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绣娘将凉亭围得严严实实,们神各异，有的跃跃试，有的紧张不已,但无论如何,只要是今日到场的，手里都攥着一条手帕——谁都想拔得头筹,得到这位雇主的青睐。

苏玉音点了点头，道：“一个个来吧。”

话音未落，明珠立即会意，开始引导众人排队。

绣娘们之前接活儿,都是来一单接一单,从未历这般甄选,一时也觉得新鲜,心里存了些较劲，对自己有信心些的，便努力往前挤，信心不足的，便落到了后面。

苏玉音看着们排队,王大嫂却适时拿出苏玉音之前给的样品。

“夫人，这是您之前给的样品，可以用来比对绣工。”

其实那图案苏玉音非常悉，但见王大嫂将手帕呈了过来，便也接到了手里。

苏玉音轻轻了样品，上面有淡淡的皂角味——应该是王大嫂洗过了。

喜欢这样细心的人。

苏玉音瞄了一眼排队的人,上次的柳氏也来了,似乎对自己格外有信心,便主动挤到了队伍最前面。

苏玉音勾了勾手指：“柳大姐。”

柳氏没想到苏玉音会自己,定了定神，这才走到了苏玉音面前。

苏玉音懒懒抬眸，瞧了一眼：“听闻柳大姐绣工了得，让我先看看你的？”

柳氏本就洋洋自得，听到苏玉音都这么说了，便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道：“夫人请看，这便是我绣的了。”

苏玉音接过的绣品，正反面都瞧了瞧，图案算是学了个九，但在不细节的理上，还欠些火候，看起来有些躁。

柳氏见苏玉音细细查看，笑问：“夫人觉得如何？”

苏玉音道：“这绣工，若是放在寻常的绣坊，还算能得了眼，但苏家绣坊，却是不能的。”

柳氏皱起了眉，有些不服：“为何？”

苏玉音道：“柳大姐，你这手帕的质地算不上细腻，在这样的布料上，都能出清晰的来，要么挑选了不合适的针，要么便是子急躁，穿针拉线过□□猛，破坏了布料表面。”

苏玉音此言一出，柳氏的脸难看了几分，嘟囔道：“这图案不简单，夫人又要得急，自然要快些绣啊……”

柳氏一贯贪心，什么活儿都想接，这次五十文一条的手帕也不想错过，于是便匆匆忙忙赶出了这条手帕。

苏玉音道：“但凡苏家绣坊出品，必属品，柳大姐，你这样的帕子，在我眼中，是不合格的。”

说罢，苏玉音将柳氏的手帕，在手中扬了扬，道：“柳大姐这份就是底线，若有比还差的，便可以先走了，不耽误大家的功夫。”

柳氏一向自诩绣工了得，突然被说了底线，顿时气得闷，想与苏玉音争辩，但又不敢得罪贵人，只能憋着一口气，等着看谁比的更好！

而不绣娘，听了苏玉音的话，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不人散去了，现场还剩下一半人。

明珠便让们按照顺序，一个个呈上自己的绣品。

苏玉音在选人和选品上，从来不让步和含糊，呈样的人数虽多，但苏玉音一个也不曾敷衍。

在检查完所有的绣品之后，苏玉音选定了六个人。

第一便是王大嫂，手艺湛，也乐于助人，细心周到，是个可堪重用的；

除了以外，还有那位长了虎牙的。

名唤小梦，年方十五，涩又腼腆，即便被选中了，也乖乖地低着头，不见一丝骄傲。

苏玉音之所以选中，是因为小梦家中贫瘠，只有布，但却能在布上，秀出致的图案，很是难得。

除了小梦以外，还有四位妇人，都是长水街人氏。

苏玉音按照约定，将钱发给了六人，六人手捧银钱，个个喜不自胜。

苏玉音道：“这一次试炼，是你们胜出了。接下来，我会在孟县开一间绣坊，你们可愿做我的绣娘？”

“绣娘！？”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出艳羡的目。

这些人，大多都是家宅妇人，平日里不但要顾着老小，还要包揽所有家务，刺绣补贴家用。

可就算绣得再多、再好，也不过是个短工，活儿有一笔没一笔的，人心里不安。

若真的能当绣坊的绣娘，那可是有工钱拿的！对寻常妇人来说，也算得上一份体面的活计了！

王大嫂笑得合不拢，道：“太好了！奴家愿意跟着夫人！”

另外四名妇人，也高兴地应了下来。

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能得银子才是最实惠的，没什么不能抛头面的讲究。

小梦的眼神本来亮晶晶的，可一瞬过后，的神又黯了下来。

小梦声音很低：“夫人……奴家愿意当绣娘，只怕家人不同意……”

