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在后面叭。”衛紅衛東上著吃怕了,但筷子可不客氣,又酸又爽的土豆直往里送。
衛孟喜放下碗筷, 出門找了一圈, 沒找到,回來問他倆,原來是太快落山那一陣上山里撿煤塊, 煤塊沒撿到, 兩群孩子走散了。
這年代盲流多起來, 有些想走捷徑的人就干起了無本買賣, 人販子也多起來,花寶這種眉清目秀的三四歲小孩, 誰不喜歡呢?
衛孟喜一想到這個可能, 哪還有心思吃飯,正準備借手電筒去找。
“媽媽,我們回來啦!”兩小只跑得滿頭大汗,上沾了很多公英和野刺。
“你倆去刺堆里鉆吶?”
寶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大姐走錯路,我去找大姐。”
衛孟喜一直以來對花寶很放心, 不用像衛紅衛東一樣非打即罵, 就是因為他們省心。聰明、懂事,還知道隨機應變,大概這樣的孩子是最容易讓家長放心, 但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吧。
衛孟喜愧疚極了,幫他們把頭上的落葉和野刺拿掉, “小辮子都了, 先去洗手吧, 先吃飯。”
吃完飯今晚可得來一場思想教育才行,衛東衛紅和都有不到位的地方,要趁熱打鐵。
誰知花卻不去,依的挨到衛孟喜邊,蹭啊蹭的,就喜歡媽媽大手輕的給梳理糟糟的頭發。
衛孟喜知道,這閨是想讓再吧,就跟親人的小似的,小心翼翼地討好的看著。
“傻瓜,你這頭發待會兒得拆開好好洗一下,以后不許鉆了,野刺那麼尖利,萬一不小心扎到眼睛可咋整?”
小姑娘五致極了,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很像某個明星,衛孟喜一時半會兒想不起那明星啥名字,又催去洗手,“打點皂哦。”
平時孩子們都知道皂買不著,很節省,一個人打,四個人沾著洗。
結果洗到一半,花又噠噠噠跑進來,“媽媽我聽見壞人說話,說要讓媽媽開不了飯館。”
衛孟喜一愣,趕把帶到里間,簾子拉起來,細細的問。原來小姑娘跟大部隊走散后,鉆進野刺叢里一直出不來,正巧聽到嚴老三和劉紅說的話。
花記好,而且比一般孩子聰明,一聽就知道是他們使壞,像背書似的把他們每一句話都背下來,衛孟喜一聽還有啥不明白的?
看來是暫時冤枉那些過時小兵小將了,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嚴老三就是個詭計多端的小鬼!
寫匿名舉報信,這辦法很老土,但也很有效。
好啊這嚴老三一家子,他們想讓連窩棚都住不上,那也就不客氣了。反正,衛孟喜就不是個吃素的,有仇必報,而且是狠狠的報!
花其實有點惴惴不安,生怕新媽媽會去找劉紅干架,知道媽媽脾氣可啦。在心里暗暗說,要是媽媽去打架,就上衛東衛紅和寶去幫忙,打不過他們就分工合作,抱大的,抱手臂的,抓頭發的,反正一定不能讓媽媽吃虧。
小姑娘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第二天,新媽媽沒去干架。
第三天,還是沒去干架。
第四天,依然沒干架。
第五天,等啊等,都快忘記這回事的時候,媽媽依然沒去干架。
而第六天,等太快落山,衛孟喜這才拎著個菜籃子出門,走到劉紅的飯館前。他們隨礦早,選了最好的位置,正對礦區后門,進進出出的人總是第一眼就能看見他們家小飯館,占據了天然的優勢地位。
進店的不僅僅是煤礦工人,還有礦機關的職工和家屬,有時候天熱懶得做飯就來炒倆小菜,在店里吃或者飯盒端回家都行。
當然,這只是一開始那段時間,劉紅的手藝確實不差,有礦食堂大師傅做陪襯,做的飯菜好吃,份量也足,自然是歡迎的。可這人敗就敗在貪心,總以為自己悄無聲息的用點不新鮮的食材,份量減一點,油放點,反正就只一丟丟,別人也看不出來。
這麼搞,煤礦工人沒多余的選擇,只能著頭皮吃,可機關職工不一樣,人家吃了兩次虧就再不來了。
再加上人懶,平時也不收拾打掃,飯桌板凳總是臟兮兮的,不僅不反思自己,還賴煤礦工人的服把板凳坐臟了。更別說廚房餐飲用,洗碗都馬馬虎虎,講究些的人看見都吃不下飯。
衛孟喜上輩子開過八家飯店,對餐飲行業的小把戲了如指掌,也很替他們可惜。如果不是那麼短視的話,現在也不著自己當后起之秀不是?
