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寨子里其他地方陷了沉寂，祠堂卻是燈火通明。

　院中置了一把紅木椅，二當家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所帶的二十余個西寨漢子自椅兩側呈八字形排開，氣勢迫人。

　他四十出頭，蓄了短須，形偏瘦，凸出的顴骨讓兩頰凹陷了下去，一雙眼銳似鷹隼。

　站在二當家跟前的那長九尺的漢子，便是他半路收的義子吳嘯，一張方正臉孔，寬肩闊頸，上虬扎，塊壘分明，只是此刻一手捂著前，上的襟被鞭子破，鞭痕跡斑斑，角也有尚未干涸的跡。

　林昭和王彪等幾個東寨的漢子站在他們對面，林昭雙手抱，一臉不忿。

　林堯甫一進祠堂，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副形。

　跟在他后的東寨漢子搬出一把虎皮太師椅擺在院中，林堯一袍角坐上去后，立即又有漢子捧著一盞熱茶遞上來。

　林昭看到林堯這架勢，腰桿不自覺又直了幾分。

　林堯帶來了二十多個漢子，加上跟林昭一起去西寨大鬧后回來的那七八人，他們這邊將近三十人，氣勢上半點不輸二當家。

　二當家那邊也有一名東寨的漢子過去奉茶，二當家擺手示意漢子退下了，他鷹眼打量著林堯，笑意不見眼底：“寨主好生大的排場。”

　林堯只皮笑不笑道：“同二叔比起來，還是差了幾分。二叔深夜造訪，不知是要討個什麼說法？”

　二當家斜了吳嘯一眼：“嘯兒。”

　吳嘯直接下自己那件被林昭破布條的外袍，出猿臂蜂腰的上，沒了外袍遮掩，那些破開皮的鞭痕在火把下瞧著更刺目。

　他聲道：“今夜在功宴上寨主還同我把酒言歡，我多喝了幾杯，回西寨還在睡夢中就被大小姐踢開房門好生一頓鞭打，我吳嘯祁云寨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小姐空口憑說我害的恩人，我委實冤枉。”

　林堯角牽起一抹冷笑：“正巧，我這兒也有幾個證人需要二叔和吳兄弟給個說法。”

　他向后的漢子使了個眼，漢子一招手，就有幾個西寨的漢子抬了那三名死去的西寨人前來，西寨的漢子們瞧見那幾張面孔是震驚，其中一人頭都被砍掉了，只在脖子還連著一層皮，饒是他們這些打家劫舍的賊匪瞧見了，心中都下意識發怵，那下手之人，也忒狠了些。

　林堯子攜倚作一邊，手肘撐著太師椅的扶手，上除了氣，那匪氣也愈發地重了，意有所指道：“大晚上的，吳兄弟手底下的人不回西寨歇息，反倒提著刀跑我西寨貴客那里謀財害命去了，吳兄弟可還覺得冤枉？”

　吳嘯臉變了變，忙看向二當家：“我全然不知此事，我在功宴上喝了多了，還是徐老六他們送我回去的，義父和大當家的若是不信，可以喚徐老六前來對峙！”

　有意思的是，他先說了二當家，再提的林堯。

　林昭冷笑一聲，直接將頭扭做一邊。

　從看到那三尸就一直沉著臉的二當家，在此時才狠狠給了吳嘯一掌，怒道：“你就是這麼管束你手底下的人的？”

　吳嘯被打得偏過頭去，角都破了卻不敢有半句怨言，垂首站在二當家側。

　二當家這才看向林堯：“犬子管束下屬不力，確實該罰。但寨主可否看在我這把老骨頭的面上，留他一條命，我膝下無子，將來還指他養老送終。”

　林堯笑道：“二叔言重了，不過是二叔大晚上的前來要說法，我給了說法而已。”