苏玉音道：“你这么小便有这等绣工，说明你有天赋，若不加以利用，实在有些可惜……你可以回去，先同家人商量商量，晚些再给答复也不迟。”

小梦激地点点头，道：“多谢夫人。”

众人看完了热闹，便逐渐离去，柳氏嫉妒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也被人拉走了。

苏玉音选完了人，起要走，王大嫂却追了上来。

“夫人且慢！”王大嫂跑得气吁吁，自怀中掏出一颗金豆子，呈到苏玉音面前，笑道：“这金豆子，是夫人的吧？昨日给宝儿洗服才发现，实在太贵重了，奴家不能收。”

苏玉音笑了笑，道：“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王大嫂就拿着吧，这是我给你的绣鞋钱。”

王大嫂忙道：“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日后能在夫人手下务工，已是一大幸事了！”

苏玉音道：“既如此，日后好好干，便算是对得起我了。”

说罢，便转走了。

王大嫂见苏玉音悠然上轿，也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金豆子。

这顾夫人虽然看着有些高高在上，但却是个好人呐！

-

苏玉音回到芷兰苑时，天已彻底黑了，但书房的灯却亮着。

苏玉音秀眉微挑，抬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十分宽敞，约莫摆了七八个书架，一半是苏玉音的杂书和话本子，另外一半是顾青昀的藏书，明珠在布置新宅之时，顺便将顾青昀的东西，一并安顿好了。

所以，顾青昀来这里办公，苏玉音也不奇怪。

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顾青昀正在翻一本书，一见苏玉音，立即合上了。

“用晚膳了吗？”顾青昀问得温和有礼。

苏玉音轻轻笑：“没有……夫君用了么？”

顾青昀点头：“用过了，我让厨房为你备些吃食吧……”

苏玉音一本正：“也好，夫君秀可餐，正好给我下饭呐。”

顾青昀：“……”

顾青昀一时语塞，但他仔细想想，两人都亲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罢了，自己娶的夫人，慢慢就习惯了。

苏玉音见他神复杂，便趁其不备，一下夺过了他手中的书本。

顾青昀微微一惊：“你！”

苏玉音看了一眼封面，诧异道：“你也爱看这个？”

翻开手中的《风流侠和的九个相公》，眼睛瞪得铜铃大。

顾青昀这回真的红了脸，道：“我不过是过来找书，见这本摊在桌上，顺手翻了两页，我平日不看这种书的……”

天地良心，他从不看这种话本子啊！

可苏玉音却目盈盈地看着他：“我就知道。”

顾青昀：“？？”

苏玉音出温的笑意：“我没有选错人，你果然与我心有灵犀……夫君，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顾青昀：“……”

苏玉音又热道：“这里还有很多话本子，不都是孤本呢！因为尺度咳咳，内容不太适合广泛传阅，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的！”

顾青昀深吸一口气，道：“你平日里都喜欢看这些？”

苏玉音点头，道：“有空的时候看一看，消遣消遣……下次有空我们一起呀！”

顾青昀一个“不”字还没有说出口，苏玉音就自言自语道：“那就这么说定啦！”

顾青昀角一，算了。

被这么一闹腾，差点忘了正事，顾青昀敛了敛神，道：“明日要回门了，东西我已吩咐人准备了，你看看还要带些什么？”

苏玉音愣了下，这才想起来：“对呀！明日要回门，太好了，又可以领红包了。”

顾青昀哭笑不得：“你怎么只记得红包？”

苏玉音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难道你不要？”

顾青昀再次语噎。

他忽然觉得，漫长的人生中，自己可能没有太多说话的机会了。

-

翌日一早，苏玉音和顾青昀便登上了马车。

苏玉音抱着手炉，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手指捻起一块糕点，徐徐送里。

吃得恣意又优雅，顾青昀坐在一旁，忍不住看了一眼。

苏玉音问：“夫君吃么？”

顾青昀摇头：“不必，多谢。”

顾青昀无论走到哪里，手中要么是公文，要么是书，从来不会闲着。

苏玉音见他不吃，便也不问了。

两人虽然了婚，但顾青昀依旧对十分客气，苏玉音却不同。

这么俊的夫君摆在这儿，心好了，便喜欢他。

苏玉音见他在看书，挪了过去：“夫君，你在看什么？”

顾青昀面微变，连忙将书递给看：“这是《治国方略》。”

可不是什么杂书、话本子。

苏玉音“哦”了一声，似是有些失，道：“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顾青昀道：“这书不在于好不好看，而在于有没有用。”

苏玉音问道：“所以……有用么？”

顾青昀笑了笑，道：“古语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抓大放小，各个击破，有些策略，无论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苏玉音听了，点头道：“做生意也是这样，无非是‘开源节流’，扩宽门路、买卖的种类，然后想办法压低本……许多生意，也是相通的。”