“喲我猜這是誰呢,原來是小衛。”劉紅系著塊臟兮兮的圍,怪氣地說。
衛孟喜進了小飯館,看只有一桌客人,洗好的菜就隨意放塊大石頭上,白菜上飛著幾只黑的小蟲子,天熱嘛,蚊蟲本來就多,沾了水的更是它們最;大蔥蔥白黃了,蔥葉上有黑斑;土豆也已經氧化得黑灰黑灰的,看著就沒食。
“怎麼,還真想開飯館,來師吶?”劉紅放下勺子,在圍上手,“那你可白來了,我這手藝是家傳的,你就是我聲娘也沒用,學不到的。”
嚴老三也在,正陪著客人點頭哈腰,看來是有點來頭的。
衛孟喜也不說話,把所有家什打量一遍,“這些菜倒是怪新鮮,哪兒買的,不便宜吧?”
聲音大,唯一那一桌上的三個客人,都回頭看過來。
這時候,外貌的優勢就現出來了,雖然衛孟喜穿著最普通的工人裝,但量高挑,腰背直,站那兒就像一棵水的青蔥,更別說那本就漂亮的臉蛋,簡直讓人眼前一亮!
三個男人雖然都不年輕了,但看嘛,誰會拒絕呢?
真是討厭!這個衛孟喜怎麼就能走哪兒都是焦點!
劉紅氣哼哼,但當著今天的貴客,又不敢表現出來,只順著話頭,傲氣地起膛,“那是,這可是我每天早上去菜店買的,最新鮮的,價格也是最貴的,咱們做吃食的,就怕材料不新鮮。”
“哪個菜店?我看著都不新鮮,肯定不是今天才買的。”
“放你娘的狗屁!這三樣全是我今兒早上買的,新鮮得不得了,你別睜著眼睛說瞎話!”劉紅急了,一急就有點口不擇言。
嚴老三回頭,惡狠狠地瞪一眼。
看見客人們也都看著,桌上的大蔥炒好像都不香了,趕補救:“咱金水礦有幾個菜店,不就前頭利民國營菜店唄。”
必須毫不猶豫地扯謊,因為知道,自己一旦猶豫,就會砸招牌。今兒來這三個可不是普通人,是礦上后勤主任和保衛科科長,自己的小飯館能開得這麼明目張膽,多虧這些領導的打點,丈夫三請四請,不知請了多次才把他們請到家。
所以,每次領導來都會拿出最新鮮的菜招待,結賬的時候都只算本價,甚至還一人送點三瓜倆棗的,這就是幾尊大佛,得伺候好。
衛孟喜早已清楚,這礦區目前還沒有菜市場,只一個菜店,但菜店價格偏貴,職工家屬們更寧愿買外頭農民自己賣的,所以生意一直不怎麼好,進的菜品也不多。
衛孟喜大聲道:“這可奇了怪了,我記得利民菜店今天沒進大蔥啊。”
這種常見菜都沒有,可以想見這生意是有多差。
劉紅心頭一突,都幾年不上菜店買菜了,確實是拿不準今天到底有沒有,但腦袋轉得快,知道順坡下驢,一拍腦門,“哎喲瞧我這記,大蔥能擱幾天,是昨天買的,我忘了,今兒買的是……是土豆。”
因為土豆削出來的時間太久了,都灰了,想要搶救一下嘛。
可衛孟喜又大聲道:“利民菜店今兒也沒土豆,你這不是記不好,是良心不好吧,拿幾天前剩下的菜冒充新鮮菜高價賣別人,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劉紅差點一口吐出來,這衛孟喜今兒到底葫蘆里賣什麼藥,怕就是來找茬的吧!
“你就說吧,你這三樣菜里,有一個是新鮮的嗎?”
三個領導不知不覺已經放下筷子,滿臉惱。他們在廠里也是能跟著礦長吃小食堂的人,大食堂那更是隨便打的,嚴老三請了好幾次才請他們出來,他婆姨居然用幾天的剩菜招待他們,這不是明擺著不把他們放眼里嗎?
嚴老三生氣,要擱平時,早幾個大拳頭砸過去了,可當著領導,還有人看熱鬧呢,他得忍住。
劉紅那個氣喲,但頭腦還保持著清醒,覷著丈夫臉,不能一錯再錯了,“白菜是昨天買的,對,白菜土豆大蔥都是昨天買的,不會記錯。”
反正就一口咬定昨兒的,昨兒到今兒,也不算剩菜,領導們應該不會再生氣了,反正這三樣都是能多放幾天的菜,對吧?
然而,衛孟喜的下一句又讓吐了:“哎喲瞧我這記,剛才說錯了,大蔥白菜今兒沒有,可土豆是今兒有,昨兒沒有,我禿嚕了,紅姐你是不是記錯了呀?”
劉紅本來就不識字,被一會兒土豆一會兒白菜,一會兒今天一會兒明天的繞,又著急,腦袋都暈了,可越是急就越是被繞,整個人已經開始眼冒金星了,直接開罵。
管不了那麼多了,必須把這找茬的死娘們罵走!
而就是這種惱怒的罵人,領導們哪還有不明白的?分明就是辯解不過就耍賴撒潑呢,這就是農村潑婦那一套!