　二當家聽著他這話，眼神鶩了幾分，面上卻不顯，抬腳對著吳嘯窩一踹，吳嘯人高馬大的一個漢子，直接被他踹跪下了。

　二當家怒斥他：“混賬東西，我這老臉都你丟盡了，還不快給寨主和大小姐賠罪！”

　吳嘯跪在地上低垂著頭，掩住了那滿臉的殺氣，對著林堯和林昭道：“吳嘯在此向大當家和大小姐請罪，請大當家和大小姐責罰。”

　林堯并未言語，林昭卻看不慣他們這副做戲的樣子，抖開腰間的長鞭冷笑道：“好啊！”

　手，卻被林堯住了：“阿昭，不可胡鬧。”

　林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終是沒手。

　二當家揚聲道：“給我拿鞭子來！”

　西寨的人很快奉上一條馬鞭。

　二當家拂開搭在肩頭寒的羊襖，起抬手就對著吳嘯赤著的后背狠狠甩了一鞭子，帶起的珠濺落在青石板地磚上，吳嘯整個人都是一，卻是咬了牙一聲不吭。

　“子不教，父之過，今日為父就替寨主和大小姐好生教訓你！”

　二當家甩手打了足足十余鞭，吳嘯整個后背都皮開綻得沒法看了，林堯才慢悠悠開口：“好了，二叔，多大點事。”

　他就是故意的。

　二當家恨得牙，卻也還得說一句：“我回去繼續罰這不肖子，改日讓他負荊前去貴客住請罪。”

　林堯語氣散漫，說是敷衍也不為過：“責罰就不必了，負荊請罪等吳兄弟背上的傷好了些再說吧。”

　吳嘯跪在地上，臉鐵青，后槽牙傳來腥味。

　他本就被林昭打斷了三肋骨，再被二當家狠這麼一頓鞭子，起時候都沒法自個兒站起來，還是兩個西寨漢子扶著他走的。

　二當家一行人氣勢洶洶而來，卻是帶著幾尸鎩羽而歸。

　等西寨的人都走完了，林昭繃的臉上才出幾分暢快的笑意：“哥，真有你的！看著吳嘯那廝被何老賊，真他娘的解氣！”

　林堯瞪一眼：“說你多遍了？哪個姑娘家像你這般滿口話的？”

　林昭嘿嘿一笑：“我這不高興嘛！”

　似想起了什麼，又問：“我記得阿箏姐姐之前說還有一個活口，怎麼人都死了？”

　林堯眼神冰冷了下來：“若是讓何老賊知道了吳嘯打的算盤，只怕他會比我們還急著弄死吳嘯，那樣還怎麼看他們狗咬狗？”

　林昭這下心底是徹底沒氣了，今晚這頓鞭子，以吳嘯那小人的秉，必然把二當家也記恨上了，他們互咬得越兇，林昭就越高興。

　收起自己的鞭子扭頭就往走：“我得告訴阿箏姐姐這個好消息去！”

　林堯無奈住：“這都幾更天了？回你屋睡覺去，有事明日再說。”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句：“在程夫人跟前別沒大沒小的。”

　林昭不滿地瞪了林堯一眼：“什麼沒大沒小，我跟阿箏姐姐關系好著呢！”

　林昭走遠了，林堯才對王彪道：“往后寨子里不必再防著程夫人夫婦。”

　王彪眼前一亮：“大哥你把那小白臉拉伙了？”

　林堯眼皮跳了一跳：“他們是貴人，往后不可無禮。”

　王彪著后腦勺一臉迷，他看到那小白臉砍脖子的手法，還想著等他傷好了比試一場，但大哥把這話撂給他了，他還能不能跟那小白臉比武了？

　***

　山寨里家家戶戶都養了報曉，天剛蒙蒙亮，整個山頭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鳴聲。

　秦箏睡眼惺忪掀開眼皮，房間里只有門窗進一點灰蒙蒙的亮。

　天還早，翻了個打算繼續睡，卻發現自己腦袋似乎抵著什麼東西，說堅又有些，似一堵溫熱的墻壁。

　秦箏閉著眼抬手了，隔著服到一截勁瘦的腰時，直接一激靈給嚇醒了。

　秦箏半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幾乎是半橫躺著的，先前腦袋就抵在太子后背，一整床被子都被裹蟲蟲似的全裹在了上，而太子……都快被到床弦上去了。

