往宿舍走,剛出食堂吹到外面飄來的風,臉上忽然涼津津的,他抬手從臉頰上到一點水漬。
下雨了嗎?
紀阮仰起頭,周圍行人不,路邊籃球場里拍球追逐的腳步聲此起披伏,昏黃的路燈卻照出了空氣中漂浮的白結晶,不多,零零散散的飄著。
好像是初雪!
紀阮試圖手接住,但細小的白結晶一到皮就立刻融化。
真的是初雪!
紀阮有些興地拍了張照,發到寢室群里,想了想,又給顧修義同步發了過去。
寢室現在還沒人,紀阮開門時黑一片,韓小林應該還在運場上練著,另外兩個都有晚課。
紀阮打開燈,把餛飩放到桌上,洗完手回來時收到了顧修義的消息。
[?]
紀阮眉心一簇:“……?”
發個問號干嘛,難道不覺得初雪很浪漫嗎?
他點開自己的攝影作品試圖再欣賞一遍,卻猛地發現這張照片似乎……拍得不太好。
線和像素的影響,他的手機不備拍出雪花的能力,那一點點細微的初雪像從未存在過似的,消失在一片噪點中。
于是顧修義看到的畫面,從浪漫的初雪變了路邊籃球場里,掉外套穿著運背心,發達手矯健揮灑汗水的——男同學們。
紀阮:“……”
“!”
靠!
手機開始瘋狂震起來,寢室群里瞬間飆出幾十條消息。
[韓大仙:?]
[畫圣老李:?]
[金融界明日新星Mr.秦:?]
[金融界明日新星Mr.秦:阮阮你怎麼了??]
[畫圣老李:怎麼突然看男人了,被盜號吱一聲?]
[畫圣老李:這幾個男人也不怎麼樣啊,胳膊太發達了,缺乏]
[韓大仙:可別給顧總發現了,自己看一眼沒啥,放心我們會保的!]
[畫圣老李:放心我們會保的!]
[金融界明日新星Mr.秦:放心我們會保的!]
紀阮腳趾狠狠蜷,要慪死了,發管理員技能速撤回這條消息。
[紀阮:都是誤會!]
他餛飩蓋子都來不及開,趕跳回和顧修義的聊天界面,噼里啪啦打字,試圖解釋自己沒有在看男人。
但字打到一半又忽然頓住,為什麼要解釋?
合約里只說不能和別人曖昧,他就算看了男人又怎麼樣,籃球場還隔著一層網呢,怎麼也不能說是曖昧吧,解釋還顯得他心虛。
紀阮想了想,放下手機打開外賣蓋子開始吃宵夜,他的小餛飩都有點坨了,幾顆幾顆粘在一起,紀阮用筷子小心把它們分開。
“嗡嗡——!”
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嚇紀阮一大跳,餛飩皮薄,他手一抖直接破了兩只!
紀阮心都碎了。
來電顯示里“顧修義”三個大字還在瘋狂跳,紀阮重重按下接聽,又重重打開免提:“干嘛?”
語氣不佳。
對面沉默兩秒,忽而笑出聲:“你還先生氣了?”
紀阮知道他在說照片的事,“哼”了一聲,沒答。
顧修義似乎有點無奈,聲音里還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開視頻。”
“不要,”紀阮說:“我在吃宵夜呢。”
紀阮很講究吃飯禮儀,不會讓別人看到他里包著東西說話的樣子,顧修義聽完沒再強求,轉而道:“什麼宵夜?”
“小餛飩。”紀阮先挑出破皮的來吃,聲音黏糊糊:“就因為你剛才打電話過來嚇我一跳,我把皮都破了,你應該知道不能吞下一顆完整的餛飩是多悲傷的事吧?”
顧修義不知道。
可能是因為代,他很多時候都不太理解紀阮一些可的強迫癥。
“嗯,我當然知道,”顧修義睜眼說瞎話:“我向你的餛飩道歉,抱歉因為我讓它變得不完整了。”
怎麼聽起來有點奇奇怪怪的……
紀阮咬著勺子疑。
“那你呢,”顧修義聲音淡淡的卻很有分量:“那張照片怎麼說?”