“難怪我就說這菜有子怪味。”后勤長狠狠摔下筷子。
“我也覺著這是臭的,土豆吃著不對勁。”保衛科科長氣哼哼地說,拿這種不知道多天的剩菜給他們吃,是想讓他們壞肚子吧?
“對不住領導,對不住……”
可說對不住有個屁用啊,這請客有這麼請的嗎?他們能來窩棚區已經是給他面子了,這啥,給臉不要臉!
嚴老三看賠禮道歉沒用,可自家婆娘還在那兒叨叨,頓時一氣直沖腦門,起拳頭就要砸上,讓閉。
衛孟喜不把劉紅放眼里,這就是個可憐可恨的農村婦,真正的壞種是嚴老三,所以一直注意著他呢。此時見他拳頭砸過來,一把拽開劉紅,這人蠢是蠢,但不至于殺人放火。
嚴老三一拳打了個空,子往前沖了沖,劉紅坐地上哭爹喊娘,里嚎著不活了啥啥的。
衛孟喜走過去,湊到嚴老三耳邊低聲說:“我不僅知道你們的菜不新鮮,我還知道你們的菜哪兒來的,金水村大隊部明晚又要放電影了,你們明兒又有新鮮菜了吧?”
嚴老三本還罵罵咧咧的,張得大大的,都能塞下一個蛋。
“你……你怎麼知道……”
這就是變相承認了,衛孟喜冷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連你們哪塊地我都知道,那些土豆是被刨過的,一拉就知道,只要這麼一舉報,都不用寫匿名信,我衛孟喜實名舉報你們菜,那可是老百姓的生活基,是民生,你們這種赤..的挖社會主義墻腳的行為,你說會判幾年?”
嚴老三別的不懂,可挖社會主義墻腳他知道,那是要坐牢的,再加上他們本就是在投機倒把……而且每一次他都直接參與,要是婆娘膽小被公安一審訊一嚇,那倒豆子似的撂了,他就是主謀,逃不的。
剛開始開小飯館的時候,劉紅膽子小,也不愿搞狗的事,是他經不住,總覺著無本買賣才香,是著一起去的。
剛開始,大集的菜地是統一播種,統一管理,最后再統一批發給市里國營菜市場的,他們每天點,種的量多,社員們只偶爾看出來,但都以為是隊上的二流子干的。
大集嘛,別的沒有,就是集榮譽強,隊里也睜只眼閉只眼,心說二流子家有八十歲老母,吃也就吃了,就當孝順老人吧。
可自從上個月,改革的春風吹到金水村后,在鬧騰一年之后,大隊終于徹底實施了包產到戶。菜地被分很多塊,每家承包八分一畝的,家家戶戶都把能換錢的菜當命子盯著。
誰家點啥,都要吵半天。
“算上大集時期,這三年整個金水村的損失,沒五百也有三百了吧?”衛孟喜笑著,說的話卻像魔鬼,“聽說他們上個月剛抓到一個賊,你聽說了嗎?”
嚴老三額頭冒汗,他當然知道。那小伙子就了一只小母,攏共也就三塊錢的損失,可金水村那幫刁民,他們自己的民兵隊,直接就把人打折了。
金水一帶,民風彪悍那是古時候就傳下來的,聽說以前有人來當縣令,這里的老百姓不喜歡,直接就把人從縣衙趕出去的,就是皇帝老兒的欽差大臣來了也沒用,照趕不誤。
他們了這麼多年菜,也不是沒被人看出來,每年都有社員發現東西了,吵吵嚷嚷的,好幾次還驚了大隊部,可他們每次的都不多,分散開來,東摘一個瓜西刨一個土豆的,社員們覺著東西了也沒想到是他們的。
要是知道是外地人干的,他不敢想象,村民們會怎麼對他。
當即,一,嚴老三就坐板凳上了。
他就知道,這條瘋狗今兒是有備而來,肯定手里著證據才來的!
玩心理戰,戰略上蔑視,氣勢上倒,再給一顆紅棗,衛孟喜以前也沒玩兒。
就這麼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在嚴老三覺著今兒怕是要小命不保的時候,忽然悠悠來了句——“也不是不可以過去,但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你說。”嚴老三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救命稻草,又恨又害怕。
“第一,親自去把告我的匿名信撤回,不管你用什麼理由……反正,我男人不可能一輩子當挖煤工人。”
嚴老三有點懷疑,但他哥嚴明漢,昨兒確實是說過幾句,陸廣全因為立功,得了副礦長青眼,要把他調到勘測隊去,搞不好還要恢復他以前的工資待遇,讓他沒事別輕易招惹他。
他雖然接不著礦上的管理層,但約聽嚴明漢喝醉酒的時候說過,礦書記馬上就要退休了,到時候礦務局不會委派書記,得從下頭的礦長和三位副礦長中間選一個,而李礦和張副就是最熱門人選。
要張勁松真了書記,那他們整書記要保的人,就有點不好看,所以得先按兵不,至等到下半年書記人選確定下來之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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