　他側朝外躺著，上只搭了件外袍，背脊在清冷的晨里顯得格外單薄。

　秦箏心虛之余，心底還升起一濃濃的負罪。

　知道自己睡覺不太老實，兩米的大床一個人睡都睡到地上去過，但太子一個病號，被搶了被子不說，還差點被到床底下去。

　不知道有沒有到傷口，一晚上沒蓋被子，若是著了涼，就更罪過了。

　秦箏躡手躡腳爬起來，小心地拉太子，讓他平躺下來睡得更舒服些，生怕太子醒了，畢竟自己昨夜的睡姿，只怕沒讓太子想死。

　好在太子呼吸一直很平穩，應該是太累了，并未被這點細微的靜弄醒。

　秦箏把被子搭在太子上，又給他掖了掖被角，才做賊似的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房門合上后，太子就睜開了眼，他素來眠淺，秦箏突然手他腰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

　后腰至后背那一片到現在還有些發麻，太子臉格外一言難盡。

　秦箏昨夜不知怎麼的，睡著睡著整個人就橫過來了，一開始腦袋是抵著他脖頸，他把人撥正了，沒安分一會兒，又橫著睡了，幾次三番后，太子索懶得管了。

　秦箏腦袋就這麼抵著他后背睡了一晚上，因為橫著睡腳不直，時不時又用腦袋拱一拱他，試圖把他這個障礙拱下床。

　這麼不消停，他竟然還睡著了，太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

　秦箏出房門后很自閉地了臉，思索著今晚干脆還是打地鋪睡吧。

　隔壁的盧嬸子約莫是聽見開門的聲音了，沒過多久也拾掇完畢起了。

　秦箏正從廚房里找了幾片菜葉子喂院角那幾只綁起來的，盧嬸子見了便道：“這幾只不殺可以先弄個籠子圈養起來，回頭我再拿些蕎麥苞米過來喂。”

　秦箏赧然一笑：“多謝嬸子。”

　盧嬸子活這麼大歲數，還沒瞧見過模樣這般標志的人，秦箏待人又和善，是打心眼里喜歡，聞言便道：“謝什麼，夫人權當這是自己家就是。”

　盧嬸子挽起袖子去廚房生火開始做飯，秦箏閑著無事也跟過去幫忙，早飯做的還是青菜末粥，盧嬸子還煮了幾個蛋。

　秦箏打水去太子洗漱用飯時，全程心虛不敢看他，太子也沒提昨夜的事。

　用過早飯不久，林昭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將昨夜吳嘯被二當家鞭子的事繪聲繪說了一遍，別提多高興。

　只不過說到后面，緒又低了下去：“咱們東寨雖然還沒跟西寨徹底撕破臉，但昨夜的事后，也和撕破臉差不多了。”

　秦箏有些歉意：“讓你和寨主為難了。”

　林昭忙搖頭：“這有什麼為難的，只不過我哥他們正在修棧橋，寨子里懂修筑這玩意兒的，是西寨的人。先前說好了他們的人幫我們修棧橋，我哥劫回來的布匹分他們三，現在西寨那群鱉孫不認賬了。”

　林昭似有幾分憋屈，不過很快又支棱起來：“我回頭就下山去劫個懂修棧橋的工頭，我就不信沒了他西寨的人，咱們東寨還修不了一個棧橋！”

　山下正兵荒馬的，找個懂行的工頭可不容易。

　秦箏略加思索，還是問了出來：“棧橋修到哪一步了？”