紀阮:“……”
紀阮沉默地再吃掉一個餛飩。
顧修義在這時候相當有耐心,打開電腦一邊工作一邊等紀阮的理由。
平時和紀阮一起吃飯,那孩子禮節相當好,顧修義從來沒聽到他發出過咀嚼的聲音。
可現在紀阮或許是將手機放在了很近的地方,吃小餛飩時被顧修義聽到了很細微的聲音,輕輕慢慢的,像初生的小在練習吃飯。
顧修義敲著鍵盤不自覺笑了出來,放大音量,有種聽吃播的滿足:“嗯?說話紀阮。”
紀阮咽下一口,喝了勺湯:“唉,好吧,告訴你吧,我不是故意要拍男人給你看的,我圖什麼呢?他們材又沒你好,你自己想想看有沒有道理?”
顧修義掩忍住笑:“嗯,認可。”
紀阮繼續吃餛飩,里有東西語速就慢了些:“所以,我其實是想讓你看雪的,我這里下初雪了。”
顧修義一怔,敲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是嗎?”
“嗯,”紀阮語調很:“但太小了沒能拍出來,我用手接過,確實是雪,它還在我手心化掉了。”
顧修義幾乎能想象到,紀阮站在小路上出手接雪的樣子,一定是既雀躍又天真,臉頰會紅撲撲的,非常可的那種樣子。
顧修義的心因為那一句話而地悸起來。
他撐了把桌沿,椅子轉到窗邊,原來不知不覺中,雪已經下得非常大了。
一整面墻的落地窗幾乎將整個城市都奉獻在顧修義腳下,供他肆意俯瞰,只是以前的顧修義向來無暇顧及窗外的景。
于是這也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到了初雪的模樣。
窗戶上凝著一層薄霧,視野不算清晰,但那些雪花很輕盈很漂亮,洋洋灑灑地漫天飛舞。
“紀阮,”顧修義輕聲道:“你開著窗簾嗎?”
“沒有啊。”
“打開看看。”
紀阮開著暖氣吃宵夜,他們寢室一向喜歡把窗簾拉,他聞言將窗簾拉開一角,旋即欣喜地睜大雙眼。
窗外模糊的街道快要變雪國世界了。
“什麼時候下大的呀……”紀阮喃喃道。
顧修義聲音很輕:“就是說……”
兩人就這麼坐著不說話,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雪,紀阮才緩緩拉上窗簾,回到桌前做事。
顧修義聽電話那頭安靜半晌,突然傳出“咔噠”“咔噠”的聲音,很清脆。
他皺了皺眉:“你做什麼呢?”
“啊?”紀阮笑起來,“我剪指甲呢,要不你先掛了?”
顧修義失笑,繼續工作:“沒關系,你剪你的。”
對面敲鍵盤的聲音又響起來,紀阮撇撇沒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修義做完工作回過神,發現紀阮那邊早沒了聲響,而屏幕顯示還在通話中。
“紀阮?”
他試探著喊了一聲,沒有回應。
“紀阮,怎麼了?”
還是沒聲響。
“紀——”
“喂顧總……”對面變了一道刻意低過的男聲。
顧修義沉默兩秒:“韓小林?”
“對,是我,”韓小林說話很小聲:“我剛回來,紀阮已經睡著了,他這兩天忙可能太累了。”
顧修義知道紀阮最近接了個校慶畫畫的活兒,從早忙到晚,稍微頓了頓:“好吧,你讓他去床上——算了,麻煩你給他披個毯子。”
韓小林連忙應道:“誒好,我會的。”
“麻煩你了。”
“應該的應該的。”
掛斷電話,韓小林把手機放回紀阮桌上,輕手輕腳把紀阮床邊的毯拿下來,攤開搭到他上。
紀阮臉頰在小臂上,指甲才剪完一半,另一只手里還攥著一把指甲刀。
·
冬至那天早上,宋嶺跟顧修義去了趟京大。
顧修義常年給母校捐款建樓,隔幾年就會收到一封謝信和捐款證明書。
一些企業家會選擇親自去現場接收,和校長見面聊幾句,有的還會聯系來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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