顾青昀见苏玉音难得认真，便道：“夫人日后打算在孟县做营生么？”

苏玉音笑笑：“当然啦。”

顾青昀疑地看着：“但据我了解，苏家之前的生意，大多都集中在人口集，或者大一些的城镇。孟县贫瘠，只怕养不起苏家原本的营生，还需因地制宜才好。”

苏玉音角微漾：“夫君恰好与我想到一去了，孟县如今确实不适合直接做生意，但却可以为很好的供应地。”

顾青昀思忖片刻：“你指的是……人手上的供应？”

“不错。”苏玉音徐徐道：“我苏家在江南一带有不布坊、绣坊和坊，织布、刺绣这一类的活计，子天生擅长，且技能是可以通过练习习得的。孟县留守的子多，反而是个优势。”

顾青昀长眉微扬：“难怪你昨日去了长水街选人，接下来打算如何？”

苏玉音狡黠一笑：“我打算把江州绣坊里最好的绣娘调过来，教习新人刺绣……然后，顺便在孟县囤上一批铺子。”

苏玉音想得清楚，先将孟县的绣娘培养起来，为江州供货，以降低江州的用人本，提高绣坊的收益。

待绣坊运转得更加顺利些，再将孟县的绣坊开起来，慢慢扩充绣坊上下游的生意。

一旁侍茶的明珠，忍不住问道：“小姐，孟县就连主街上都没什么人呢！如果囤铺子，会不会亏本呀？”

苏玉音还未及回答，顾青昀却道：“若是要在孟县做营生，现在便是最好买铺子的时候……因为，一旦辽河桥通，与周边城镇形往来，铺子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说罢，他对上苏玉音的目，道：“依我看，夫人此举，甚为明智。”

苏玉音一听，面上笑意更甚，忽然凑了过来，清甜的气息喷薄在顾青昀脸上：“夫君，你方才在夸我？”

苏玉音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得了糖的小孩子。

顾青昀愣了愣，随即笑开……真是正不过一刻钟。

马车徐徐行进，过了孟县地界之后，也平稳了不，苏玉音便依着软垫，慢慢睡了过去。

顾青昀凝视一瞬，又看向明珠，明珠立即会意，拉过薄毯，为苏玉音盖上。

-

待马车了苏府门前大街，自街头开始，热烈的鞭炮便响个不停。

红彤彤的鞭炮碎，似乎让寒冷的天气都暖和了几分，但苏玉音也被这声音吵醒了。

有些郁闷地坐起来，发髻歪斜，懵懵懂懂的。

翠珍连忙帮理了理发髻，道：“小姐，马上就到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苏府门前，苏文扬和苏文博，已站在了门口迎接。

顾青昀率先下了马车，廖叔连忙过来，亲自为苏玉音摆好了马凳。

苏玉音悠悠落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苏文扬见到两人，开口道：“顾大人，玉音，一路辛苦了。”

他见到顾青昀，神如常，仿佛忘记了上次送银子的事。

苏玉音开门见山，道：“祖父和祖母呢？”

苏文扬道：“已在正厅等你们了。”

苏玉音点了点头，遂与顾青昀肩并着肩，一起进去。

苏文博见了苏玉音和顾青昀，似乎有些腼腆，不曾说话，只无声地跟在他们后面。

正厅之中，苏老太爷和苏老夫人端坐于正上方，苏槐夫妇坐在一侧，苏玉娇照例站在罗氏旁边，令苏玉音意外的是，林凇然也来了。

苏老夫人一见到苏玉音，立即眉开眼笑：“小玉音回来啦！”

苏玉音笑着奔过去，一把搂住了苏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祖母！”

苏老夫人了苏玉音的头，左看看右看看，笑道：“看起来气不错。”

苏老太爷对顾青昀点了下头，含笑招呼道：“顾大人，坐。”

顾青昀微微一笑，道：“祖父，不若唤我‘承之’罢。”

“承之”是顾青昀的表字。

苏老太爷听了，笑意浓了几分，却摇了摇头，道：“礼不可废。”

士农工商，商人即便再富贵，都是排在最后面的。

苏老夫人了苏玉音的手，低声道：“去拜一拜你爹。”

苏玉音心里有些不愿，但这毕竟是婚后顾青昀第一次登门，苏玉音便不不愿地起了，站到了顾青昀边。

顾青昀正要行礼，苏老太爷冷盯苏槐一眼，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虚扶一把：“顾大人客气了！”

罗氏轻轻笑道：“顾大人，我家玉音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按照苏玉音的子，去了一穷二白的孟县，哪里待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